后排开着车窗, 姜秒迎面吹风,继续观察这烟火气息十足的城市。
——嘭——巨大的一声碰撞。
车流经过行人路口时,其他车辆放慢速度,有一辆中型货车却没有减速, 似乎想趁行人没往过走之前冲过路口, 结果突然从盲区冲出一辆电动车,两车相撞。
货车将电动车撞倒之后, 没来得及刹住, 从骑行者的身上碾压过去。
鲜血汨汨流淌到地上。
事发突然,而姜秒目睹了整个过程,一霎那, 她脑中迅速闪过几个画面:车祸, 暗巷,狗……姜秒静止了片刻, 随后头痛欲裂,她抱头尖叫:——啊——和之前的应激反应一样,她身子止不住地发颤,跟着冒冷汗。
她闭上眼睛,眼前一片血红, 模模糊糊映出某些场景, 拉扯着她脑子里的神经。
姜淮在陡然悬起心脏,本能地将姜秒护在怀里,轻拍她后背,不住道:秒秒,别怕, 爸爸在这……他的声音里带有慌张。
这声音似乎穿透时空, 在姜秒脑中起了连锁反应, 她猛然忆起一幕:当时她眼前天旋地转,失去意识之前,看到姜淮在红着眼来抱她,也是喊着秒秒别怕。
姜淮在感觉到怀里的女儿抖得厉害,她正处于某种巨大的恐慌中,姜淮在着急地催促小胡:赶快离开这里。
小胡被姜秒的反应吓到,随即也能理解,小姑娘估计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景。
等路上行人都过去后,小胡赶忙驶离这片地方。
姜秒吓哭了,嚎啕大哭,不仅因为目睹了一场惨烈的车祸,而且她脑中闪现过的那些陌生又熟悉的画面,才真正加剧她的恐惧。
她无法将那些画面完整相连,但她身体里带有情绪记忆,姜秒恍惚觉得,之前她好像经历过类似的情况,当时她也在痛哭。
听着女儿的哭声,姜淮在心痛不已。
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车开到家门口,姜秒的情绪还没有稳定下来,姜淮在直接把她从车上抱进家,鞋也顾不上换,让姜秒坐在沙发上。
姜秒的脸上泪水纵横,哭得眼睫毛都花了,她两眼空洞,像丢了魂儿一样。
沈清芸见到她这样,吓了大跳,忙问姜淮在:秒秒怎么了?姜淮在紧锁眉头,满脸愁容地回答:她看见一起车祸。
不用再多说什么,沈清芸已经明白了实际情况,她搂住一旁的女儿,安抚道:秒秒,咱们现在已经回家了,很安全,爸爸妈妈都在。
沈清芸的语气像波澜的水面,努力克制也没办法保持平稳。
她心里有巨大的恐慌和担忧。
熟悉的环境和最亲的人,的确让姜秒动荡的情绪逐渐缓和,但她整个人显得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
沈清芸和姜淮在坐在她左右,皆是面带忧色。
半晌,姜秒才幽幽吐出一句:那个人是不是死了?她脑中再次浮现那个血腥的情景,忍不住又一阵寒颤。
不一定,也许还能抢救回来,没那么糟糕。
姜淮在不得已说谎,秒秒,你不要再想刚才的事了,我们来聊聊天。
姜秒一动不动,连目光都没变过,话音孱弱缓慢:为什么我脑子里会出现奇怪的画面?若隐若现,她再回想,画面已经变得不真切。
什么画面?沈清芸问完后,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我以前好像也见过一起车祸。
姜秒说话没有力气,处于惊魂甫定的状态。
她眨了眨眼,泪珠滚落,哽咽说:我觉得心里很难过。
沈清芸蓦然红了眼,把头偏开,不忍再看女儿。
姜淮在胸口压着一股沉重之气,温声对姜秒道:秒秒,不要再想有的没的,这几天你在家好好休息,公司先不用去了。
姜秒没有反应,脑子迟钝地运转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是该好好休息几天。
她真的吓坏了。
沈清芸没心情做晚饭,直接点了外卖,饭桌上的三个人各揣心事,谁都没有胃口,那外卖吃了不到五分之一。
我上楼休息会儿。
姜秒起身放下筷子。
秒秒。
沈清芸突然叫住她,晚上妈妈陪你一起睡吧。
恐怕姜秒晚上十有八.九要做噩梦。
嗯。
姜秒没有拒绝,然后拖着沉重的身体上楼。
等她回房间后,沈清芸放下筷子,双手掩住通红的眼,肩膀从微颤到剧烈抖动。
姜淮在把手搭在她肩上,安抚她的情绪,可自己同样不好受。
姜秒坐在地毯上,缩在床边和斗柜之间的角落,她觉得这样很有安全感。
屋里是夏天的温度,姜秒却觉得冷,以至于她打开了空调的暖风。
她将下巴抵在膝盖上,开始认真回想,那些琐碎的画面到底来自于哪段记忆?手机响了声,凌简越发来消息:【秒秒,明天朋友们聚会,你要来吗?】姜秒回复:【不了,这几天我想待在家。
】凌简越读完这条消息,觉得有点不对劲,他走出酒吧,然后给姜秒拨去电话。
姜秒接起,没有出声。
秒秒,你怎么了?凌简越产生不好的预感。
我刚才看见一起车祸,那个人流了好多血……姜秒没有继续说完,下意识将身体缩得更紧。
凌简越马上明白怎么回事,他记得姜秒之前被狗和赛车吓到的反应,她胆子小,这次情况恐怕更严重。
凌简越舔了下唇,担心的语气:秒秒,你现在还好吗?嗯,我在家,我爸我妈都在。
这令姜秒心安。
如果凌简越也在她身边,就更好了。
凌简越显然不适合去姜秒家,毕竟他还没有正式拜访她父母,不过有家人陪在她身边,凌简越多少也能放心。
秒秒,那你在家好好休息,要是想出来兜风的话,你随时告我。
嗯。
姜秒的嗓音干涩。
挂电话之前,她小声说了句:凌简越,我会想你的。
凌简越的心口一软,跟着温和道:我也会想秒秒。
结束通话后,他略有惆怅地点了支烟,缭绕的烟雾罩着眼前光怪陆离的街景,营造出朦胧感。
隐隐约约,凌简越想起第一次见到姜秒的情形。
当时他就站在这个位置,女孩来找他帮忙,他下意识以为是对方的搭讪手段。
第一眼见她,匆匆而过。
不想后来姜秒会成为凌简越时时挂在心上的人。
他再次想到姜淮在的那番话,蹙起眉心。
凌简越返回酒吧里,苏子瑜几人正聊得不亦乐乎。
苏子瑜:秒秒明天来吗?我都好久没见她了。
凌简越:她明天不方便,下次吧。
唐星俊:别说姜秒了,放暑假以后,咱哥几个都没怎么好好聚过。
裴凯应声:可不,放假比上学忙。
暑假过半,他们一直在帮忙打理家中的生意,跟着父母学商场上的经验之道。
难得今晚大家都得空,忙里抽闲出来小聚一波。
唐星俊感慨:我现在天天盼着开学,开学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放假。
苏子瑜斜了他一眼:瞧你这点出息。
三人插科打诨,旁边的凌简越却默不作声,手里把玩着打火机,神色不算放松。
裴凯问道:简越,你有心事?凌简越抬起眼皮,顿了片刻,才冷然开口:我在想,一辈子对另一个人服软,有多难。
那三人面面相觑,似乎难以相信这是凌简越能说出口的话,唐星俊最先发话:难,比登天还难。
苏子瑜跟着发表看法:我赞同,就说咱们这群朋友,从认识到现在,相互之间也难免发生些磕碰不愉快,最后还不是轮流互相让步?苏子瑜:一辈子服软诶,那不是上下嘴皮一碰这么简单的事,久了谁都会失去耐心。
凌简越没说话。
唐星俊反应过来:简越,不会是姜秒让你一辈子对她服软吧?不是。
凌简越否认,但这是我需要考虑的问题。
姜淮在那番话是有道理的。
众人短暂沉默,后来裴凯说:其实这事分人,有的人天性温和,让他一辈子对喜欢的人服软,不难。
——但是,简越,你不是性格温和的人。
裴凯实话实话。
唐星俊收敛不正经,压着语调道:简越,这事行不行,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
凌简越虚握着玻璃杯的手指动了动,手背的骨节将那杯酒水衬得清冷,他拿起玻璃杯,喉结滚了两口。
其余三人相信,此时凌简越和他们的想法一样,却听到——以前不行,不代表以后也不行。
他嗓音清冽。
我想试试。
-姜秒每次受到惊吓后,必做噩梦,这次也没例外。
她以前梦到过自己被车撞,而今夜的梦里,她梦见自己坐在一辆面包车的副驾,司机不要命似的超速驾驶,吓得姜秒惊声尖叫。
然后面包车重重撞上一个人,那人惊悚的面孔平展挤压在前车窗上,滑落时窗上沾满血迹。
姜秒从梦中惊醒。
她吓得坐起来,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几绺头发贴在脸颊处,她如同刚经历过溺水一般,用力地呼吸。
旁边的沈清芸一直没睡着,连忙打开台灯,看见把自己蜷缩起来的女儿。
姜秒埋着头,她的背部在灯影中瑟瑟,不知是在哭还是发抖。
沈清芸揪紧心脏,拍抚姜秒的后背:秒秒不怕,只是场梦。
可是梦境太真实了。
姜秒呜咽道。
从她有意识起,她不时会做噩梦,这些噩梦之间似乎有某种联系,姜秒像被一张隐形网罩住,她感受到压抑,却挣扎不开。
这张网越收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