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群里通知完家长后, 姜秒继续备课。
卫哲的电话打来。
姜秒顿了下,恍然想到什么,连忙接起电话,激动得笔都甩掉了。
果然——话筒里传来甜糯的奶音:秒秒, 你是不是在忙呀?秒秒一点都不忙。
姜秒单手拿电话, 另一手开始匆匆往包里收拾东西,柠柠, 你到家了吗?柠柠说国语的时候, 声音慢吞吞道:是,我想秒秒,可是爸爸说你在忙, 只允许我跟你讲两分钟电话。
姜秒听到卫哲在一旁提醒:柠柠, 已经过去一分钟了。
柠柠哼哼唧唧:不行,我想秒秒。
柠柠乖, 你在家里等我,我马上就回去找柠柠。
姜秒收拾好东西,拎上包往电梯间冲。
卫哲拿过柠柠的电话,声音沉稳利落:姜秒,你别惯着她, 该忙忙你的。
我这边没什么忙的了。
姜秒忍不住摁了两次电梯按钮, 我都小半年没见柠柠了,见柠柠是头等大事。
卫哲无奈:那你路上小心。
电梯里,姜秒目不转睛盯着楼层显示屏,忍不住心里的雀跃,几次踮起脚尖。
尽管她自己都算不上完全成熟的大人, 却十分喜欢小朋友, 打从柠柠出生, 一路陪伴她三年,姜秒心底对柠柠倾注了许多疼爱,当她是自己的亲人。
电梯开门,姜秒一路小跑朝自己的车去,满脸洋溢着期盼与欣喜,发尾轻扬,显出与一身职业装不搭的轻率浮躁。
快跑到车前时,姜秒几不可察地怔了瞬,随即若无其事地拉开车门上车,动作利落地开车走人。
直到车开出一段路,姜秒敛去笑意,眸光瞥向后视镜。
一抹笔挺的身影,立于某辆黑色车前,就在她刚才停车不远的地方。
那身影越来越远,直到姜秒拐弯后,彻底消失。
姜秒摇了摇头,不作多想。
凌简越是在停车场特意等她的,无论如何,事情因他而起,他觉得有必要和姜秒把话说清楚,给她个交代。
就算是陌生人,凌简越也不想产生这种没必要的误会。
看见姜秒出现的那刻,凌简越做好了准备,以为她会冲到他面前,挑眉瞪眼对他神气地放话凌简越,我是不会怕你的,你要斗我就和你斗到底。
姜秒是这种飞扬跋扈,绝不服软的性格,只要感觉到别人一点点的敌意,她就会竖起一身刺去作对抗。
刚刚却什么也没发生。
凌简越准备好面对她的兴师问罪,而姜秒淡定从容地略过他,仿佛不认为这件事与他有关。
那份淡然,平和沉寂,不是装出来的。
姜秒也真正拿他当陌生人。
再次回想起那一幕,凌简越才发觉——她不是当初能一眼看透的姑娘了。
傍晚,南和证券的下班时间。
员工们陆续打卡离开,走前都忍不住好奇地往一个方向张望。
董思文也觉得奇怪,她问马平:凌总怎么还没走?凌简越以前来分公司,最多也没待超过半天的时间,今天居然在这待了一整天。
我也不知道啊。
马平觉得邪乎,你说咱们这边也没发生什么特别情况啊。
董思文透过玻璃和百叶帘,隐约看到凌简越靠着桌子立于窗前,他双手抱臂,呈现出岿然姿态。
董思文揣摩发现,通常凌简越心情不好或者思考事情时,他习惯这种姿势。
往往很久都不会动,旁人也不敢打扰。
四十九层的视野宽阔无际,远方斜阳正好,橘色霞光铺开在云层和楼宇间,逆光勾勒出凌简越宽阔的背影,隐含着几分孤独。
传来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进。
凌简越没有回头。
董思文推开门,不自意地蹙了下眉,因为扑鼻而来浓郁的烟味。
她试探地问道:凌总,你还没走啊?是不是公司这边有什么情况?没有。
冷清的声音。
凌总,那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董思文不放心,这情况实在诡异。
凌简越的语调了无波澜:没有,你们回吧,我想自己待会儿。
董思文默了几秒,视线落在他的侧脸上。
凌简越面容俊朗,五官立体,侧脸尤其显出高眉骨和鼻梁,再到下颌线与喉结,深邃而性.感。
别说小姑娘们迷恋,就连自诩阅男无数的董思文,都难以抵挡凌简越的魅力。
奈何他总一副拒人千里的漠然。
凌简越在恒石国际待到夜晚,这一下午,他莫名想起许多从前的事。
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再去回想六年前的事情,可时隔多年后,有些细节他仍然还记得。
记得那姑娘走在黯淡小巷中一瘸一拐的样子,记得她剑拔弩张骂他是渣男,记得她在他车上睡着的乖巧样,记得她与他的异性朋友们相处甚欢,记得她说凌简越,我喜欢你,记得她抱着他撒娇……也记得她最后做了多么可恶的事。
没法原谅。
身后传来动静,凌简越的思绪就此中断,他回神望去,看到了巡楼保安。
保安是位四十岁出头的大叔,体格健壮,笑容带有憨态:哟,老板,还没走啊。
凌简越稍一点头,算作回应。
行,那不打扰您了。
保安见没有特殊情况,准备离开。
等下。
凌简越突然叫住他,师傅,怎么称呼?保安闪过诧色,没想到的会被搭话,且不说这家证券公司背景雄厚,就连其他小企业,都很少有人会主动问他姓什么。
我姓刘。
下一刻,保安被凌简越的举动惊住,见这器宇不凡的男人打开烟盒,摸出一支名贵的烟叼在嘴边,又递给他一支:刘师傅。
刘师傅难免有些受宠若惊,两手接过烟,他布满茧的沧桑手掌与另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掌形成鲜明对比。
像您这么亲和的大老板可不多见。
凌简越之前不常来恒石,每次亦不作多留,刘师傅对他的印象大多来自于私下里的八卦。
第一眼看去,刘师傅不认为凌简越是好相处的人。
接过了烟,自然是要随便聊几句的,刘师傅本身也乐于和人聊天。
恒石这边的安保做得不错。
凌简越先挑话头,语调疏淡,刘师傅,你们平时挺忙吧?刘师傅:没事的时候还行,就怕遇到特殊情况,像这几天,我们几个保安都累坏了。
他们时刻盯着那群闹事的人,生怕出岔子,进出恒石的人,保安们都多了几分留意。
我听说,是一家培训机构惹出的事?凌简越漫不经心道。
刘师傅吐苦水:可不是嘛,老板我跟你讲,我们最头疼的企业就是教育机构,一群孩子闹腾腾的,家长也事多。
刘师傅:这家培训班有意思,规模不大,还开在租金这么贵的写字楼里。
凌简越幽幽吐了口烟雾:看来老板挺有钱。
刘师傅:对,是个富二代,而且那姑娘长得也漂亮,最重要的是人不错。
凌简越的眉梢轻挑:怎么讲?刘师傅:之前她的培训班,有个学生和老师发生矛盾,第二天学生家长带着好几个人过来讨说法,非要打那老师,结果您猜怎么着?凌简越侧头,目光值得考究。
刘师傅:嘿,这姑娘仗义啊,护着她们培训班的老师,结果那学生家长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扇在这姑娘脸上。
凌简越陡然紧眉。
刘师傅:当时我也在场,不夸张地说,整个场面都凝固了。
然后呢?凌简越问。
刘师傅:小姑娘一点儿没发火,特别平静地和家长说‘咱们先冷静下来慢慢谈’。
然后他们就去办公室交谈,谈了不到十分钟,再出来那家长就和和气气的了。
刘师傅对这件事印象深刻,讲起来赞不绝口:小姑娘年纪不大,说话办事有一套。
凌简越微微晃神。
刘师傅:更精彩的还在后面,那个学生本来已经办了退费,可是没过几天,我又见他出现了。
我问那孩子‘你怎么又回来了’,他说‘我不想让小姜老师失望’。
刘师傅:这小姑娘是个认真做教育的人。
凌简越像是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他无法将保安口中的姑娘与六年前认识的姜秒划等号。
她像是换了个人。
刘师傅说起来挺愤慨:这么好的姑娘,也不知道是谁故意针对她,我们去安慰她的时候,她还乐呵呵地跟我们说‘没事’。
刘师傅:老板你不常来,可能没见过那小姑娘,就咱这个写字楼里,好多男同志明里暗里跟我们打听她。
凌简越短暂怔了怔,语气里带了丝讶异:她是单身?刘师傅笑着摆摆手:不是,听说有个男朋友在国外,不常回来。
他并不清楚,这是姜秒避免被过多打扰的推辞,他觉得也难怪,这姑娘没有男朋友才说不过去。
凌简越抬起手臂想抽烟,忽然发现刚才听得过于专注,指尖的烟已经烧至末尾。
他微眯起眼,重新点了一支。
应该就是当初和她一起出国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