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道士似是大惊失色, 脸上惊慌宛若见了鬼一般,她转过身,直奔罗老夫人跟前。
此时的罗老夫人正躺在软塌上, 头戴一条镶白玉的抹额,似是喘息不瞬, 一脸哀色。
女道士抱拳,道:老夫人呐,你这恶疾是被灾星克了福运所致, 若不除去灾星,只怕难以好转!罗老夫人抬手指了指,虚弱至极,说……灾星在何处?女道士言简意赅,宛若高深莫测, 就在贵府东南角。
她话音刚落, 一旁的庄氏仿佛是突然开窍, 大吃一惊,老夫人呐,那不是夫人与大小姐的住所吗!莫不是, 她二人就是灾星?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屋内,几人演得热火朝天。
罗湛手中还握着马鞭,他站在廊下, 那双幽冷的鹰眸正一瞬也不瞬的望着屋内几人,他周身煞气凛然,就像是蛰伏在暗处,随时准备狩猎的猛兽。
发动攻击, 就在一念之间。
他可令人生, 亦可令人死。
全凭他的心情。
而显然, 他此刻心情十分不好。
罗湛走了过去,眸光扫视一圈,庄氏见首辅归来,立刻理了理衣襟和发髻,恨不能当场搔首弄姿了,妾身给大人请安,啊——庄氏话音未落,一鞭子结结实实抽打在了她身上。
夏裳仅薄薄一层,庄氏身上被抽打的地方瞬间溢出一道血痕。
庄氏身子瘫软在地,疼得瑟瑟发抖。
罗湛不仅是断掌,他力臂也惊人,不同于寻常的文臣。
方才这一鞭子算是彻底让她不敢吭声了。
罗老夫人也大惊失色,罗湛!你这是作甚?罗湛只看了一眼罗老夫人,这便用鞭子指向了女道士,说,你觉得如何处置灾星为好?罗湛嗓音低沉,那女道士不明其意,她与罗老夫人对视了一眼,拿人钱财□□,女道士心一横,按着原先的计划,对罗湛毕恭毕敬,道:当……当烧死!好一个烧死!这主意是母亲出的么?到底如何歹毒,才能想出这种手段?!果然如吱吱那孩子说得一模一样。
他若是被蒙在鼓里,妻女会不会真的遭此一劫?罗湛忽然冷笑一声,笑意不达眼底。
哦?是么?罗湛问了一句。
那女道士更加不明其意。
罗老夫人趁机闷咳了几声,佯装体虚脱力。
罗湛就那么冷冷看着这一幕幕,一桩桩。
一屋子的人被他的失常态度吓着时,罗湛开口,来人,庄氏居心不良、其心可诛,自今日休弃,送返庄家!一个妾室,若是被送回娘家,基本上是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了,不被家族打死就已经是万幸。
庄氏回过神来,爬上前,抱着罗湛的皂靴,哀声求饶,大人饶了妾身吧,妾身冤枉呐,妾身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对大人是一片真心,大人……庄氏被押了出去,直接往府门外拖。
就在罗老夫人面色煞白时,罗湛再度下令,这女道妖言惑众、坑蒙拐骗,打断双腿再送去衙门!闻言,女道士慌乱跪地,还没来得及求饶,就被护院拉走,不消片刻,庭院中就传来女子的尖锐惨叫声,响彻天际。
到了这一刻,罗老夫人已没法继续装下去了,她看着自己的儿子,竟也怕了。
罗湛深吸一口气,冷冷道:母亲,儿子这么多年,除了没让您抱上孙子,也算是忠孝恩义,诸如此类的事若再发生,母亲就与正房老夫人一样,搬去乡下庄子里住!罗老夫人了解自己的儿子。
他虽记着养育之恩,可一旦他下了决心,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罗老夫人想替自己辩解,张嘴时却发现喉咙干涩,沙哑不成词。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宸王府,紫竹苑。
沈勋归来后,在净房待了许久,出来时,已换了一身雪色锦缎中衣,衣襟大剌剌敞开,洗过的墨发散开,一直及腰,有股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味道。
风气,竹叶沙沙。
他耳垂微动,对着庭院一角,道: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夜色早已降临,廊下只挂着一盏八角灯笼,光线昏暗迷离。
苏长青一边越墙而入,一边埋怨,你总喜欢黑灯瞎火。
沈勋,……若非他足够谨慎,又岂能活到今日?每到夜晚,只有看不见的地方才是安全的。
就像是这世道,越是低调城府,就越是安全。
他的身份过于特殊,白日里已经足够谨慎,到了晚上还不能稍稍放松么?沈勋只有在暗夜之中,他才能真正感觉到安全。
黑夜是他最好的藏身之处。
如他的身份,见不得光。
一旦见光……宸王府也会因他的拖累,而万劫不复。
沈勋的墨发被夜风扬起,几缕发丝遮住了他的眼,师兄,你又有何事?苏长青空闲在京。
外人都以为他还在养伤。
苏长青闷闷说,我如何不能来了?沈勋冷笑一声,不留情面嘲讽,师兄,你别忘了,皇上之所以尚未追究战俘失踪一事,是因我在御前帮你兜底了,倘若战俘迟迟找不到,皇上届时动怒,我可保不了你。
苏长青,……还真别说,他竟把大事给忘了。
苏长青反过来将了沈勋一军,这都数日过去了,你还没追踪到战俘踪迹?沈勋,……还怪上他了?师兄弟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
不过,还是相安无事的坐在了亭台下的石杌上。
苏长青言明来意,我心中有事,无人可以倾诉,唯有找你。
今日得见夫人,我更是笃定心中想法。
师弟,你知道么?我查到罗首辅在外面养了外室!沈勋看着苏长青,仿佛看着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大憨憨,师兄,这不是寻常事么?苏长青一噎,又道:我还查了很多事,得知……罗大小姐未必是罗湛之女,她也有可能是你的亲妹妹。
沈勋,……!!!好得很,这下是彻底把他摁地辗轧了。
沈勋气不打一处来,瞥了苏长青一眼,兀自饮茶,你还想说甚?一次性说完就离开。
苏长青提议,师弟,我知道你的身份,将来你若是用得上我,我定会鼎力相助,但我有一个条件,你这次得帮我抱得美人归。
呵,是来谈条件的啊。
没错,沈勋的确很喜欢苏长青这样的武将。
可以这么说吧,有了苏长青作为左膀右臂,他的大业可以事半功倍。
沈勋抬眼,幽眸泛着冷光,他这双黑曜石般的眼,仿佛专门为了黑暗而生。
按理说,他应该答应。
可一想到,日后碰见苏吱吱那小东西,她会笑嘻嘻的喊自己师叔,沈勋就太阳穴突突直跳。
不行!沈勋一口拒绝。
苏长青脸色一沉,他豁然起身,扯疼了身上伤口,随即又缓了缓,方道:师弟,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一言至此,苏长青转身离开。
沈勋,……彼此彼此!这个憨憨!真是不可貌相。
盯上了旁人的妻子,还理直气壮了?!*翌日。
周生按时送了几盆鲜花去铺子里。
他也不敢久留,以免惹了世子爷不高兴。
既是周生送来的花,苏吱吱便就收下了,命小翠摆放在了铺子里,当做点缀。
洛韶儿提醒她,吱吱,这大抵又是那个沈世子的意思,你可千万莫要被他骗了。
小姑娘家家的,定力不足,当母亲的只好耳提面命。
苏吱吱莞尔一笑,娘亲放心,我不喜欢沈世子那样的。
沈勋正骑马路过铺子,正好听见这么一句。
他面色铁青,目不斜视,宛若真的只是路过,头也没回的直接往西城方向而去。
他当真是魔障了!一大清早从西城赶来东城,这又莫名其妙被戳了心窝子,再原路折返西城。
周生和王权一字不敢多言。
谁也没料到,他们家不近女色、心高气傲的世子爷,如今被一个小姑娘折腾到面无表情。
沈勋到了玄镜司,照常处理公务。
一整日下来,沈指挥使眼中一直都是暮色沉沉,整个玄镜司不亚于是阴云密布,大伙都很默契的压低了脚步声,生怕成了指挥使大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好不容易挨到了日落之时,众人早已紧张到精力透支。
沈勋走出玄镜司,骑马离开时,众人目送着指挥使的背影,皆长长吁了口气——终于送走了煞神。
沈勋骑马走在最前头,并没有直接会宸王府。
要知道,玄镜司位于西城,离着宸王府并不远。
沈勋却绕过长安街,又来了东城。
周生和王权面面相觑。
沈勋骑在马背上,手握缰绳,迎面映着西边的晚霞余晖,他望向铺子里,目光落在了苏吱吱脸上。
见小姑娘面容甜静,一身蓝底白花裙,茜红色缠枝纹上襦,俏皮又可人。
丁香米珠耳坠微微晃动,衬得耳垂白皙粉嫩。
如果目光可以锁人,沈勋大抵已经将苏吱吱牢牢困住。
这时,苏吱吱许是察觉到有人看她,她抬起眼来,见来人是沈勋,又淡淡垂下敛眸,兀自忙碌。
沈勋心脏猛然跳动。
然而,下一刻,他的心情又沉了沉。
明明看见了他,这又对他视而不见?再不济,他们也曾有过最亲密的肌肤接触啊!这小女子太过心狠!沈勋攥紧了手中的缰绳,挥手吩咐王权,去,每样胭脂水粉香包,都买几样。
王权下马,应下后多嘴问了一句,世子爷,咱们买这样多的胭脂水粉作甚?沈勋再度抬眼,望向苏吱吱,可对方已经转过身,只用后脑勺对着他。
沈勋冷冷道:送美人!王权觉得气氛甚是尴尬,他立刻进铺子购置东西,片刻就抱着一大包女子所用之物出来,世子爷,好了。
沈勋斜睨了一眼铺子,苏吱吱当真不看他一眼,将他视作了空气。
他胸膛起起伏伏几下,沉声吩咐,去画舫!东城画舫倒是出了名的烟花柳巷之处。
王权和周生也不敢多问,更是不敢多言了。
这厢,主仆几人骑马离开。
可就在逐渐靠近画舫时,沈勋勒紧缰绳,调转马头,从另外一条长街又折返东城。
王权,……周生,……世子爷,你再这样下去,怕是英明不保。
今日来来回回几趟,您真的不累么?到了宸王府,沈勋直接让人把胭脂水粉等物都送去给宸王妃。
王权犹豫,可,可王妃每次都糟践您送去的东西。
沈勋挥袖,无妨,送过去便是。
他留着一大堆女子之物也毫无用处。
母妃厌恶他,他能够理解,也接受这份厌恶。
他既顶替了那个早逝的孩子,那便要做到最起码的孝道。
沈勋刚要离开,忽然止步,站住,你就说,是王爷送过去的。
王权立刻明了。
世子爷这是要缓和王爷与王妃之间的关系?*陆氏那边,婆子提着一包裹胭脂水粉递到她面前,道:王妃,这些东西……是世子爷身边的随从送来的,他还说是出自王爷的手笔。
陆氏怀里抱着一只雪色波斯猫,她一人独居惯了,身子骨一直很慵懒,这些年又无需应对婆母,至于宸王,他对后宅之事更是不在意。
陆氏冷笑一声,哼!这样多胭脂水粉,我是要用到何年马月?他沈晋平不长脑子么?婆子,……不敢附和,亦不敢置喙,王妃说王爷没有脑子,那王爷便没有脑子。
陆氏最近听说了很多事。
她自然也知道罗府的千金归来了,并且还三番五次拒绝了沈勋。
上次端午宫宴,陆氏以身子不适为由,并未入宫,她还不曾见过苏吱吱的模样。
得知沈勋在罗家大小姐面前屡次吃瘪,她对那位罗大小姐甚是赏识。
陆氏心情还不错,摆了摆白皙丰腴,吩咐道:府里的枇杷都熟透了,让人用箩筐去采,都抬去王爷那里,就说是我的一片‘心意’!婆子,……王府中了数十棵枇杷,王妃是想让王爷吃到何年马月。
这报复的手段,愈发让人瞧不明白了。
*上房,宸王收到了几箩筐枇杷,还得知自己给王妃送了一大包裹胭脂水粉。
他看着成堆的枇杷,大抵明白是沈勋在搞鬼。
宸王一想到日后苏吱吱要嫁进来宸王府,是要应对婆母的,他一寻思,就吩咐道:把我院里的几盆青龙卧墨池给王妃送去,就说……是本王的一片心意。
小厮,……不多时,陆氏那边就收到了几盆牡丹花。
她绕着花盆转了几圈。
时辰已不早,她不打算再和宸王闹下去。
陆氏,罢了,这些个花啊草啊的,都搁在这儿吧。
这个老不正经的,这次又想作甚?她不理会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