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寒伸手抓住她的尾巴。
他还在意小布偶在旁边, 对这些过度接触有些无所适从。
黎翡盯着他的脸,似乎看穿了他的顾虑和思考,尾巴尖儿在他的手中转了转, 末端勾了回来, 传来骨骼摩擦的声音。
谢知寒的手被她缠住了, 无法松开, 冰凉的手心有些细微地出汗。
他把骨尾拉下来,跟她道:我……你要是胡闹的话,这颗蛋怎么办?黎翡一抬手, 纱幔闭合,小布偶被一股风垂落, 掉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还小小地弹起来一下。
要是你没力气的话, 我会帮你的。
黎翡道,什么是胡闹?这明明是我想你了。
谢知寒:……是你的尾巴想的?她没说话,而是习惯性地把一条细锁链扣在他的脚踝上。
这是刚刚谢知寒想逃走时她发现的, 这个男人还是锁起来一点比较好,她知道对方跑不出去,但也不想让他爬得太远。
这就像是标记领地和所有物的一种本能一样。
谢知寒虽然对她这个习惯有很高的容忍度,但听到锁链碰撞的碎响,还是不免产生被圈起来的耻辱。
他挪了一下脚踝, 被她的手扣住了,黎翡有点没轻没重的,修长的手指印在肌肤上, 泛起浅浅的红印。
他沉默地感受着。
冰凉的金属接触皮肤。
这让他想起对方锁着自己喉咙的时候,也是这种冰凉的金属感、沉重的压迫力,他磨破的肌肤, 被嵌入至恰到好处的伤痕,还有血沫在喉口反复缭绕的呛咳,她给的折磨,他记忆犹新。
黎九如以前一定不是这样的。
谢知寒想,她被剑尊抱在怀里的时候,她闭着眼让他亲吻的时候,她剖出心脏镇压异种之源的时候……她是纯粹而热烈的理想主义者,是这注定背离的命运令她疯魔的。
因此,他无法恨她,却总在某些时候怨她。
他这颗平静无波的心,总是在怜爱她和埋怨她的两端徘徊,他被爱抚和伤痕架在半空,就像是一只受到投喂又被困在笼中的食草动物。
黎翡的手抚摸着他的小腿。
锁链在很细碎的抖,他腿上交织着秘术的花纹,舒展的纹路落在均匀的肤色上,鲜艳得让人想起流淌血迹的伤口。
在她的触摸当中,小腿上的花纹似乎受到刺激一般舒张、然后又紧绷起来,随着她的指尖起起伏伏。
黎翡看着这花纹,望了很久,忽然道:明玉柔说,你会在催动秘术交融的过程中,慢慢想起前世的记忆,对吗?谢知寒说:会支离破碎,残缺不全。
黎翡道:我那个不甘心的问题,在幻觉的口中,他从来不肯回答我。
我很想问你,但你一无所知。
你让我想起来再告诉你吗?他说,如果我想起来之后,也觉得不能回答你呢?黎翡看着他:我会直接搜魂。
你觉得这个困扰我的问题,和你……你自己,哪个比较重要?谢知寒的心像是被猛然震动了一下,他睫羽微颤,手指抓得床褥勾起褶皱。
她伸手摸他的脸。
谢知寒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适应失去视觉,与这个世界的一切隔了一层朦胧的、灰沉沉的雾。
所探知的、所得到的,唯有触摸。
他的肌肤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她手指的温度,那么热,夹杂着连通指尖的脉搏。
她的手停在脸颊旁,声音近在咫尺:只要能回答我就好了,其他的记忆……残缺一点也没有关系。
谢知寒:你应该向他询问,这是剑尊阁下和你的事情,而不是在我这里得到答案,你要把我复刻成他吗?黎姑娘,我会恨你的。
她捧过对方的脸颊,贴了贴额头,说:你不会。
他不知道黎翡为何如此笃定,他前所未有地慌张起来,就像是被这三个字洞穿了心脏。
谢知寒不知是该为她苦笑,还是该为她落泪。
他绵长的呼吸,但冷静却无法恢复,在安静到几近凝滞的间隙当中,他的唇碰到了柔软的触感——熟悉的,软绵的。
他的脊柱一阵发麻,在此之前,他也曾被半强/迫式地碰到她的唇瓣。
谢知寒有躲闪的空间,他却僵住了。
黎翡也并没有扣住他的后脑,她锁着他的自由,却又很温柔……从她身上品尝到这种温柔,会让人怀疑这是一个致幻的错觉、包裹着甜蜜的诡计陷阱。
黎翡放开他,低声:呼吸。
谢知寒如梦方醒,他的耳垂发红一片,连手指关节都浮现出血管扩张的淡粉。
在调整呼吸之后,他刚想开口说什么,又被堵住了,黎翡对他道:继续。
这根本是命令。
他生涩得像是第一次亲昵,透光的银色眼睛积蓄着生理性的眼泪。
谢知寒昏昏沉沉的,腿上的花纹蔓延扩张,他身体里褪不掉的毒素也苏醒了,骨骼里沉淀着一片压不下去的热。
因为喉咙干渴,他不得不汲取液体。
但四周只有那条骨尾里的尾针内蕴藏着甘甜的毒液。
那种甜味足以将人的意志摧毁。
谢知寒轻咳了几声,曾经受伤、又渴得难受的咽喉总是不太舒服,他忽然问:谁教你的。
黎翡问:什么?这么对别人……谢知寒说到一半,又停了,道,除了无念还能有谁。
黎翡又问了一句:不叫他剑尊阁下?我说他坏话你会生气吗?女君大人。
黎翡忍不住笑了笑:你说。
谢知寒却不说,他那点骂人词汇量,还没有小布偶的词汇量多。
翻来覆去也只能想到一个不负责任而已。
但他太难受了,抬起胳膊挡住了双眼前,他的喉结轻微地上下移动。
谢道长问她:能给我一点吗……把话说全。
黎翡教育他,怎么这么不好意思,我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尾针。
他尝试了一下,轻轻地道。
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黎翡道,那是毒,你不知道吗?你当我真不知道么。
谢知寒低低地道,你也是毒,我应该离你远一点,把你惹怒,让你杀了我,或者上吊、跳井、自裁,下辈子的事,下辈子再说。
这样可逃不掉。
她说。
背负大义愿意忍辱负重的正道之光,我的谢道长,你还有这么懦弱的想法啊。
没人规定不许别人胆怯。
他说得对,黎翡也认同。
所以她从来都包容别人的懦弱,在任何时候都是。
她容忍在危险面前每一个人的后退一步,只唯独容忍不了无念的胆怯,除了这个,她没有能再牺牲的东西了。
黎翡看了他一会儿,把他伸手就能碰到的尾巴挪开。
但他还是注意到了,反而凑过去摸了摸那条尾巴,他竭力压制的渴望重新燃起,忘记了魔族对骨尾的重视,不仅抓住,还用胳膊压住了尾巴的一节。
黎翡道:别乱动了,我给你倒杯水。
她刚要起身,连接骨节的软组织就碰到了一片柔和,黎翡动作一停,身上的魔气瞬间烧起来似的,腾得一起狂涨一截,周围都笼罩着她身上凛冽又危险的气息。
她回头一看,谢知寒茫然地对着被弄得湿淋淋的骨缝,伸手推了推最后一节上面扣合的骨骼,雪白坚硬的尾骨被推得居然动了动,露出了里面纤薄的尾针。
作为辅助器官,它多多少少带着点自己的思想和反应了。
黎翡都愣了一下,她甚至忘了赶紧把尾巴抽回来,尾针底部的软组织就被他舔了一下,然后张开嘴,含住了尖锐的针。
黎翡:……她的脑海空白一片,完全怔住了。
就像人的神经末梢受到外界压力一样。
这种猝不及防的作用也发生在魔族身上,她几乎能感觉到那种肌理反馈,以及输送毒液的管道在进行收缩。
一口甜蜜的毒素。
在这一瞬间,化身为了解决焦渴的药物。
他的煎熬得到了非常痛快的解决。
咽下去时,火辣辣的咽喉被抚平了痛感。
黎翡看着他喝了下去。
咽……嗯?!她怔了一会儿,然后飞速地抽回尾巴,甚至尾尖还露着被掰开的景象,没来得及完全扣合。
黎翡把谢知寒拎到怀里,捏着他的后颈道:吐出来。
谢知寒纠缠着抱住她,摇头。
不听话是吧。
黎翡的手伸进他的发丝间,我倒是也想问问,这是谁教你的?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谢知寒继续摇头。
黎翡开始头痛了。
这次倒不是因为她脑子有问题,是她开始后悔往他身体里扎那么一下了,这毒发作的时候,就算之前再冰清玉洁,也得变成容易活活渴死的野兽。
等谢知寒彻底清醒的时候,再想起这段互动来,他得把头埋到地里去。
黎翡扫了一眼瑟瑟发抖的玄鸟蛋,尽力收敛了一下气息。
她一边催使着谢知寒继续运转功法,一边扣合尾巴,卷住枕头垫着他的腰,低声道:松手,不许撒娇。
谢知寒靠在枕头上,慢慢松手,银眸茫然得简直有点无辜地看着她,然后又抬起手,小心地摸她的脸。
黎翡无视了这只手,平静地给他摸,道:甜吗?好喝吗?谢知寒凑过去蹭她的脸。
黎翡把黏糊糊的谢道长扯下来,面无表情地道:我看你是不想从这里活着出去。
他又凑过来,环住她的脖颈,两人心口相贴。
谢知寒埋在她肩膀上好一会儿,转过头要蹭她,被黎翡躲开了,他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低下了头,眼帘垂下来,居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