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栋许久没跟元里见面, 两个人说了许多。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詹启波的身上。
一说詹启波,就会说到逃跑了的詹少宁。
张良栋面上复杂, 叹了口气,少宁那时逃离了洛阳, 也不知道往哪儿去了。
我心中甚忧,可那时也没有能力帮他。
如今天下纷乱再起,先帝早已忘了詹启波这一家,我只望他平安活下去吧。
因为詹少宁身份特殊,元里没在信中写明他收留了詹少宁一事,担忧送信到洛阳后会被他人截收, 因此,张良栋到如今还不知道詹少宁就在幽州。
元里闻言,叫来人耳语几句。
张良栋以为他是有事吩咐, 没想到片刻之后, 却听有人在身后道:乐君?我来了!这声音!张良栋双眼猛地一瞪,他不敢置信地起身回头看去,就见詹少宁同样震惊地看着他。
张大人……詹少宁喃喃。
张良栋没想到可以在这里见到詹少宁,惊愕过后,他双眼已然湿润,颤抖地朝着詹少宁招招手, 少宁, 快来,快来让我看看你。
詹少宁茫然地看了元里一眼,元里笑着朝他点头后, 詹少宁才有些迟疑地走到了张良栋的面前。
张良栋仔仔细细端详着他的面孔,詹少宁比一年前成熟了许多许多, 一年半的时间,不管是詹少宁还是元里,都已不是无忧无虑的少年了。
张良栋仿佛从詹少宁的面孔上看到了好友詹启波的样子,他心中悲痛难忍,哽咽着道:好,好孩子。
没想到你也来了幽州,伯父看到你如今平安,也终于能放下心了。
詹少宁眼中微湿,又很快收敛,情绪还算端得住,还要多谢乐君收留,这才能好好地在此与您见面。
好,你们都是好孩子,张良栋转身又牵起元里,又哭又笑道,今晚你们都不许走!都留在这儿和我用个晚膳,陪我好好说说话!詹少宁点头同意了,元里反而迟疑了一会。
他想到了楚贺潮,但在张良栋期盼的眼神下还是点头应下。
只是趁之后詹少宁和张良栋说笑的时候,派人去告诉了楚贺潮一声。
元里也没掺和进这两人的叙旧,而是和一旁的相鸿云闲聊了起来。
不聊不知道,一聊吓一跳。
元里和相鸿云的许多观念和想法竟都有些相同,聊起来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元里心中很是惊奇。
他的灵魂来自后世,想法新奇也是应该的。
但相鸿云却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他的一些想法对当代的人来说太过超前、难以理解,例如市场、贸易、水利等,从农业到手工业、商业,他有完整的一套规划。
这套规划就像是商鞅的变法一般,思想超前,甚至有些激进。
不过元里却从他的想法之中看出了诸多闪光点,虽有些稚嫩和缺点,但确实不失为好的方法。
可以这么说,如果相鸿云的这套变法用在积贫积弱的北周身上,至少能让北周再勉强坚持二十年。
元里对他的想法大肆赞赏,夸赞相鸿云乃是治世能臣,相鸿云自谦地连称不敢。
平时,相鸿云的想法无人能够理解,也习惯压在心中不与外人说了。
此刻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元里来,他本不欲多说话,但在元里的引导和夸奖下,相鸿云不知不觉越说越多,说到最后,已经将自己所想的东西全部说完了。
直到这时,他才猛地反应过来,顿时闭紧了嘴巴不肯再多言一句。
张良栋看到这一幕后,不禁哈哈大笑,对元里道:我这个弟子平时一向话少,今日对你说的话,可比一路对我说的话加起来都要多。
元里失笑,先生这是吃味了?张良栋笑骂:我吃个什么味!元乐君,我可告诉你,我这个弟子心仪的是冀州吴善世,是想要做吴善世的幕僚呢!相鸿云笑而不语,想看元里是何表现。
元里眉头一挑,坦然地道:吴善世确实是个英雄,相公子投奔他也不算辱没了自己。
相鸿云心生有趣,刺史大人只此一句吗?元里微微一笑,又道:相公子若是想要听我多说,我自然不止这一句,只说相公子投奔吴善世的坏处,我便有三点可告知于你。
相鸿云俯身一拜,洗耳恭听。
其一,吴善世乃是一州刺史,麾下谋士多不胜数。
如韦继、糜台、王云等汝南士族已占据了谋士中的主要地位,他们和吴善世都是汝南人,自会排斥如你一般的其他地方的士人,元里简明扼要,其二,吴善世本人不喜更变,性格保守循旧,与你的想法极为不合。
相鸿云专注地听着,露出几分若有所思的神色。
其三……元里微微一笑,你已拜张大人为师,还同张大人一同进了幽州。
你的老师留在幽州,你却去投奔吴善世,你说他和麾下的谋士信不信你?相鸿云面不改色地道:自是不信的。
元里笑了,话音一转道:但这三点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只有一点,那便是你自己的想法,若是你当真想去,还有谁能拦下你呢?这话让相鸿云怔了一会,才真心实意地道:大人大气。
元里现在手底下的人已经很多了,他虽然缺人,但也没有以前那么缺人,不必为这点事强求人留在幽州。
他笑着摇摇头,说笑道:送走一个人才,我心中有如缺了一块,只是看着大气罢了。
笑闹之后,时间也不早,众人移步膳厅用膳。
*庄园。
楚贺潮带着一身的木屑残枝回到家,把在山上抓的一条白色蟒蛇扔给仆人,送到笼子里好好关着。
仆人吓了一条,战战兢兢地抓着蛇道:将、将军,庄中没有关蛇的笼子!那就放着桶中关着,楚贺潮眼睛一扫,威势吓人,还用我教你?仆人连忙退下。
赶来伺候他的杨公公哎呦一声,苦着脸道:将军,您怎么又弄了这些东西回来。
将军喜欢往家里抓猛兽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啊。
楚贺潮当没听见,大步流星地往房间走去。
他身后的亲兵中,有六七人抬了一只染血的庞大黑熊。
楚贺潮让他们把黑熊抬到元里门前放着,上前就敲了敲门,乐君?里面没人应声。
楚贺潮皱眉,转头问道:刺史大人呢?仆人回道:刺史大人前去张老先生府中用膳了,让您今晚不要等他。
张老先生?楚贺潮眼睛一眯,哪个张老先生。
是大儒张良栋。
张良栋来了?楚贺潮思忖了片刻,回房换了身衣服,找人带路去张良栋的府上。
*元里正和张良栋几人喝着酒时,便有人来报,说是大将军过来了。
张良栋又惊又喜,快快快,快请。
哈哈哈,我这个老家伙也是挣足了面子。
刚到幽州又是刺史亲自相迎,又是大将军上门拜访,当真是死也无憾了。
谁死?外头有声音传入,高大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衣袍纷飞,在膳厅内看了一圈后,看向了张良栋,英俊的面上唇角扯动,刚来幽州的头一天,怎么就说这种扫兴的话?张良栋被人扶起,上上下下地看着楚贺潮。
过了一会儿,他才惊叹地道:将军越发威风了。
楚贺潮朝着他微微点点头,又看向了元里,面色不变地道:我听家中仆人说你来拜访张大人了,听闻张大人来了幽州后,我便也来看看。
张良栋听闻,不由感动至极,又惭愧不已,当初你入京要粮我还四处躲着你,未曾想到你得知我来还会亲自上门拜访我。
辞野,快坐,快与老夫共饮一杯。
仆人送上了矮桌与饭食,楚贺潮掀起衣袍,在元里身边坐下。
元里瞧见他发上的木屑,低声道:回府之后就赶过来了?楚贺潮应了一声,稀奇道:你怎么知道?元里笑容神秘,我算的。
话音刚落,张良栋便道:大将军这是从何处而来,怎么头上还有木屑?元里嘴角一抽:……楚贺潮似笑非笑地瞥了元里一眼,回道:上山了一趟,刚刚回来。
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詹少宁最后已经和张良栋抱头痛哭了起来,元里看得感慨良多,一杯杯苦酒下肚,不由有些喝多了。
楚贺潮没怎么说话,间或抬筷吃几口菜。
吃完饭后,天色已然暗下。
元里和楚贺潮辞别了张良栋回程,路上,元里后知后觉地感觉有些晕头转向。
不是吧。
他头疼地揉揉太阳穴,意识逐渐模糊,这古代低度的酒水还能喝醉了他?但转念一想,他这具身体从小到大也没接触过几杯酒水,似乎也情有可原。
楚贺潮敏锐地察觉到元里的不对劲,他叫了一声,元里?元里抬起头,迷迷糊糊地看着他,脸上一片红润,嗯?楚贺潮看着手心发痒,醉了?元里下意识道:我没醉。
楚贺潮自言自语道:这是真醉了。
他左右看了看,背对着元里蹲下了身,上来。
元里昏昏沉沉地看着眼前蹲着的人。
背部宽厚,衣衫绷紧着强而有力的大腿,看着熟悉又可靠。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趴到楚贺潮的背上。
楚贺潮背着他起身,侧头让亲兵远点跟着,一步步带着他往庄园走去。
元里皱眉道:这酒不好喝。
楚贺潮嗤笑,不好喝你还喝?元里唉声叹气,大人间的人情世故,你不懂。
小子,注意着点说话,楚贺潮口吻危险,看看你面前是谁。
元里模糊道:是我男朋友。
楚贺潮不懂这词是什么意思,男朋友是何意?元里皱眉,心道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不想搭理你。
楚贺潮气笑了,脚步一停,威胁,你给我说清楚。
回应他的是元里睡熟的呼吸声。
楚贺潮无奈,只能再次抬步往前走。
黑夜越来越深,不知道过了多久,元里忽然醒来,发现自己还在楚贺潮的背上。
怎么还没到?他探头看了看前方黑暗,蹭了蹭楚贺潮的脖子。
楚贺潮就说快了。
元里哦了一声,忽然道:哥,你别难受。
楚贺潮一怔,哑声道:你怎么知道我难受?你好几天没亲我了。
元里直白地道。
楚贺潮哑然失笑,回去就亲你。
我今天在山上杀了头黑熊,还抓了条罕见的白蛇,等你明天醒了就带你去看看。
好,元里突然有些兴奋地道,是白娘子吗?楚贺潮已经把他嘴里听不懂的话当成醉汉会说的胡话了,随意敷衍了两声,对对对,是白娘子。
元里眼底一沉,猛地勒住了他的脖子,面上一片杀气,你怎能救白娘子,如果白娘子找你报恩怎么办?楚贺潮咳了两声,哄着他,那杀了?元里忧心忡忡,那她要是来找我们报仇怎么办?楚贺潮额头的青筋跳了跳,只觉得喝醉酒的媳妇怎么这么难照顾。
杀不行,不杀也不行,这是让他怎么做?那你说怎么办。
元里皱着脸想了一会儿,忽然有点反胃,他慢吞吞地道:我想吐。
楚贺潮表情微微一变,别在我身上吐。
他立刻把元里放下来扶到墙角让他吐,可元里蹲了一会儿,可怜兮兮抬起头,又不想吐了。
楚贺潮哭笑不得,他叹了口气,又把元里背起来,我这辈子都没这么迁就一个人。
元里嘿嘿笑了两声,搂住他的脖子,困意再次袭来,很快,就又睡了过去。
楚贺潮把背上的人往上颠了颠,稳稳地背着元里回到了庄园。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赶上了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