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章

2025-03-22 07:25:02

杨秀这一个月来缺粮少食不说, 日子又过得担惊受怕,天公视他如刍狗,还特地下了场雨让他快点去死, 这对一心只读圣贤书,不事生产的柔弱秀才而言, 无异于是桩大灾劫。

撑到现在才病倒,已经算是奇迹了。

商音此前是屏退了左右的, 这会儿柴房中都是自己人。

她站在一旁看杨秀的情况。

今秋拧了把浸过凉水的帕子覆在其额头上, 说道:他烧得很厉害, 周身却在发抖, 忽冷忽热, 恐怕不止是风寒那么简单。

随后冲商音一颔首, 肃然表示:需要用药。

用药不是问题。

现在最大的麻烦是,请谁来替他诊治。

商音犯了难。

事情本来可以很简单, 将杨秀所言告诉鸿德帝,再把人交出去也就完了, 可现在人神志不清,昏睡不醒,能不能保住性命还两说。

在没有人证的情况下贸然对皇帝提这种事……即便商音是天子之女, 也难免遭人非议,有搅乱朝纲之嫌。

总不能让她给个半死之人出去,说官场腐败贪墨横行吧?这不是闹着玩吗。

眼下就难办了……还不好去请太医。

谁料到杨秀如此弱不禁风, 哪怕再撑半日, 两个时辰也行啊。

撑到自己面见圣颜, 最好是说完始末, 诉尽苦楚再晕, 届时血泪并存, 感情真挚,再完美的一出苦情戏也没有了。

唉。

偏偏这么不是时候。

隋策也不通医理,见她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侧头问:如今怎么办?人还留吗?商音泄气地拧着额心,烦乱且无奈道:能怎么办,不留着难道任他在外面自生自灭?但他们现在伴驾途中,找大夫抓药诸多不便,而作为重要的证人,又有凶徒虎视眈眈,她不放心将杨秀丢于驿馆。

商音轻轻一咬唇,很快有了主意,去叫今秋:出行前我有拜托赵尚服让云姑姑随行伺候,你跑一趟,上御前把她带过来,就说……我想念她得很,要她陪我些天。

今秋应声:是。

去吧,父皇跟前的内侍不会为难你的。

云瑾从前年轻时便是尚食局的司药,医术不输宫中御医,因后来受罚故而被分派到重华殿照料商音,现在年岁大了,才又回六尚局干点琐事养老。

杨秀的事不能为外人所知,商音将他偷偷带上车,由今秋并云瑾看顾着,希望人能早点转醒。

出行在外不便于藏匿,到行宫里就好了。

她心里盘算——有自己的小院,自己的小厨房,做什么事也方便许多,按照以往的脚程,明日一早应该能抵达迎仙山庄。

可谁知半下午时,御前的太监突然到阖宫传话——行宫先不去了,改道皇家围场。

原来鸿德帝途径南山,发现林中有不少红鹿、野猪、黄羊出没,天子多年没摸弓箭,骤然来了兴致,便下令众人临时改道,去近处的落云围场安营扎寨,想猎些野味,跑跑马。

君上的喜好正如多变的老天爷,谁也摸不准。

反正他一句话,上上下下皆被打乱了计划,忙得脚不沾地。

商音那头更是变得骑虎难下。

围场的环境不比行宫,嫔妃皇子们都住营帐,要安置个大活人难度可想而知。

偏那一排禁军又因为她是羽林将军的夫人,上赶着献殷勤特殊照顾,将其住处围得铁桶一般,居然比别处还森严几倍!这叫她怎么把人弄下车!重华殿下。

禁卫长义正词严地上前表忠心,卑职已安排两队人马昼夜轮值,绝对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誓死守护殿下与将军的安危!隋策是他顶头上司,难得伴驾护送,自然不能错过表现的机会。

商音咬着牙腹诽叫苦,却又不好指责人家,皮笑肉不笑地赞赏道:王校尉有心了。

不过……单我一人,实在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出门在外各处都缺人手,还是让将士们多休息休息,犯不着为我熬更守夜。

诶,殿下哪里话。

禁卫长缺心眼似的愈发耿直道,这点疲累何值一提,为保二位上峰的安全,便是熬上七天七夜又有何妨。

好家伙,都快炼成仙丹了!她尚在心头扶额想说辞,就见一旁的隋策撩起车窗,眼眸轻抬,带了点薄责的意味:还没听明白呢?殿下是嫌你们吵闹,一帮大男人守在门前算什么事儿,把你的人撤走。

禁卫长微一怔愣:啊?啊什么啊。

他理所当然,这儿有我,照正常安防的人数调配就行了。

王校尉后知后觉,方意识到此举的不妥之处,隋将军俨然是要和公主说体己话,他竟带着大帮臭男人围聚在侧,这不是不识好歹是什么?思及这般连忙恭敬道:是是是,下官这便照做。

慢着,还有。

他那厢接着吩咐,围场西门的守备空虚,此地不算紧要,你等先去西门增援,没我的令不用过来。

是。

看守营帐的卫兵们甲胄轻撞,终于训练有素地陆续离开了。

商音紧绷的肩膀得以松泛地一垮,难得对隋策另眼相看,没想到,你还是有点用嘛。

后者闻之不可置信,想什么呢——羽林卫都指挥使,永平城大半个禁军皆在我手里,这还只能是‘有点’用吗?我有用的地方多着,你还没见过呢。

见他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商音压着杏眼不以为意地低哼,好了不起哦。

无论如何,总算是勉强将杨秀弄了进去。

他们趁着夜色正浓,把人抬入了旁边的小帐中,这是下仆住的值房之一。

云瑾喂他吃了一记退烧的药,抬手翻看其眼皮。

怎么样,云姑姑。

商音见她把完脉搏,连忙追问,不会有性命之忧吧?老宫女不紧不慢的用干净巾帕擦拭手指,寒毒入体加上脾胃不和,他身子弱,精神不济所以才昏睡过去。

性命倒无大碍,只是需要调养一段时日才能见好。

得了她的准话,商音可算松口气,紧接着又道:那、那知道何时能苏醒吗?云瑾:这个却是不知。

个人有个人的体质,得看他自己了,若心头惦记着事情,应该能醒得更早些。

商音不免微微丧气。

杨柔弱瞧模样就不是什么体格强健之人,再加上又得知重华公主会替他讨回公道,恐怕能心安踏实得睡上几天几夜。

营帐这边便交由今秋同云瑾盯着,除了医治杨秀,也得提防旁人发现异样。

傍晚时分,夜色自四野围拢,不远处有御厨准备饭食的烟火香气。

商音和隋策走出帐外。

他们是第一批到围场的,此后陆续将有朝臣和宫婢们的车马赶来。

今夜是落脚的第一日,周遭进进出出忙碌着搬运物件,准备扎帐的太监。

两人沿着围场边沿信步而走,安顿杨秀的问题一解决,商音也有空整理思路。

尽管为了告御状,对方一应自证身份的东西皆备得很齐全。

路引、户籍、乡试凭证以及考卷。

但毕竟是要拿到鸿德帝跟前去的,凡事谨慎点好。

商音:杨秀所言,得再去核实一番。

隋策颔首赞同:我也这么想,据他提供的几个秀才的名姓,沿途搜找,是生是死不难查到。

商音说对,包括他的祖籍,最好再下西南去陈州探个虚实。

隋策:我来办吧——横竖他这病也要治一阵。

她乐得清闲,反正自己的人手没他多,好啊。

隋大将军面色肃然地应承完,轻踢了下路旁的石子儿,表情转换得很快,斜眼半笑着冲她讨债:诶,我此次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预备怎么谢我?对方果然眉头紧皱地不满道:怎么这还要人谢。

他在那边煞有介事,不然呢?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私藏无关人士进围场,你以为是小事啊?夏侯勤前车之鉴犹在,被人知道了,我可得受罪的。

哦,现在想着要趋利避害了?商音嗓音满含酸气儿,意有所指地睇他,你们这些大好人,不是自诩行侠仗义,路见不平吗?原来替人伸冤还要讨报酬的哦?她此话含沙射影,意思简直再明了不过,是在讽刺上回他给宇文姝那眼线丫头说话的事。

隋策顿时大尾巴狼也装不下去了,腿下一踉跄,不得不服软道:姑奶奶,我错了……这事儿你怎么还捡出来说呢。

怎么不能说?她意气扬扬地负手在后,经典咏流传,我会时不时地多多提醒你。

君子‘慎厥身,修思永’嘛,对不对?他只好认输地行行行:我真是怕了你了。

晚风徐徐自开阔的围场拂面吹来,灯火连成一片星海,风中有跑马带起的烟尘和沙土味道。

商音正在和隋策商议杨秀一案的细节,不经意间望见前面有人影靠近。

还不等他看清来者是谁,胳膊忽然猛地被人抱住,再用力往旁边一拉。

差点没把他拽个趔趄。

臂膀之下隐约能感觉到些许柔软而温暖的起伏。

这举动,不必瞧就知道对方是何人了。

隋策先是朝商音缓缓看一眼,眸光里透出无奈,声音却压得很低:你又来?公主殿下神情如常,嘴边微不可见地嗫嚅:不必你开口,站着配合我就好。

隋策:……他勉强摆直身体,前方果不其然是三公主的大驾。

这丫头脑袋微歪,贱嗖嗖地惊讶一句:哎呀,是姝姐姐啊。

那边的人显然也觉得冤家路窄很晦气,撑着脸面浅浅一笑:四妹还是这么精神。

她九曲十八弯地长叹:唉,宫外的酒饭到底不及家里的可口,我没吃多少,这些天总是食欲不振,哪有什么精神。

隋策戳在边上听着,心说:我看你中午吃得挺高兴啊。

感慨完就开始指桑骂槐了,不像姝姐姐你,一连忌了半个月的荤腥,面色依旧如此红润。

宇文皇室禁足是要吃素的,三公主知道她在明嘲暗讽,可今日头疼,没心情打嘴仗,只惫懒地说:偶尔清清肠胃,对身体好。

随即漫不经心地瞅了瞅隋策,要笑不笑地寒暄道:这是,和隋将军一块儿去向父皇请安吗?眼见战火转到了自己身上,隋策本能地开始仰首望天,企图成为背景。

但商音哪会轻易地放过他,早有预料似的,一把将人又拽了回来。

他手臂正撞上她胸口,繁复的锦衣下温软犹在,顷刻间半边身子都起了鸡皮疙瘩,心累得直想叹气。

是啊。

对方沉迷扯头花,瞧着是根本没发觉,还颇为雀跃,父皇心疼我们阿策,特地让他放下公务陪我的,我自然得上御前道个谢。

是吗。

宇文姝淡淡地弯唇颔首,夸赞得毫无感情,那真是叫人好生羡慕。

而后盈盈垂眸,道了个别,我才从父皇处过来,就不与你们同行了,二位告辞。

说完,分外刻意地补充道,对了。

她微笑,小方大人此刻亦在御前,四妹好像与他交情匪浅,正巧可带着隋将军去与之叙个旧。

然后也不等商音回驳,带着自己的宫女抬脚就朝着反方向走了。

她盯着此人的背影不服气地撅了噘嘴,哼,想挑拨离间,我才不吃这套。

被迫夹在其中充当工具的隋策忍不住头疼地喟叹:你们俩啊,到底是有什么仇怨,姑娘家家的,怎么每次说话都夹枪带棒。

商音不告诉他,知道是姑娘家家的过节,你一个大男人还打听?她扭头,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

好好好。

他不再纠结于此,无论是深仇也好,大恨也罢,现在戏也演完了……总能放手了吧?商音先不解地看他,随即一低头,眼睁睁瞧着对方横在自己胸上的手,登时如遭雷劈,比扔雷火弹还迅速,避之不及地丢了出去。

你!公主殿下满脸的血气倏地窜上来,有些张惶地气急败坏,指着他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下文,只好斥道,你无耻!说完提着裙子就怒气冲冲地往前走。

隋策被她甩在原地,只觉这口黑锅扣得十分莫名其妙,朝着商音的后背道:我……我无耻?他不可理喻:分明你自己放上去的!对方走得急,但显然听得很清楚,两手把耳朵一捂,脚步更快了,简直是在飞奔。

作者有话说:音音: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恭喜,绿宝儿已经用手测量过了,未来的幸福生活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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