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章

2025-03-22 07:25:02

隋策正在边上看她将汗水擦拭干净, 刚要说什么,商音的目光倏忽穿过他投到了别处,继而神色大亮, 把球杆和手帕一股脑塞到他手上,先帮我拿着。

说完就兴冲冲地往前走。

隋策被砸了个懵, 犹自怔愣地往怀里看一眼,回头要喊她:喂, 你去……话才出口, 不远处的小方大人青衿玉冠, 风度翩翩, 堪堪撞进他视线里。

隋策顷刻间就闭了嘴, 未道全的只言片语戛然而止, 吐出的一口气顺风一吹便散。

大红劲装的少女欢欢喜喜地冲着对方跑去,文臣仍是礼数拘谨地朝她打躬, 两个人一静一动,气场大相径庭, 居然也不耽误说话。

隋策抿唇又无意识地舔了舔,目光挪开时多少带了点不是滋味。

可那一时一瞬,却也分不清是哪里不是滋味。

真是没良心。

他手中的球杆轻描淡写地划了个弧, 心想,把人使唤完就丢。

小方大人,这么巧, 你也到围场了?商音明知故问地惊喜道。

方灵均尊了声重华殿下, 臣是沾了家父的光, 出门长长见识。

距离上回的事已过去十天半月, 她那点抹不开的脸面早就翻了篇, 借着在球场上跑出来的热血, 商音趁热打铁地开口:唔……怀恩街那次……是我口不择言,小方大人你……她不好意思地背手踮了踮脚尖,别往心里去啊。

不承想方灵均这位大儒之后果然并非浪得虚名,他不仅没往心里去,还很会自省,当场连说三个不字,替她开脱,与公主无关,毕竟是臣失礼在先,殿下教训得很对。

臣读圣贤之书,不料也越矩逾规,实在是于心有愧。

今后自当谨言慎行,严于律己,再不重蹈当日覆辙。

商音:……要不是此人语气过于诚恳,她都怀疑是不是在内涵自己。

商音发愁地想——倒也不必。

你这太严于律己了,我还怎么搭讪啊?连忙找补道:小……方大人不用这般矫枉过正,我言语向来如此,口不过心,不是有意的,真没有想追究你的意思。

她忽然转念一琢磨,不如,我送个赔礼向你聊表歉意吧……家中正得了两盆十八学士,都很精神,大人是喜红还是喜白?对方闻言有些惊讶:公主也爱莳花?是。

商音见他发问,立时雀跃起来,往前凑了一步,我打小爱养花,无论府邸还是宫阙都辟有花田,四时四季从不缺颜色。

他秀眉豁然开朗,笑道:难怪。

上回梅园外就见公主对虞美人如数家珍,原来是内行人,臣真是班门弄斧了。

我算什么内行人,都是自己瞎折腾,说出去叫人笑话。

她摇头赧然,紧接着盛情邀请,小方大人若有兴趣,改日得空,不妨到我府上瞧瞧花木?重华府的花园可不输长明宫。

方灵均顺口就要答应:好啊,那臣便恭敬……还没等他从命,前头一个响亮的轻咳就重重地插了进来。

羽林将军手里还拎着球杆,步伐拖得散漫,拳头刚从唇下挪开,那不紧不慢地动作简直像是来捉奸的。

隋将军。

方灵均赶紧见礼,内里却不禁暗道惭愧。

君子讷于言,敏于行。

他才信誓旦旦说要自律严明,转头又犯了忌讳,真是不应该。

隋策淡淡地朝他颔首,简单地回了个礼,迎着商音不解且嫌弃的眼神,侧身咬着词在其耳边提醒:你不是要试探周逢青的么?再不去人都要走了。

她猛地一愣,这才想起此番目的。

糟糕,差点忘记了,她飞快向方灵均道了个别,转身疾步往马球场赶。

他还没走吧?唉,你怎么不早点叮嘱我。

她是小跑,隋某人倒长腿一跨,亦步亦趋跟得很轻松。

你这要忙着在皇帝面前演大戏,又要给天下士子鸣不平,还要见缝插针地与小方大人交流感情——真是有够辛苦啊。

他言词间泛酸气。

商音满腹稿子,一时竟没听出来,本能地回道:那当然,本公主能者多劳。

隋策:……她还很得意。

这轮马球赛终于结束。

周逢青又受累又受惊,可算应付完差事,独自在围场边的栏杆旁娇弱地喘气。

他经历了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肝胆皆虚地回到阳间,还没等好好享受明媚的朝阳,一道人影不知从何处冒而来,乍然出现在他身后。

小周大人!周逢青只觉被厉鬼拍了下肩,四肢僵成了冷铁,他抖如筛糠地转头,迎面对上一张美艳绝伦的笑脸。

四四四……意识到该叫封号,于是改口,重重重……商音:……算了,不和他计较。

商音依旧笑得灿烂,不介怀地往他旁边一站,小周大人,一个人啊?她天真无邪地问,怎么不见周大人?周逢青总算理清了舌头,闻之眸色落寞地小心道,大父因灾民一事,尚赋闲在家……哦……她一副不知不怪的歉然神态,我给忘了。

唉,如今做了深闺妇人,好些消息跟不上时事,还请小周大人原谅则个。

对方附和地笑了两声。

他就没见过这么彪悍的深闺妇人,在马球场上能以一敌三。

商音轻轻打量他一下,有意无意地开口,小周大人,咱们说来也算是同在南书房读过几年书的‘同窗’,多年不见,听闻大人如今在吏部高就?周逢青敷衍地不敢不敢,只是文书之流的小官而已,上不得台面。

她又哦,吏部掌管天下官吏,纵为小官应当也是举足轻重的。

小周大人太谦虚了……像上年的乡试,听闻各地考卷之多,连你们亦是通宵达旦地宿在六部,夤夜整理成册,七天七夜都没归家吧?周逢青虽很不愿与魔头交谈,但碍于身份,也不得不勉力应付:倒是还好,有几位同僚与老师相助,不算难捱,必要时可去翰林院调人支援。

商音若有所思地颔首,拉长了应声的尾音,随后若无其事地问,这,天底下的试卷都由诸位归档,想必,要做什么手脚,会很容易吧?周公子耳朵里一个霹雳,打了个激灵,立时如临大敌地望向她,险些破了音:公主怎有这样的念头……我等不过是做录入之类旁枝末节的小事,吏部尚有文选、验封两司负责核查复验,哪有那么容易蒙混过关!啊,也就是说。

她自发地理解道,倘若交上的文书已被人篡改过,在京城吏部中,你们是查不出的,对吗?周逢青听商音所问愈发危险,内心止不住地忐忑。

他开始漫天猜测——女魔头莫非是打算要挟自己,替她干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是了是了。

吏部高官不便收买,只有他这等无足轻重的小人才好威胁。

这要如何是好!他若不答应,会被重华公主怎么报复啊?就在周逢青准备找借口溜走时,商音忽然再度往他肩头摁了一摁,语重心长地温声告诫:小周大人,您作为我大应的年轻文臣,将来未必没有跻身内阁的机会,如今虽做着文书小官,保不齐以后也会下派各地主持科举。

她别有深意地眨了眨眼,竖指在唇上,耐人寻味道,您可要记得守住本心啊。

千万。

商音牵起嘴角,压重了语气重复,千万,莫做出什么违法乱纪之事。

周逢青被她盯得毛骨悚然,五官扭曲了好几次,瞧着比干了亏心事还夸张:知、知道……也就是在这时。

栏杆后的一处死角中,一直坐着喝水休息的某个人影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悠悠朝场外走去。

内阁议事的帐子设在鸿德帝的寝宫旁,以便随时召集大臣商议朝政。

而几位阁老的住处则在议事大帐附近,圣旨传召第一时间便能赶到。

正数第二间即是梁国丈的落榻之地,方玄远处处压他一头,连营帐也要排在前面,真是晦气。

梁敏之进来时,他正与一位朝臣闲谈对弈,见长子行色匆匆未及通报就打起帘帐,执棋的手稍作一顿,很快不着痕迹地将客人送了出去,命侍卫守好门禁。

什么事?梁敏之掩着嘴附耳过去,将方才在马球场上的所见所闻尽数告知于他。

梁少毅听完,面容果真有变,他猛地抬起头。

纵然是在自家帐中,两人的言语声依旧压得很轻,你没听错?长子肃然颔首:千真万确,重华公主赛后特地找了个没人的时机和景云搭话。

要不是我刚巧在旁,恐怕不一定能得到这个消息。

梁国丈眉头紧皱,长吸着气沉吟说,重华公主……他百思不解,怎么会是重华公主来问此事。

她措辞实在太刁钻了,不像随口的玩笑。

梁敏之神情难看,莫非是知道些什么?梁少毅背着手在帐中踱步片晌,蓦地转身,不对。

她若真知实情,不会刻意找景云旁敲侧击。

或许是她在装腔作势,企图套话,又或许……国丈微微眯起眼,看向透光的帘门缝隙,是陛下的授意……梁敏之大惊:陛下已经知道了?!你慌什么。

他斥责道,陛下要是知晓,早派锦衣十三卫来拿人了,还会留着咱们到现在?梁敏之猛地眨眼,盯着地面平复心情,也是,也是。

梁少毅从容地条理分明道:依我看,八成是陛下得到了什么风声,不见得十拿九稳,但隐约有所怀疑。

重华公主多半只是颗棋子,被他安排着借马球的由头打草惊蛇。

她未必知道什么原委,可陛下却想从她抛出的石子儿里,捕捉荡出去满池的涟漪。

在梁国丈心中,商音到底仅是个骄纵蛮横的公主,见识不及头发长,最厉害的小心机也不过是和同龄姐妹们互相争个高低,他本能地认为,若有背后推手,必然只能是鸿德帝,并迅速联想出了一场风云诡谲的阴谋大戏。

梁敏之闻言自行思索片刻,也觉得父亲的想法有理:您的意思是,陛下多少对我们起了疑心,因此才让公主来试探,想瞧瞧我们的反应?他不由咬着指尖发愁,到底是何处出了岔子……陛下那里得到的消息又不知对咱们家有几分不利。

莫非是有人告密?他很快说,可要孩儿传封书信出去问问?梁少毅连忙截断,诶,不可!陛下就等着看咱们的动静,此时帐外都不知多少眼睛盯着,你还敢对外传信,这不是往蛛网上撞吗?那……他有些紧张,那现在怎么办?梁国丈泰然自若地一挥手,你什么都别做,什么也别管,就当没听过这事。

其余的,为父会想法子。

再说……他站定脚步,颇为风轻云淡地仰起头,交叠的两手指腹来回摩挲,陛下试探的是他周家,我们着什么急。

梁少毅回眸问:陈州科场一事,周景云有参与么?梁大公子摇头:没有。

看景云那反应,他应该是不知情的。

周伯年心疼大孙子,量来不愿把这独苗拖下水。

那就好办了——梁国丈语气笃定,周景云那边大约不会有什么动作,你记得吩咐下去,周家这些天都要谨慎行事。

对了。

他说完又补充,你留意多盯着点重华公主,她现在的一举一动可都代表着陛下的意思,不好疏忽啊。

梁敏之:是。

梁少毅不愧是官场上的老油子,深谙阴谋诡计,除了想象力略丰富了一些,他的安排不可谓不妥当。

只可惜,梁国丈虽算准了周逢青对科场舞弊案一无所知,却没算准他会传信出去。

周大少爷是被周家上下养大的一朵娇花,因为父亲早亡,他打小跟着周伯年,对祖父的话向来奉为金科玉律。

这日因让商音敲打了一下,虽说他一头雾水不知所云,但总觉得女魔头的话暗藏杀机,好似想拉自己入浑水!周逢青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的噩梦里,他一宿没睡着,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最终还是爬起身写了封家信,将商音的话原原本本记于其中,打算询问祖父有何高见。

因觉得此举并无不妥,周大少爷甚至都没怎么回避禁军,找了个太监给了点钱便托人送出了南山围场。

几乎是在送信人前脚走出南山同时,后脚羽林卫的官兵就到重华公主的帐前汇报了军情。

夜里的皇家围场还有几分微凉。

商音架起小火炉烹茶,用茶匙舀了一勺给自己尝尝味道。

对坐的隋策挥手示意人退下,抬眸看她:你猜得不错,周逢青确有给周伯年去信。

作者有话说:清明上坟ing居然想给小方大人拉郎配,这可是音音做梦都想攻略的男人!如假包换的男2!隋子os:上一秒还在和我并肩作战练眉来眼去剑,下一秒就直奔别人的怀抱……呵,女人:)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买个床、从前没有山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名字好累 40瓶;懒得起名、兔八哥酸辣虾 20瓶;果果在这里?(\'ω\')?、南宫亭 5瓶;不吃鱼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