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章

2025-03-22 07:25:02

商音说要分房, 那自是片刻也不待,当天便张罗着婢女仆役收拾床榻、杂物,把隋大将军的衣衫日用打包清出了正院。

偌大的公主府有的是空屋子, 最不缺的就是房间,她给隋策挑了个采光好, 大而宽敞的院落,将一干箱笼抬进去。

这几日天凉风冷, 褥子记得垫厚一层。

诶——对了对了, 莫用沉香, 他嫌女气, 取些白芷丁香就是了。

许是为了弥补他常年睡小榻的委屈, 商音还特地置办了一张加宽的架子床, 在一旁招呼下人挂纱帐。

隋策抱着软靠戳在边上看她精力旺盛地忙前忙后,兴致缺缺地咬着后槽牙, 满眼意兴索然。

把外间的窗开上,到抱竹轩搬几盆茉莉来去去味儿。

总算指使完了下人, 商音转过身就对上隋某人一张寡淡的脸,他将枕头递上前,嘴里抱怨说:让我搬出去你就这么高兴吗?隋策轻轻皱眉, 我在屋里也没碍着你什么吧。

商音接过软靠亲手放到床上给他铺好。

他就一路跟在她身后等回复。

怎么没碍着我了?后者弯腰整理被褥,也未抬头,早起更衣时我得避着你, 夜里无论多热都不敢穿单薄, 床帐时时刻刻拉得严丝合缝透不过气, 何况沐浴还不方便呢……更别提她换下的小衣不敢乱放, 每月月事之期的尴尬, 不能随意光脚下地等等。

总而言之是百般不自在。

但隋策明显不那么认为。

你哪次沐浴我不是待在外边儿, 门都没进过。

他忍不住替自己叫屈,数九寒冬大冷的天我都站院里喝西北风,就这样你还有意见呢?不能有意见吗?商音直起腰,正好踩在脚踏上与之平视,我一个姑娘家,你在这种事上迁就迁就不是应该的嘛。

他瞥了她好几眼,垂头摆弄腰带上的流苏,语气不满,那我迁就你这么多回,也不见你有什么表示。

言罢还颇为不屑,再说你根本没必要把自己裹那么严实,爱怎么穿怎么穿,反正都没什么看头,我几时仔细瞧过……听他前半句便不像人话,后文一出,商音就深吸了口气暗自龇牙,扭头从床上扯过软枕,往手中掂了掂,一巴掌糊在他脑袋上。

看——看你自个儿去吧!末了用力地一声哼,甩起长裙大袖,七窍生烟地出了门。

要我说,早就应当分房的。

入夜,今秋端了热水给她梳洗准备就寝,商音随性地坐在床边,外袍都懒得披,颇为欢快地晃着两只脚丫子,还是一个人住更轻松,想干什么干什么,多畅快啊。

她满心皆是新鲜劲儿,像回到我从前做姑娘的时候。

今秋摇头笑笑,拧干巾帕听她感慨。

唉,之前一心扑在春典的事儿上,险些忘了这茬。

原本三月雷雨就密,白白叫人心惊胆战好几次。

大宫女擦拭着她手间五指,信口问:殿下不会觉得不适应吗?不适应?商音简直以为这是在说笑,我求之不得还来不及。

对方将信将疑:真的么?可驸马毕竟和您共处这么久了。

我独自一人还过了十多年呢。

她却不以为意地拉上薄被,冲今秋一挑眉,我保证,今晚定会睡上一个自成亲以来都没有过的好觉。

完了俏皮地一眨眼,好梦。

隋策的新居在东厢,距离正房中间隔着一处曲廊。

如今有了张宽大的架子床,手脚不似从前拘束,四肢得以放开,躺在其中确实舒服。

月色落寞而下,透窗而入的光皆带着一层薄薄的银辉,光束里尘埃起伏。

床上的青年抱怀双目紧阖,五官严肃得简直不像是在睡觉,仿佛时刻都能喊出一句开拔来。

他眉峰并不安稳,山川成褶,但见其中微微地皱了几皱,又皱了几皱,终于睁开眼。

那眼底里布着几根血丝,眸色满是无奈。

隋策沉重地叹出一口气,心想:睡不着。

目光于是疲惫地从顶上的木梁挪到了窗边,开始数微光中的灰尘打发时间。

此时此刻,被同一抹月华浇灌过的正房寝室之内。

公主殿下倒睡得很是香甜。

因为不用顾忌屋中有旁人,帘帐她也不必捂得严实,虚虚漏出一点缝隙,均匀轻浅的呼吸声静谧地响在四壁。

不知是几更天,连月色看着都有些迷离了。

商音手指动了一动,忽然不大安稳地辗转翻两次身,紧接着朦朦胧胧地坐了起来,在四周摸索。

帐子里似乎进了只小虫。

她把外衣匆匆一披,鞋也没穿就往床下走,睡意困顿地跑去屏风后,隋策,你醒了没啊,帮我捉……窗下清辉落地成棂,将垫子和软靠划分成清晰的条块。

而酸枝矮榻上空无一人,甚至没有躺过的痕迹。

商音迷蒙的视线渐次清明,脑海中恍惚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对了,他们今日分房睡来着。

她盯着那张空床愣了一会儿,举目四顾,周遭微光将自己的影子从脚下投出去,拉得极细长,一直没入外间的黑暗里。

那当下商音方切身地感觉到,屋中真就只她一个人了。

珠帘内亮起灯。

小丫鬟举着古铜烛台帮着照明,今秋正用蒿草细细地熏着床上的边边角角,再往四端挂上驱蚊的香囊。

近日天气愈发闷热,是奴婢的疏忽,应当提前把那几盆驱蚊草搬来屋里的。

商音两手撑着绣墩坐在那儿发呆,没顾得上搭理她。

今秋收拾完了床褥,满意地点点头,现在想必妥当了,等明儿天亮奴婢再让库房准备夹纱大帐,殿下要喝杯安神茶再睡吗?好一阵没听商音回答,殿下?重华公主眼眸一抬回过神来:啊?哦……她说,不喝,不必麻烦。

大宫女不是没瞧出她心不在焉的模样,这可和睡前的怡然自得相去甚远。

因而便多问一句:殿下……可用奴婢留下给您守夜?她平时多睡在旁边的耳房,有什么事一喊就能听见。

商音惯来不喜欢别人陪着自己睡觉,怪折腾人的,仍旧婉拒:不必了,你回去吧。

今秋并未强求,仿佛对她如此反应心领神会,很快催着小丫鬟掩上门离开。

烧过莽草艾叶的拔步床有股淡淡的烟熏火燎味。

商音平躺在软枕上,入目就是漆光油亮的雕花。

她眼皮又困又沉,可心头却没什么睡意,居然越躺越清醒了,等侧眼往外看时,隔着床帐轻薄的纱,只能见到吸蚊灯幽邃的微光。

不知为什么。

意识到屏风后无人歪在那张小榻上浅眠,她竟会莫名感觉有一点落寞。

今秋说得对,就是不太适应而已。

商音对自己开解道,常言有云,养成一种习惯需要二十一日的时光,我不过是刚回到从前的状态,不怎么熟悉。

她自语,多等几天便好了。

嗯。

说完她还自我肯定,一定是这样的。

紧接着索性用力闭上眼目,强迫脑海清扫出一切杂念,认真睡觉。

商音长这么大,睡眠一直很好,尽管偶尔入眠困难,可一旦睡着就是黑甜到底,几乎不会半途惊醒。

可这晚上自从叫那只无名飞虫搅了梦之后,居然怎么辗转也没能再睡着,恍惚混沌之间,天边的朝阳就破进屋内,一宿挣扎着就过去了好几个时辰。

她还是第一次守到天亮。

大为震撼。

殿下今日怎么起得这样早啊?今秋替她梳头时还打量着商音的脸色,有意无意地问,是昨晚没睡好么?这何止是没睡好,是根本没睡。

商音怕让她怀疑,嘴上当然不承认,自、自然不是。

便故作烦恼地抬手扇扇风,都怪现在日头亮得太早了,白晃晃的,刺得人没心思懒睡。

端来热水和青盐的婢女闻言笑道,那得让管事把房里的帘子换成深色才好,白日夜里一个样,殿下才能好好休息。

嗯。

商音若无其事地表示赞同,嗯。

就着清水漱过口,她心思一转,忽的去问今秋,那个,‘他’人呢?也亏得后者对她的哑谜了如指掌,顷刻就明白指的是谁,啊,殿下问驸马吗?驸马刚用过早膳,这会儿应该是出门上职去了。

商音嘴里应着哦,心头却忿忿地想,他倒是睡得挺美。

那凭什么自己就要心神不宁,焦躁不安,一整夜不舒坦呢?这不公平!重华公主左思右想认为此事儿吃了闷亏,愈发不痛快起来。

她干脆叫了戏班子到府上,白天吹拉弹唱听小曲儿,夜里便在抱竹轩内捧着一打刚买的读本消磨时间,非得把日子过得比从前还要舒坦不可。

不得不说看书倒确实是个好方法,但凡能够读进去,别说一两时辰,半日光景也能转瞬而过,她在书房废寝忘食,一没留神就熬到了三更天,若非今秋提灯来唤,竟不知都已是深夜。

商音脑子里还是书中的恩怨情仇,打着呵欠往卧房走,手指揉着太阳穴发困。

唉,怎么都这么晚了,你都不提醒我一声。

大宫女笑吟吟的,见您看得入迷,奴婢就没忍心打扰。

但殿下还是要留意着别伤了眼睛呀。

知道,知道,就你最啰嗦。

她摁了一会儿头,冷不防想起什么,口中一声哎呀,脚下就加快了步子,今天/朝参日,隋策是不是要值夜来着,房门锁上了没?可得给他留个……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商音终于浑浑沌沌地记起今夕是何夕,步子蓦地一缓,那份沉浸在文字里的思绪甫一活泛,某种名为尴尬的情绪便自手脚蔓延而上,缚得她四肢百骸都窘得往外冒鸡皮疙瘩。

得亏身边的只有一个今秋。

不过有她在也够难堪了。

这丫头一贯喜欢不动声色地看你的笑话。

比如此刻——今秋便端着一副慈祥的目光戳在旁边,不吭声亦不改面色,但就是散发出莫可名状的气场。

商音极其用力地清了清嗓子,并不拿眼睛看她,我那就是……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

这有什么嘛!言罢便像是在同自己置气似的,回去睡觉了!然而当天晚上,她依旧不算好梦。

商音闹不明白为什么总睡不踏实,坐在床沿边给帐幔一连打了好几个结,甚至会觉得有点委屈。

是说不出缘由的烦躁引起的委屈。

但对于整个公主府的下人而言,两位主子分房睡的这几天是难得清净的时光,宅子里上上下下一派祥和,半点争吵声也不曾听见。

除了每月的休沐,商音早起时隋策大多已经出门公干了,傍晚若皇城事忙,饭食便在羽林卫所中解决。

从前共处一个屋檐下倒不觉有什么,现在分开之后才发现,原来他俩平时仅是能在府邸里碰上一面,都不算容易。

重华公主在家里顶着两眼的青黑托腮发霉时,羽林将军正在城郊的京营校场边走神。

七月就要到万寿节了,今年说是筹备的百戏里想加上真刀真枪的演练,长/枪营这边我打算出三十人,当然仪仗这块还是得看你们禁军,我们仅是做个配合。

隋将军以为如何呢?细节上咱们可以再商量商量。

……隋策眼眸仍是微垂着的,手指摩挲着官袍上的挂饰,俨然是没在听。

京营的主将和一旁的统领见他良久未回应,各自相视一笑,都看出他心不在焉。

有好事的参军趁机抄起一把练习用的弓/弩,玩趣似的冲他肩头射了一箭——动作还刻意偏了半寸。

不想隋策散漫归散漫,对危险逼近时的感应几乎成了刻在血液里的本能,人未回身,手却快如残影地迅速一捞,将那柄没带箭簇的木杆握在掌心。

好敏锐的身手。

京营主将双目一亮,颇捧场地抚掌,朝他笑道,难怪禁军的新兵多愿意听隋将军的号令,年轻有为,精力充沛,确实比我等老骨头会调/教人啊。

隋策见他只字不提自己的失态,怪不好意思的,随手将箭矢扔给训练的军士,我算什么年轻有为,早年做斥候跑前线练出来的罢了,说白了就是畏死,否则哪有这机敏劲儿。

诶,不能这样讲。

统领抬手摆了摆,将军你谦逊太过,让我等情何以堪呢。

卑职还指望您能多多来营中帮着压一压那帮新兵小子。

刘统领哪儿的话。

他仍是笑,我也就仗着和他们同为少爷兵出身,知道各自几斤几两罢了,论练兵怎比得上你们几位老资历——军龄摆着呢,我岂敢托大。

隋指挥使言词向来左右逢源,一番话说完两位将军脸上都有面子。

隋策:长/枪营的情况我大致有数了,回头等安排好了人,再来与二位详谈。

好说,好说。

他其实压根没有数,一整日神游天外去了,都不晓得枪营的主将扯了些什么淡。

好在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所以他不着痕迹地捡了个高深莫测的回复搪塞过去,打算把烂摊子丢给王校尉收拾。

从营中回城是徒步,今日事务结束得早,便不必再回卫所了,难得能提前下职,他从城门方向往公主府走,偏巧途经花鸟街市。

隋策平日里对这类玩意几乎没给过一个侧目,眼下行于其间,看着周遭百卉千葩的盆栽花木,却无端挪不动腿,驻足在店外探头观望。

客官买花儿吗?小贩见他打量许久,忙热情洋溢地对着那盆桔梗吹捧,这花好养活,花期也长,照顾得当一整年都能开呢,您瞧瞧,象牙白的有,雪青色的也有,漂亮得很。

隋策轻轻颔首,立时爽快地付钱:拿一盆开得最好的。

作者有话说:我来更新辽!目前这个情况是,你和你的同桌调开座位之后的故事……隋宝儿长大了,终于知道给老婆买花了。

桔梗记得买白色的啊!花语是永生永世爱你唷www好久没见~~五一放假陪家里人去了,顺便调整一下状态。

之后应该会慢慢恢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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