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五章

2025-03-22 07:25:03

百官皆已在殿中落座完毕, 四下里助兴的丝竹声渐起。

隋策擦完了汗犹觉得热,在商音旁边坐下时,仍忍不住用手给自己的脸扇扇风。

扇没一会儿, 冷不防发现身侧的公主殿下一双杏眼明眸如星,直盯着他看, 那笑容堪称愉悦,几乎见牙不见眼。

把隋某人笑得周身不自在。

他顿时也顾不上嫌热了, 谨慎地端详了一下自己, 带着不祥的预感小心询问:我、我这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没有啊, 你挺好的。

商音复审视他一番, 愈发满意地伸出手去拍拍隋策的肩, 认可道, 唉,我现在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这话语表白得如此直接, 倒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偏头在脖颈后抓了抓, 轻咳着说:你喜欢就好。

是不是很累啊?在上面忙活大半天。

她忽然问。

还行吧,天天练也习惯了。

隋策端起食案上的凉茶润喉,休息一会儿就没事。

嗯……商音赞许地冲他颔首, 方才表现不错,很给本公主长脸,没输咱们重华府的气势。

说完胸有成竹, 接下来看我的, 让你见识见识苦练半月的成果。

他非常捧场, 笑道:放心, 我保证带头给你喝彩。

几轮看盏结束, 酒宴上的礼仪大致走了一多半, 如今是最放松的时候,众大臣陪着鸿德帝喝喝酒,听听曲儿,横竖满场的乐声,交头接耳一番也无伤大雅。

教坊司的舞者陆续登场,迎合节拍翩然起跳。

旋律都是慢调子,舞步也略显慵懒,一帮年轻姑娘扯着夸张的彩绸,祥云似的在殿上穿梭,看得人眼花缭乱。

正是觥筹交错,低声絮语之际,翻滚的绸缎内忽然传出清越的一声铮响。

噌地拨开老远。

商音的耳朵一下子就竖了起来。

她听得明明白白——是瑶筝的琴音。

几乎同时,大殿正中流出了一段极其灵动的曲调,顷刻间满堂朝官都不自觉地停下动作,往前方投来注视。

音波如涟漪,不疾不徐却波澜壮阔地涤荡开去。

绸带交错闪烁的缝隙里隐约能看见一个低头抚琴的倩影,初时不辨其容,只能从调子上感受一二。

那是首盛世恢弘的乐曲,被周遭滚动的绸带和明媚的舞者衬得愈发蓬勃有力,并非是单纯的图个喜庆高兴,弦上跃出的每一道音都流淌着沁人心脾的祥和太平。

实在是好曲,好技艺。

这弹琴的是谁呀?四面已有窃窃私语声。

不是四公主吗?当然不是,重华殿下不还在那儿坐着吗?哟,那这指法,这弦音,可比四公主高超不少啊……各王侯的家眷们意有所指道,我看比之当年的荣贵妃分毫不差。

岂止呢,荣贵妃力道小,只能弹点江南小调,她若在场,恐怕也得甘拜下风。

商音咬着牙,万万没想到在她献寿前居然会有横插一脚的筝曲演奏,而且最要紧的是……对方弹得比自己好!这还怎么玩……她正坐不住,今秋悄悄近前来塞了张纸条。

顾大叔托人带给您的。

展开一看,是个提醒——皇后今日将带一名琴技卓绝的女子上场,殿下最好换他物贺寿。

商音:……晚了!现在递来有什么意义!耳畔忽然此起彼伏地发出倒吸凉气的声音,她把头一抬,原来大殿中舞女的彩绸纷纷落下,露出了弹琴者的真容。

但见红裙白衫映衬着霜雪一样的肌肤,清丽的眉眼不染俗尘,这相貌当真称得上是绝无仅有的天香国色。

可恶,居然还比她长得好看!龙椅上的鸿德帝见了也轻轻颔首,朝梁皇后道:这孩子倒有几分像笙儿。

皇后听闻,心头顿时愈发有了成算,笑说:可不是么,臣妾打第一眼瞧她就亲切呢。

这是父亲表妹家的女孩儿,打小在这些个琴呀、筝呀、琵琶上就有天赋。

知道皇上您爱听曲儿,特地让她排的这一支舞。

琴弹得不错,回头记得好好地赏一赏。

皇帝言罢,若有所思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姝儿走了,你也怪冷清的,要是喜欢,族里有乖巧的孩子偶尔领进宫陪一陪你吧。

此言真是正中下怀,梁皇后忙合不拢嘴地垂首谢恩。

漂亮姑娘没有人不爱看的,这殿上弹琴的女子登时吸引了满场的目光,尤其是尚未娶妻的青年才俊们,好些已在偷偷打听此人的家世来历。

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此等绝色佳丽,美而不艳,容色斐绝,八成不是京城闺秀……一清。

同僚捅了捅方灵均的胳膊,你觉得呢?后者叫他那么一碰,酒杯中的酒水登时洒出些许,方灵均暗自轻叹,配合着往殿中草草扫了一眼,给出回复:嗯,她肤白,青丝乌黑油亮,应该是樊州人。

然而同僚并不在乎对方是哪地的人,只一个劲儿地感慨,要说咱们永平城,最光艳绝色的当属重华公主,不过再好看,总也有看腻的时候么?我瞧着这姑娘可比重华殿下还美,简直天仙下凡!方灵均闻言稍作沉默,随后认真地驳他:背后少议论女孩子的容貌,有失体统。

嗐,别那么较真嘛……围绕在瑶筝边的舞姬们点足而转,身子刻意偏出空隙来,好让众人能够看清里头弹琴的姑娘。

云思渺指尖紧张地拨捻摇转,视线却不时往底下搜寻。

轻而易举的,她便寻到了四公主,以及那位驸马。

她先是慌张且惊恐地盯了隋策一阵,而后似乎想起梁皇后的嘱咐,口中提醒自己:媚眼,要抛媚眼。

随即生疏僵硬地冲羽林将军递来一个婉转的目光,而后意识到差了点什么,赶紧再补上一抹含情脉脉的微笑。

不远处的隋策将酸枣糕噎在嘴里,通身都打了个激灵,好半晌没想起咽下去。

商音就见他莫名其妙地握着自己双臂,那么大个头还往她背后躲,一副戒备的姿态盯着前方。

保护我。

隋某人心有余悸地对她说道,这姑娘不正常。

她刚才用眼神狠狠地剜了我一下……商音费解地压了压眼角:什么?她回眸打量那边游刃有余弹琴的女子,问:你同她结过仇?……没有,吧。

等对方随一干舞者款步离去,好些人犹自望着殿外退场的方向,俨然心心念念,难以忘怀,直到鸿德帝举起酒杯,朝臣才齐刷刷地回头,朝天子敬酒。

商音正琢磨着此时此刻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能够补救,梁皇后似乎有意要看她出糗,十分好心地问:四公主之前不是说有礼要呈给陛下么?她一副等着大开眼界的神情:我也好奇,今年可是又有什么新的花样?……明知她没花样,问得可真够刻意。

商音缓缓起身,该有的气场不能输,姿态依旧端正:儿臣……的确有贺礼要送。

龙椅上的皇帝一看见她,脸上便浮起微微喜色,宽和道:你日前进宫已献过一回贺寿词,朕很喜欢。

鸿德帝给她台阶下,其实不拘什么花样,左右不过是与大家同乐,你送什么朕都高兴。

商音尴尬又礼貌的呵呵呵,只觉老父亲就差没说你随便弹弹,我不介意。

她满心犹豫地瞅了眼身后的今秋,主仆二人视线交汇,各自都很纠结。

一旁的隋策握着杯盏瞥向她时,把公主进退两难的迟疑看在了眼里,忽然摩挲着杯沿沉思。

事已至此也别无选择,大宫女躬身一退,赶紧招呼小太监们抬琴架子的抬琴架,收拾场地的收拾场地。

商音深吸了口气,心想来年一定不能再靠这弹小调敷衍了事。

她正准备硬着头皮到殿上去丢脸,刚走没几步,背后忽然听得一个隐含笑意的嗓音轻轻巧巧地叫住她:殿下。

重华公主愣了一瞬,怔忡地回身。

隋策居然从桌案后站了起来,隔着半丈距离笑容爽朗地面向着她,语气很自然的样子:你怎么把我给忘了。

商音不明所以地揪着眉头,一时间没明白他闹的这是哪出。

羽林将军举止自若地越众而出,站在殿上先是对天子作揖拱手:陛下,臣有一请求。

鸿德帝来了兴致,挑眉:讲。

臣想请带兵刃上场。

大殿之上不见刀光,只有门外值守的禁军才配刀剑,按理其余人士入内是不许携带利器的。

但老皇帝似乎对他要耍的把戏格外有兴趣,心情颇好地朗声一笑,说:好,朕准了。

他示意首领太监,让隋爱卿去殿前禁军处挑一把趁手的兵刃吧。

横竖是他自己的地方,他也熟。

眼看隋策捡了把三尺六寸的轻剑回来,商音终于按捺不住,压低声音问他:你这是搞什么鬼?怎么事前都不跟我商量……然而他只掂了掂剑身,笑道:怕你的曲儿不够热闹,给它添点乐子。

不用操心,老老实实弹你的就对了,记得把整首曲子的节奏快上一拍。

……你该不是要舞剑吧?你行吗?她不禁担忧,才歇没多久。

这算什么。

隋某人信誓旦旦地眨眼,摆开架势,小意思。

今秋和一个小宫女将那架秦筝抬到大殿上。

忽然间,两侧的丝竹声都停了。

毕竟是重华公主演奏,百官就算不怎么期待也颇为捧场的安静下来。

座中的方灵均不自觉放下酒杯,角落里的周逢青依旧战战兢兢,而付临野则正襟危坐,双眸好似淬了光,满目生辉。

暗处先是起了一串鼓声引路,不紧不慢,不疾不徐,但短短几响,迅速就将盛世太平的空气一扫而空,无端就有些肃杀。

商音垂下眼睑,两手轻轻覆在弦上,纤纤五指灵活地拨出一线轻音。

像是给众人示了个警似的,她轻描淡写地停顿片晌。

随后琴弦一扫,摇指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下一瞬,接踵而至的琴声仿若山风卷云,平海呼啸,霎时冲击了整座大殿。

不愧是裴茗给她改过的曲子,当真与这周遭的环境相契合,那当下仿佛满场都被迫拢进了公主殿下的沙场之中,连迎面而来的风也带着血腥的味道。

隋策便是在这一刻动了。

隋某人很明显压根不会舞剑,但他砍人的手法不错,故而将一把轻巧的长剑挥出了砍刀的气势,大开大合,剑风所过之处锋芒毕露,硬生生在这炎炎夏日里破开了一道寒意森然的光,竟意外的适合这首暴戾无双的曲子。

重华公主在边上指法极快的披荆斩棘,他在场中抡剑如满月,瑶筝每一个铮铮之音都伴着一式足以斩断天河的剑招。

在场众人皆屏住了气息和举动,不知是看公主快速闪电翻花般的十指,还是看驸马行云流水的长锋,眼珠子左右挪动,居然不够用了!哎哟。

不知哪户侯府的女眷低声轻呼,朝自家丈夫感叹道,我瞧着这隋大将军从前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官宦子弟,出去投身行伍几年回来,就这般有出息了……咱们不妨也把儿子送去参军吧?诶。

老侯爷瞪她,妇道人家懂什么,你以为外头的军营是这么容易混的吗?各地驻军的训练强度可不像禁军那些个少爷兵,都是真刀真枪,要跟人玩儿命的。

言罢,他再度望向殿中步伐利落,招式干净的年轻将军,叹着气感喟,我听人说,如虎豹骑、长风军这样历史源长的骁锐尤其排斥京中想来混资历的官家少爷。

那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是不在乎你什么出身,家中什么地位的,越没用的兵,上战场时越没人护着。

隋大将军昔年刚去长风军时,吃了不少苦啊。

场上的青年臂力刚劲,落剑挥劈刺砍,亦有京中少爷们玩花剑的漂亮身姿,又有狼烟战火间睥睨无双的凛冽杀意,这招式耍得,着实养眼极了。

堪称花架子与真功夫的完美结合。

为了得到军中同伍的认可,自愿去做斥候。

老侯爷淡淡道,斥候这兵种是最难胜任的,既考验耐力,又考验机敏。

常年跑前线,在敌营周围探路,丧命的几率极大,别说是少爷兵,正儿八经的虎豹骑也没多少是能做下来的。

他一干就是两年,两年无伤无死。

他问自己的夫人,你觉得,这是寻常公子哥能抗住的吗?他甚有自知之明:就别给咱儿子做大梦了。

轻剑画了个满月般的圆,劲风掀起了两侧喜庆的红绸,隋策似乎还嫌这曲子不够快,途径商音身侧时犹在催她:你还行不行了!?重华公主手里忙得不可开交,不服气地瞪他:知道!她被迫让隋策带得近乎快出了残影,交错的轮指、揉弦、泛音几乎让人眼花缭乱,连龙椅上的鸿德帝竟都跟着抖起了腿。

他还没听过这么有节奏,有气势的曲调。

在那长到不可思议的尾音下,羽林将军原地里将长剑挥出了旋风,开过刃的青锋寒光凛凛,闪得目眩神迷。

他猛然一收势,稳稳当当地以剑尖指地。

商音随之撤了手,琴弦上若有似无地腾起一缕白烟。

四下静得不可思议。

方灵均是第一个回神的,他带头抚掌,于是一干人等纷纷附和。

给足了面子鼓掌如雷。

尽管重华公主这曲子颇有刻意炫技的意思,扬长避短地遮了她基本功的不足,但鸿德帝仍旧十分愉悦,拍手连道了三个好字。

商音暗暗揉着险些脱臼的手腕起身谢恩,心头长舒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好歹是应付过去了。

**御宴之后,临近傍晚才散席。

众人零零碎碎地从大殿出来,各自往宫门而去。

出了场风头的隋策心情显然挺美,一路走下龙尾道时,步子都是跳着的。

他在鼓楼附近哼曲儿等商音拜别皇帝,付临野亦不知几时行至旁边,也跟着他目不转睛地往高处看。

怎么样?隋某人抱着双臂,遥遥见盛装华服的公主艳丽明媚地立于长阶之上,灼眼得像朵月季花,不由带着炫耀之意问兄弟,好看吧?付临野赞同地点头,语气里满含倾慕:好看……我也觉得。

他唇角挂着掩饰不住的小得意,还踮了踮足尖,雀跃无处安放似的,从前怎么没觉着她这么招人喜欢呢。

付御史神色飘飘忽忽,眼睛都不带眨地拍拍隋策的肩膀,那个,那个是你家公主的婢女吗?他指着今秋,就先前在殿上帮着抱琴的那位,模样真是标致…………隋策回头瞅他一眼,多有嫌弃的收回视线,我让你看我媳妇,你看谁去了。

后者压根不管,仍旧盘问:诶,她婚配了吗?年方几何啊?有心上人吗?月俸八石的七品官会考虑吗?作者有话说:没错,付铁嘴的官配是今秋()又到了我们卡弹琴戏卡打戏的时候了,你看它这么晚才更,就知道我又卡文了!不考试好多年,都忘了最近是高考。

虽然感觉已经晚了但还是祝愿高考的小可爱们顺顺利利!前方的路还很长呢~~感谢在2022-06-05 23:56:24~2022-06-07 23:53: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单推雪乃 20瓶;南宫亭 10瓶;奔之鹿鸣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