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音依旧倨傲地倚在围栏边, 一副土匪恶霸逼良为娼的作态,不显山不露水地听她交代。
是……云家姑娘跪在桌下垂头承认,是皇后娘娘安排我来京的。
但其实……我本不算她什么远房表亲, 我并不识得她。
重华公主和一旁的驸马对视一眼,沉默地等着下文。
我是土生土长的樊州人, 父亲乃当地州府中的一个小官,老早就给我订下了亲事, 原本……明年便该出嫁的。
谁知前不久不知怎的, 爹爹突然惹上了官司, 他官儿也丢了, 人进了大狱, 还欠下一笔不菲的外债。
云思渺那双眸子又大又澄澈, 像是怕商音不信自己的话,左右观察她同隋策的表情, 家里想尽办法疏通官差,真金白银大把大把地送出去, 可总是石沉大海,托人问结果,得到的答复一直是模棱两可。
不仅如此, 还隔三差五有来历不明的人上门带着借据找我们讨要银钱。
她颇有几分委屈地沮丧着眉眼,家中除了爹爹,再无男丁, 母亲六神无主没了主意。
那帮无赖却说十日之内若凑不齐银票, 便要拉我们卖去窑子抵债……所以。
商音打断她, 梁皇后的人就找上你了?嗯。
云思渺老老实实地点头, 来的是爹爹姨母家……不知哪位姑奶奶, 我也记不清了, 只说有办法帮我们,但条件是要我去一趟京城。
她问:你不知道让你上京的意图吗?起初并不清楚。
家中姨妈说,那位姑奶奶认识皇城宫里了不起的人物,常和妃嫔娘娘们走得很近,这回遇上她,算是我们的造化。
叫我一定好好听话,若办成了事,父亲的案子便能得以沉冤昭雪,咱们一家就都有救了。
云思渺底气不足,彼时我已走投无路,想着哪怕给人做妾、做奴婢也行,只要可以帮家里熬过这关……却不想,召见我的,竟是皇后娘娘。
商音半点不觉意外,轻哼道:她安排你在我父皇寿宴上献曲?云家姑娘轻轻颔首,小小声说:原本我更擅长七弦琴的,但她们执意要我弹筝。
重华公主听言,缓慢地咬咬牙。
合着你不擅长的也比我擅长的厉害咯?万寿节前一日,皇后娘娘便吩咐我,在大殿上,一定要想尽办法勾引……她自己也有些难为情,偷瞄一眼隋策,后半句近乎听不见,勾引隋大将军。
她会帮我筹谋契机,与隋将军接触。
隋策听得百般不自在,握拳在唇下轻咳一声。
商音没工夫理会他,不服气道:她凭什么……凭什么认为你能勾引到他?云思渺一根筋着实实在,回答连弯也不带拐:皇后娘娘说了,隋将军就喜欢温柔端庄,和软淑静的女子,我这种正合适,他一定会对我一见钟情。
隋策:……他摸着鼻尖,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字,自言自语:怎么这事儿已经人尽皆知了吗。
到底是谁传出去的……跟前的商音没好气地瞪过来,他只能佯作正经地飞快抬头望向凉亭的翘角,专注研究此建筑的构造。
重华公主重重地喷出一口气,面色俨然是越来越不甘心:就因为这样,你才日日跟着他?你这叫勾引吗?看不起谁呀。
云思渺无可奈何,可我……我真的不会啊。
她还挺苦恼,他们特地找了秦楼楚馆的伶人、花魁来传授诀窍,但我学来学去总不得要领。
故而姑奶奶便说,实在学不会索性算了,反正我长得好看,只要努力往隋大将军跟前凑,他瞧见我的模样,会喜欢我的。
隋策:……商音:……她这辈子真是没见过这么自信的人!如此优越炫耀的话居然从一个走路都会平地摔倒的女子口中道出,不愧是大千万象,无奇不有。
隐隐还有几分妒忌。
商音先是不服气地别过脸生一阵闷气,而后扭头回来,仔仔细细端详了对方一番。
发现人家确实是有这个本钱。
长成这样还让她怎么发脾气啊!老天爷不公。
殿、殿下……云思渺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反应,态度堪称卑微,我知道的全都告诉您了,您可以……不要去找我爹爹的麻烦吗?他才从狱中放出来,身子很虚,前日里我娘来信说,如今每天得吃十钱的人参,躺在床上下不了地。
姑奶奶的意思,是要等我顺利缠上了隋将军,才肯帮忙解决那几笔债款。
我……商音深吸口气,险些被她逗笑了,你的意思是,你还要继续是吧?云家姑娘戳在地上没吭声。
表情却是显而易见的。
你真不怕我一刀取你性命……她抬手做了个威胁的手势,后者顿时忌惮地缩起脖颈。
商音喝道:还不走?再不走,我立刻找人去樊州……云思渺急忙跌跌撞撞地起身,提着裙子就往外跑。
好在此刻的天已经不下雨了。
她坐在凉亭里无言以对,甚至还得吩咐下人,派个侍卫跟着她。
长得这么招摇还敢孤身到处跑。
真是……隋策抱怀在一边轻笑。
就知道她,嘴上骂得厉害,该帮忙还是要帮。
郊游赏景的兴致没有了。
等云思渺走远不多时,他们一行也慢悠悠地折返回城。
梁皇后这一招分明是想挑拨离间。
虽说手段拙劣了点儿。
下车进门后,商音支着下巴沉吟思量,莫非……我们查那书吏的事,已经被梁家知道了?不无可能。
隋策左思右想认为不妥,此时下手,恐怕对方有诈,将计就计……我看不妨再等等?嗯。
她隔了片刻想起什么,我记得,樊州位于江浙一带,正好天逸在那边做刺史。
云家的事,倒可以让他从中周旋周旋。
羽林将军把这话听进耳中,好久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笑得意味深长,我以为你不会管呢。
那能怎么办?公主殿下没好气,难道眼睁睁看她缠着你啊。
隋策钟情知书达理的小家碧玉,这一消息还是当初宇文姝在京时无意中透露给梁皇后的。
今日梁国丈陪夫人进宫看嫡长女,也是一年到头为数不多能够与梁雯雪面对面说会儿话的日子。
最近老跟在隋驸马身边儿的那个丫头,是你们谁找来的人?她同父亲在御花园内散步,闻言并不隐瞒:女儿从江浙附近寻到的,家世干净,知根知底,人也好控制。
梁少毅不置可否地哼笑,人好控制……他负手在后,目光只落在四野里的繁花盛景间,谁给你出的这种主意?随便一个不知所谓的女人,就往三品大将军身上投怀送抱。
梁雯雪当然听出父亲对自己的做法很不以为然,不禁惴惴,日前敏之命人给我带话……不是您说,要想法子拆散重华公主夫妇两个么?国丈似是而非地眯起眼,不答反问,那你的美人计,成功了吗?……梁皇后没话说,没话说就是一无所获。
他见状一点都不奇怪。
人家小夫妻才成婚多久?新婚燕尔如胶似漆,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你这会儿塞个女人过去,那不叫使绊子,那叫给人家送一个稳固感情的契机。
驸马刚好没个证明自个儿的机会,你倒是会做人情。
梁国丈对她不算客气,难怪当初在宫中这么些年,比手段,比伎俩你永远比不过荣妃。
若不是她出事一命归西,等孩子生下,就算不是皇子,就算为父有高功在身,也未必是你坐稳后位。
梁皇后自认理亏地缄口沉默。
她在男女之事上确实缺乏洞察力,否则入宫后鸿德帝也不会一直对自己不冷不热了。
无论长女出息与否,梁家终是在这朝堂上风风雨雨了二十余年,她长不长记性,早就无所谓了。
梁少毅不紧不慢,他二人瞧着像铁板一块,但往深处挖,不是没有弱点。
现在既无从下手,就只能自凿缝隙。
如你这般简单明了的处事是行不通的,不过为父未曾叫敏之拦着你,是因为……声东击西,正能借此避一避隋策的耳目。
是。
梁皇后态度甚为恭敬,女儿今后当自省。
**隋策忙完卫所的事,趁时辰还早,拾起那份有关梁国丈底下主书的证据,上都察院找付临野商量对策去了。
过几日是中元,皇城内要设道场祭祀亡魂。
隋日知天不亮就入宫筹备膳食,待到天黑才得归家,他近来忙于公务,一把年纪了还得操持大祭、大宴,着实费心神。
杨氏平日不好打搅他,心头却过意不去,想着到绸缎庄去挑些好点的云纱锦装上安神的草药,做个枕头,以让他夜里睡得更踏实。
伺候她的丫鬟是从小宅院中带过来的,跟了多年的心腹,主仆二人整理好穿戴,便找小厮去备轿子,捞起把纸伞打算出门。
然而今天不知怎的,府邸里的下人举止似乎隐有古怪,她所过之处,背后总听得细碎的议论声。
杨氏虽觉古怪,却未曾多想,钻进轿内依旧往绸缎铺而去。
老板是个年逾四十的妇人,待她很客气,嘴上称呼她为杨夫人,知道是隋寺卿家的哪位妾室,两人来往过多回,彼此也都熟悉。
杨氏到隋西府后不常外出,偶尔上街逛逛,大多是到她这里坐一坐,毕竟大家年纪相仿,亦有话题能聊。
柜架上的两匹缎子是特地给她留的,杨氏命丫鬟付了账,满口道谢,难为你还想着,听说这几样花色不好买,人家可是重金求购呢。
哪里的话。
老板娘客气地摆手笑,你不也总照顾我的生意吗?咱们这叫礼尚往来,有来才有回,大家谁都不亏。
天气闷得心慌,她略吃完一盏茶,正好伙计包好了布,便就领着丫头告辞了。
小轿的帘子刚一落下,外面忽传来几声低语。
她便是隋大人偷偷养着的那个外室?是啊,听说不久前才正式进隋府的大门。
诶,我今儿整好得到个消息……对方大约掩嘴讲了什么悄悄话,轿中没能听清,只见另一个惊呼出声。
呀,隋大将军不是隋夫人所出啊?嘘——杨氏猛地握紧了手中的帕子,她想要回头看,然而轿子已吱呀吱呀渐行渐远了。
作者有话说:我的电脑,我的电脑它明天终于要来了!!好了,现在开始撒糖章也结束啦,准备走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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