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吐出一丈多远, 火势凶狠,一舔就着。
长街如河,浩浩荡荡的人群疯了似的往外跑, 唯有那一身县衙里的人进进出出, 手里提着水桶奔走。
可惜杯水车薪, 火烧处皆是街侧的店家,被包裹的全都是楼房。
随着风势吹动, 火舌犹如龙蛇自下而上, 龙蛇狂躁,像是发了疯似的,不论咬了什么全都不放。
狂风嘶吼, 叫喊声此起彼伏。
火势更大了,爆声响远,瓦片急雨冰雹般地满天纷飞, 顷刻间坠入火海, 又是人的哭喊悲叫, 十分凄惨。
人心乱了,衙门的人急着救火,场面上更是乱成了糟糟乱乱的一团。
婉绣到时,正好见到妇人拉着稚童预要跑到结尾去, 只是不过数步就被人撞倒。
待到妇人再起身, 稚童已经不知去。
妇人悲痛,红着眼去寻,却只能是一场空。
娘娘!赫舍里达安竟从街头驭马而来,火势太急, 这里不安全, 娘娘快回去!皇上呢?娘娘这里本宫问你话!皇上在何处?在楼后, 奴才你!婉绣要骂他,却陡然反应过来,快去救火!是。
达安叫了身后两人,你们送娘娘去皇上处,其他人跟我来。
十人去调兵,十人去救火,十人……临时到的人并不多,再加康熙身侧还要有人陪着,自然是不足够的。
婉绣想要留下,但是她处事太少,这样已然大乱的外街并非是她能解决的。
不过看着临近的楼房爷随着塌了瓦,婉绣眉头跟着跳,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了。
皇上出行在外,她只要走近了看就知道人在何处,没有必要浪费人手。
达安看了德妃一眼,拱手谢过。
这么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婉绣再回头看,刚才的那位妇人也都不见踪影。
婉绣确实没有花什么心思,驭马至后街,就看着又有人在一处楼中来往。
她行至楼前,守门的还有当地的护卫,见了人便阻拦,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通传一声,是德妃来见。
这护卫皱眉,他不是宫里人,许多是不认识的。
但是贵人们不能怠慢,他拱手,我等乃是共宫外人,不识得擦,擦亮你的狗眼,这就是咱们的德妃娘娘,有什么识得不识得的!尖声就在耳畔,婉绣一怔,你怎么在这?魏珠还要长篇大论的嘴巴登时被堵的不知如何张动,见德妃模样不假,不由得苦了脸,娘娘,您见了火就急着来救驾,哪里顾得了奴才啊!最主要的是,他刚才跑得慢,一路跟着马屁股,追都追不及。
好在他让一位护卫带上了马,紧赶慢赶这才跟上来。
魏珠大喘口气,抹了把额上的汗,娘娘,让奴才来叫吧!让宫妃被拦在门外,亦或是让其大声叫喊都是不妥当的。
魏珠捏了捏喉结,提起嗓门就唱了起来,皇上,皇上!德妃娘娘来了!婉绣的眉头抖了抖,她只觉得耳膜都被戳破了一样,忍不住往边上挪了挪,将四周打量了一圈。
这一块儿都被同知等人护着,平常百姓的身影尽都不见,只是离得不远,哭喊声依旧能听见。
这样的事,被受牵连者实在可惜。
婉绣隔靴搔痒般想着,康熙已然从楼上跑了下来,看着她。
他在门里,她在门外,两两相望。
康熙一身石青色万寿团花常服,一手背后,一手抚着扳指前来,进来。
门前的护卫拱了手,低着头,魏珠趁机狐假虎威,指着骂了两句后道,娘娘,请。
婉绣看着模样清清爽爽的康熙,脚下竟然踌躇起来。
她后来察觉的抚了下衣袍,方才跑的匆忙,身上皱巴巴的,还带了些许的灰尘火星,显得十分狼狈。
待到那人对她展颜一笑,她这才上前,皇上,您这一走着实吓坏人了。
婉绣话语很轻,眼神也随着柔和。
康熙笑了笑,默然的牵着她上楼,朕刚才看见了。
看见了?朕的阿绣真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康熙牵着婉绣走过了几间屋子,到了堂间的窗前,这么多年,也是头一回见你这副模样。
调动的人马齐全了,衙门处的人也推来了压水车。
那灼目的窟窿吞了水,漫在风中光下,竟像是一抹彩色云霞。
与那顶上乌云浓烟,恍似天上地下,叫人见之难忘。
婉绣就这么看着,漫不经心的问,什么模样?这句话不过是顺着问一问,并不求一个回答。
康熙听出她的分神,从那张白净如玉的俏容转到对面那凶险艰难的火海中,世间的美与丑似乎一瞬刻在了心里,这火烧了快半个时辰,已吞数人。
爷。
陪朕,好好看看。
康熙指着那阿鼻地狱,言语低沉,含着天际滚滚雷火。
这样的雷怒,除非是上天仁慈降下甘霖,不然根本不能浇灭。
婉绣无话可说,唯有陪同着看。
看看那些竖着复明大旗,为了一己私欲,唯恐天下不乱,示人生死而不顾的英雄好汉,成日钻营的什么好事。
皇上,苏州巡抚来见。
传。
婉绣退了一步,既然爷有事要忙,那我就先退下了。
嗯。
康熙点头,又伸手在婉绣的脸侧,勾着青丝挽后,回去歇着。
婉绣怔然,她并没有发现自己跑的头发都乱了。
只是手上的轻抚叫她安心许多,好。
邻里百姓遭了秧,纵是谁看了都不好过。
知夏跟着离开,她后怕的擦了擦脸,主子,这宫外好似更吓人。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她,婉绣见她有些瑟缩,懊悔道,我方才走得急,没有顾得太多,你可有伤着?她是嫔妃,尚且要看京城随从而来的人才认得相护,一个宫女怕是难了。
知夏摇头,她回握主子的手笑道,奴才懂得不多,不过看着主子跑了出去,奴才就紧跟着。
魏总管见了,也让侍卫们带着奴才。
婉绣瞧她面上几分羞涩,她会心一笑,只是想到知夏说的也字,想到魏珠那个人,嘴角忍不住僵了僵,那就好。
众人全心救水,待到最后一个火星子被扑灭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哪怕事发时早,天色也都渐渐晚了。
婉绣听着地下的恸哭,心知今夜是睡不着了。
谁也别想睡。
康熙与官员议政,烛火点了一夜。
直到受难的百姓都被安顿好后,这才勉强的闭目养神。
婉绣亲自端了热水,刚走的近处就被魏珠抢了去,娘娘吉祥,这些粗重活儿还是让奴才来吧。
皇上歇了多久?两刻。
婉绣停了步,那我就不去扰梦了。
人心里有着牵挂,是睡不着的。
即便睡了,脑子里也会唱着一出又一出的戏,还都是让人心里起疙瘩的。
就算睡得不好,婉绣也不想叨扰了,若是没有要紧的事,你也别进去。
御驾什么时候能到?这……约莫要等后日了。
后日,这里也该消停了。
康熙醒来后,便见了官臣议论。
除了要彻查和捉拿之外,还下令补偿受难百姓的损伤,凡房屋被烧者,一间三两以示安抚。
百姓们为之大惊,他们没有想到皇上竟然独自微服私访已至,更没想到还有这样意外的赔偿,自然是跪在楼外大呼叩谢。
婉绣翻了自己简洁的箱笼,可惜我这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主子想做什么?这看似是富贵商户,但许多人身前都是没有银两的。
眼见着是春日好时光,偏生一场大火尽都烧毁,这就是伤肝动火,好些人家没有几年是没办法回过神来的。
婉绣将手边的簪子扔开,算了。
婉绣趁着空隙时间,去和康熙建议了两句。
每人几两银子,这不过是治标不治本,还不如直接针对那些所需的,反正每年南巡都要抚恤百姓,不若借此做些准备。
这是好事,康熙自然答允,你们母子同心,老四原来曾对此有言,还追着朕要领着这份差事。
这孩子……婉绣摇了摇头,人都是躲着事,自己的儿子却巴不得要带上关系,叫人匪夷所思。
这是事情我也只是一知半解,既然有爷和胤禛,那就辛苦你们了。
婉绣福身,爷可用膳了?康熙坐在桌案前,拿着茶盖拂了拂,没胃口。
婉绣点头。
你用过了?没胃口。
婉绣说的诚挚,引得康熙瞪眼过来,还有兴致学嘴。
我真的没胃口。
康熙瞧着她常服下瘦弱削肩,语重心长,不吃坏了身子,疼起来朕也不能替你。
婉绣看他,嘴角缓缓翘起,那爷陪我吧!不必了,等会儿来人!摆膳。
婉绣丝毫不听他言语,扭头就让人进来,吩咐完后得意道,有人陪着用膳,那才吃得香!康熙无奈看她。
门外笑呵呵地带着人进来的魏珠换下了宫装,他想着有德妃娘娘在果然方便!正要说话,却见主子神情,便低着头默然摆膳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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