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馆出了事儿,一时半会儿也没人来,苏染便挥手让几个伙计休息去了。
平日里,两人的吃食都是由莫白下厨做的,许是今日被莫白好生感动了一番,苏染便趁着对方梳洗换衣的功夫,裹上了围裙亲自下厨烧饭去了。
都说,有来有回的人情才能持久,莫白专程给他送礼道歉,她怎么说也该表示一番才是。
盐……锅中拔了毛的小鸡仔正悠闲浮在热水上,苏染却对着手中盐罐子发起了呆。
这盐巴该放到多少来着?莫白做的饭,口味一直都挺淡,吃在苏染嘴里,纯粹就是没味儿,这会儿轮到她自己做,却又不知道该放多少才合适了。
打开盖子,本是想试探性地往锅里倒一圈意思一下,奈何第一次做饭有些紧张,一不小心手抖,盐罐子竟被她倒进去了大半,眼看着那雪白的盐粒子沉到底下,跟沙石一般不肯融化,苏染皱着眉,一拍手,又从外边儿提了桶水进来。
没事儿,咸了不要紧,多加点水,面馆的老师傅口上就经常挂着这句话,她听过的。
瞧着原本只占三分之一锅子的小鸡仔现在已经漂浮在了锅口上,苏染满意地点了点头,将盖子盖上,又开始低头烧柴火,试图用最大的火以最快的速度煮熟。
等莫白换好衣裳出来的时候,苏染也刚刚揭盖,忙让莫白坐好,她去给他盛汤。
看着眼前这碗飘着两片油花,被白色热气包裹住,类刷锅水一样的鸡汤,莫白陷入了沉思。
虽然她娘子从小被逼着干了一大堆家务活,应该挺会做饭的,但莫白心疼苏染,成亲后一直没让她沾过阳春水,也就不知道她娘子烧饭的水平。
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应该,不是很乐观。
这玩意儿,真的能吃么?苏染:相公,你别光看啊,快吃呀,都说鸡汤很补的,我特意给你做的。
莫白思索了片刻,对上苏染殷切的眸光,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拿过勺子,在对方期盼的眼神下舀了一口。
鸡汤入口,划过舌苔的一瞬间,莫白差点离开这个美丽世界。
要不是苏染一脸的真诚和期待,他真会怀疑,他吃的……其实是那毒妇新研究的毒药吧?齁咸齁咸的!咸到让他身体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冷颤。
苏染:怎么样?味道还行么?强行咽下去以后,莫白有些害怕地放下了勺子,将碗推到了一边,对苏染点了点头:好喝!当然好喝,只是我现在不……饿字还没出口,苏染便一脸激动地接上了话:好喝那可就太好了!相公你等着,锅里还有很多呢,我再给你盛。
苏染快活极了,没想到啊,第一次下厨居然就被夸好吃了。
这世上还有她做不到的事情么?她果然是完美的!苏染哼着小曲将剩下的鸡汤端出,莫白脸色唰一下变得苍白。
这一盆比他脸还大的鸡汤,确定是给他吃的么?莫白:这……这么多啊?苏染点头:对啊,相公,你应该不会剩下的吧?莫白勉强扯起嘴角,干笑了两声。
莫白:……那,那得吃很多。
他想说,他吃不了那么多,奈何苏染正在兴头上,忙不迭点头:嗯!相公身体弱,就就该多吃些才是。
莫白咽了咽口水,喉间那股齁咸的味道再度泛上。
会死人的吧?很想拒绝……但是……但是,这可是她娘子亲手做的!特意给他做的!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赴死一般放下了手边的汤匙,将那比脸还大的盆子端在了手里。
拼了!他喝的这是鸡汤么?不是!那是他娘子对他的一片赤诚心意!咸点怎么了?又没让他上刀山下火海,大不了把这辈子的盐都吃进去,死不了人的!莫白这般自我安慰,遂不再纠结,眼一闭,咕噜咕噜灌下喉咙。
*咳咳一口气干完整盆鸡汤的莫白仍心有余悸,浑身忍不住又打了个颤,虽然死不了人,但这到底是什么人间酷刑啊?!决定了,改明儿就去诏狱加个刑罚,让那些死不开口的罪犯吃盐巴,吃到吐!好,好喝。
莫白擦了擦嘴巴,却没想到自己现在连声音都变得嘶哑了几分。
相公……你……你没事儿吧?苏染发觉到了不对劲,为什么她感觉,莫白的脸色,好像比喝之前更苍白了?她的汤有问题?好奇来了,挡也挡不住,苏染看着一开始莫白没喝完的那碗鸡汤,趁着对方没注意,皱着眉喝了一口。
噗——苏染没忍住,一口气全喷了出来,还正好喷在了对面坐着的……还没缓过神来的莫白脸上。
喝鸡汤的时候,她似乎感受到了死神在耳边召唤……这么难吃的东西,鬼不都吃啊!莫白他是疯了么?相……相公……瞧莫白一脸狼狈样,苏染反应过来,忙拿起袖子去给莫白擦脸,神色既尴尬又愧疚,对不起啊,相公,我不是故意的,那么难喝的东西……真是辛苦你咽下去了。
莫白没在意脸上的水渍,反倒是哑着嗓子安慰着苏染:不难喝,娘子你别难过,这是娘子的心意,怎么样我都会喝完的,至少……至少我很喜欢喝。
莫白语声真诚,苏染鼻尖微微泛酸,下意识将脑袋靠在了莫白肩上,这天底下除了莫白这个傻子,还有谁会对着一锅盐巴水说喜欢喝的么?哦,不对,还有她最亲近的师傅,可是,对方已经死了……她已经好久没有享受过被人肆无忌惮地宠着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相公,你怎么那么傻呀。
干嘛这么捧她的场,她又不是他的谁,甚至两人连成亲,都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因着苏染的靠近,莫白的身子陡然变得僵硬,心头却如小鹿乱撞嘭嘭跳个不停。
晓世二十余载,从未和女子如此亲近过,原来,被一个娇滴滴的姑娘依靠着,竟是这种感觉么?理智告诉莫白此时应该推开苏染,可这两只手就跟肌无力似的,怎么也抬不起来,甚至于,连唇角,都遏制不住地微微上扬了一个极为细小的弧度。
*冷静下来后,苏染起身莫白倒了碗茶水:相公,喝杯水吧,别齁着了。
莫白接过那碗水,却没喝,无奈笑了一声:娘子,这回,我是真喝不下了。
他又不是水桶,这回是真喝不了了。
知道莫白是在故意和她开玩笑,表示自己没有在意鸡汤的事,苏染心里暖洋洋的,调皮吐了吐舌头,侧过头低笑了一声,莫白似也被感染,也跟着低笑了一声。
然而,就是苏染这么一个侧头的动作,却不小心漏出了脖子上的伤口,又恰好被眼神极好的莫白看了个一清二楚。
莫白蹙眉:娘子,你的脖子怎么回事?说着,就抬起手欲仔细看看。
苏染笑容停滞住,闪身躲过莫白的触碰,眼珠子胡乱转着。
没什么,小事儿,相公不必介怀。
苏染越这么说,莫白心里越是芥蒂,眼神直勾勾盯着苏染,非逼得她说实话不可。
受不住这眼神逼迫,苏染叹了口气,稍稍扯开领子,给莫白看了眼脖子上那道假的勒痕。
苏染:真的没什么,就是回了一趟家,那鳏夫来抢人,我不愿意,所以就……就想着,大不了一死,一了百了……他相公,身体不行,眼神可是真不错,也亏得她早有准备,这才能面不改色地将事实说出。
看着那道红色的勒痕,想到苏染被逼得自杀,莫白咬了咬牙,心中杀意渐起。
娘子,下次我陪你回去。
这什么娘家人,下次见到,直接杀了!苏染挑了挑眉,表面笑着应付了两句,好啊,下次带相公一起回去。
下次又下次,反正下次永远不会来,就先这么糊弄着吧,苏染心想。
莫白担心苏染脖子上的伤,又问苏染有没有上过药看过大夫,得到否认后,忙要出门给苏染寻大夫。
苏染:不用了,小伤,过两天自己会好的。
一点皮肉伤,苏染还没放在眼里。
不行。
莫白立即反驳,还是寻个大夫来看看,万一以后留疤了怎么办?不是都说姑娘家很在乎自己的相貌么?他娘子又生的这般好看,这么可能让她在脖子上留疤。
见劝不住,苏染也便由着莫白去了,反正,莫白只要不去管那宋淼的事儿,她就安心,且放心。
*莫白推开李冬青药铺大门时,李冬青正唉声叹气搁那儿配药呢,配一副,叹一口气,配一副,又叹一口气,感慨自己为什么活得这么累,感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结交苏染这个朋友。
好累,为什么一定要做这种事呢?我为什么活的那这么累呢?生活已经没有希望了,不如一刀把我杀了吧!李冬青大声喊着,张大的嘴巴在见到莫白身影时,又以一种极为怪异扭曲的弧度转了两圈最后合拢。
呵呵。
他下意识将药包藏到身后,嘴角咧开一个弧度,哈……哥,你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看病。
哥面色红润,身体好的很,没病。
不是我。
苏染一把揪起了李冬青的脖子,是我家娘子。
你娘子?李冬青微瞪双眼,莫白成亲的消息,他是知道的。
莫白:是啊,你不是一直想见么?带你去见。
李冬青:现在?现在不行啊。
他还得去暗卫营送药呢,要是没准时送到,谁知道苏染又会想出什么花招来折磨他,光是想到苏染会变成一个怨妇来念叨他的不是,李冬青便觉身上又浮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莫白这才注意到那柜台上一包又一包的药材。
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勤快了?他眼神逼向李冬青,给谁准备的?什么药?要送去哪儿?额……当他是诏狱的重犯吗?这么一连串的逼问。
好吓人……莫白声音冷下:又是暗卫营?李冬青立即反驳:不可能!哥你和暗卫营势不两立!我一定是坚决站在你这边的!那群坏蛋,我怎么可能给他们治病?莫白冷笑一声:是么?李冬青这小心思,全摆脸上了,莫白还能看不清楚?明明早就和他说过,那毒妇不是什么好人,可这对方偏是不听,非喜欢往那毒妇身边凑,这一度让他怀疑,李冬青莫不是真看上那毒妇了?不行!这门婚事他坚决不同意!李冬青结巴道:当……当然……我……我怎么可能说谎呢,哥你是了解我的,对吧?怕被莫白套出话,李冬青赶忙转移着话题:那个……哥,你刚不是说嫂嫂她病了么?以我行医多年的经验来看,这病啊,得越早治越好,咱还是别浪费时间了,快些去给嫂嫂看病吧。
话罢,便提起一旁药箱,不仅比莫白还着急地出了药铺,还在前边提醒着莫白快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