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苏染送回暗卫营后, 莫白便马不停蹄以淮南侯世子的名义往秦王府送了一封信,自然是给娉婷郡主的。
秦王看到后,便命人将这信送到了苏染那儿。
彼时的苏染还在研究那本师傅留给她有些奇怪的毒经, 听到是淮南侯世子给她送来的信, 眼睛瞪大。
她这脑子, 怎么就忘记正事儿了, 她明明找莫白是要让他帮忙打听这个淮南侯世子消息的……结果,怎么就喝上酒了呢?苏染面色带着几分酒后的微醺, 接过青萤递过来的信,拆开在灯下仔细看着。
这个世子, 还挺神秘。
她嘀咕着,哪有一个人, 连她暗卫营都打听不到什么消息的。
明日未时,天香楼……苏染打眼瞧了一下,语气用词非常客气且极其严肃, 颇有一种她不去就会出大事的感觉, 甚至还委婉地希望她能准时赴约。
看到最后这一句话,苏染忍不住蹙了蹙眉。
这话怎么说的好像她放过对方鸽子似的,还是说,觉得她是那种会放人鸽子的那种人呢?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让苏染对这个没见过面的淮南侯世子印象更差了。
想着将这信给烧掉, 起身时却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油灯, 火苗在地上吐露着火舌,原本摊在桌上的那本被她翻来覆去研究的毒经突兀从桌边滑落, 正好覆在那火舌之上。
苏染眼睛瞪大, 正要抢救, 却见那毒经不仅没被火舌吞没, 反倒是因着火烤,慢慢地展现了它原本的面目,苏染拿着水壶的手默默收了回去……等火苗彻底湮灭后,那本有些破旧的毒经,吹拂掉表面那些黑灰,映入在她面前的,赫然是几片金光闪闪的金叶子,上边儿还刻着一些符号文字。
苏染捡起来仔细一看,瞳孔微缩,有些苦笑不得。
师傅啊师傅,我研究了骨毒这么久,你怎么这时候才告诉我,你早就传给我了呢?早知道您老人家藏在这毒经里边儿,我哪儿还用得着受那么多苦啊。
苏染说。
不过,找到骨□□也算是好事儿,收好几片金叶子,她便决定明儿见完那什么世子就去找李冬青研究解毒之法去。
……翌日,未时前一个时辰,暗卫营的众人诧异地看着从苏染房间里出来的那位下巴点着大黑痣的苏染,个个嘴巴张的老大,都能塞下一个鸡蛋了。
云雁:老……老大?青萤也用一种不能理解的眼神看着苏染,好好的……为何要装扮成这样呢?青萤:老大,这是有什么特别的任务么?苏染:算是吧。
让那世子知难而退的确算个特别任务。
苏染对着水面看了看自己的脸,转头又问:这样够丑么?一群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最后,还是青萤斟酌着语句,说了句:……有些……特别。
苏染:这样啊,那就是不够丑。
于是,苏染又从厨房抹了把炉灶底下的灰,硬生生把自己摸黑了几个度。
苏染又问:这样呢?苏染:像……中了毒。
苏染挑了挑眉,中毒么?中毒也好。
的确挺像毒素深入五脏六腑的感觉的,一看就知道活不久,很好!就这样。
苏染满意极了,换了身最朴素的衣裳便出发去了对方约定的地点。
苏染刚踏进天香楼,因着她这模样,吓坏了不少客人,天香楼的掌柜还以为她是来捣乱的,准备赶她出去,话还没说两句,就被苏染扭住酒手腕反扣在背上。
丑到你,真是不好意思了!啊!掌柜的痛苦的喊了一声,一边求饶一边道歉,苏染这才松开对方的手,你这当掌柜的,不知道不能以貌取人么?掌柜的还能说什么呢?自然是点头道歉,好生伺候着,还问苏染要吃些什么,苏染这才说起来意,那掌柜的听到她是来赴淮南侯世子的约后,愣在原地傻了好一会儿。
最后还是被苏染瞪了一眼才反应过来将她带到了二楼莫白预定的雅间。
掌柜的关上门后还抹了一把额上并不存在的冷汗。
摇了摇头,感慨,人的审美真是多样化啊。
……当掌柜的下楼准备吩咐小二送些茶水上去的时候,转头又看见一个面色极其苍白的男子进了天香楼,走两步一咳嗽,走两步一咳嗽,仿佛要将自己的肺给咳出来一样。
掌柜的又不满了,上前驱赶:去去去,外边儿去,我们这是酒楼,不是医馆,你有病应该去……啊!话还没说完,脚背就被那人狠狠地踩了一脚,掌柜的吃痛抱着脚胡乱跳着,目光再放过去时,那面色苍白的男子正冷冷地看着他。
开酒楼的,不知道要平等对待每个客人么?莫白冷声道。
就天香楼这掌柜态度,不如他们小面馆的十分之一啊!这怎么会成为汴京最火的酒楼呢?掌柜的跛着脚听着这话,总觉得这话有些耳熟,想到苏染,又看着眼前的莫白,后悔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怎么碰到一个又一个的瘟神。
到底是个圆滑的人,掌柜也只是心里不满,面上却腆起了笑容,问莫白需要些什么。
能有如此武功的人,和那苏染一样,肯定不是什么普通人啊。
他还要命呢!莫白环顾四周,没见着有什么奇特的人出现,问了掌柜,也没从对方口中得到有贵人来此的消息,便以为那位娉婷郡主还没到,只好自己上楼等着。
……苏染从二楼雅阁的的窗户往下看去,目光在人群中逡巡,试图找出几个符合世子身份的男人。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
苏染心一紧,忙道:谁?因着雅阁中间放了一块玉石屏风,苏染被屏风挡住视线,并不能看清进门的是谁,按理说,若是小二,应当会先敲门才是……难道?你,是淮南侯世子么?苏染问。
莫白半只脚刚踏进雅阁,听到这声,瞬间打起了一万分的心思。
莫白:是,你,可是娉婷郡主?嗯。
苏染淡淡答着。
……两人互相应了一声后,气氛陡然变得有些怪异,莫白不再出声,苏染也没有动静。
苏染正想着要不要直接将人打晕扛到皇帝面前请求取消指婚,就听见屏风对面的人开始大声咳嗽。
还请郡主见谅,咳咳咳,我……我自小身患顽疾,得了不治之症,大夫说,活不过半年,此次约郡主出来,正是想将此事告知郡主,免得耽误了郡主的幸福。
这个借口,苏染嗤了一声,也太烂了些。
不过,正合她意,这个世子说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对方也对这婚事不满意么?苏染:所以?莫白又咳嗽了两声:为了郡主的幸福着想,这婚事……不然这婚事就作罢吧!苏染吐出一口浊气,该死的,早知道这事情这么顺利,她就不扮丑了!我听着你也不满意这门婚事,正好,皇上允了我一个恩典,只要带着你到皇上面前,这婚约便不作数了……苏染一边说一边从屏风里走出,正好,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不!就现在……吧字在看到屏风外的人时戛然而止,苏染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骇神情。
下意识反应,用袖子捂住了脸,羞愤道:你有病啊?装什么淮南侯世子啊?好玩么?一点都不好玩!莫白看着从屏风走出来的苏染,脑袋也一片空荡荡的。
要是他是记忆没有错乱……刚才他问对方是不是娉婷郡主,对方说是……所以,所以……苏染……就是……他的……赐婚对象?那个……他从未见过面的……娉婷郡主!?听到苏染激愤的声音,莫白的一分神思收回,定定地看着苏染,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他要直接和她说,他就是淮南侯世子么?虽然心里早就有了这个计划,但谁知道,会是在这么一个场景下要他坦白啊!他我了好久,最终愣是没憋出第二个字,只重重叹了口气,还觉着有些好笑。
既然苏染就是那位娉婷郡主。
那他一开始逃婚是为了什么呀?兜兜转转,不还是眼前这个人么?眼见着莫白脸上从震惊变成无奈现在变成大笑,苏染也渐渐冷静了几分,脑海里疯狂回想着刚才的画面。
你……她咬着牙,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你不会就是……不会就是……苏染咽了咽了口水。
莫白看着她,然后重重点了点头。
莫白再也憋不住笑了,什么叫做缘分天注定!不就是说他和苏染么?他还挣扎个什么,此时此刻,他已经开始回忆皇上给他俩制定的婚期是什么时候了。
得到肯定,苏染的火气一下子冒了上来。
你个混蛋!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的?她上前一把锁住对方的喉咙,又是病入膏肓?又是半年不到就死?飞鹰是你,淮南侯世子也是你!说!还有谁又是你?你又还能是谁?苏染用了些力气,莫白涨红着一张脸,却没有挣脱,面对苏染的质问,只是想着越发觉得搞笑了。
你呢?毒蛇是你,娉婷郡主也是你,你又还能是谁呢?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呢?他装她也装!想起自己还为了那个什么莫名其妙的世子和苏染生气,莫白更觉得荒唐了。
苏染倒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受到了些许冲击,又加上莫白那嬉皮笑脸的模样,好像全世界就她一个人被骗的样子。
而且……而且……她今天还故意扮丑了!比起生气,更多的感觉到有些丢脸。
若是她早知道,至于搞得现在这么尴尬么?为了不让自己那么尴尬,在莫白动口之前,下意识反应让她率先动了手。
咳咳莫白又咳了两声。
别装了!苏染大声。
不是……不是装的,是真的……咳咳。
莫白艰难呼吸,刚才有些笑岔气了,又被卡着喉咙,不咳才怪!苏染还是心软了,冷哼一声后,松开了锁住莫白的脖子。
就不会自己躲掉么?她说。
莫白要想躲掉,不要太轻松。
莫白理了理领子,回道,和你打过太多次了,真真假假的,以后都不想和你打了。
苏染努了努嘴,显然不信。
苏染:不用你让。
莫白:我可从来没让过,只是……他认真看着苏染,你说,咱俩有打架的功夫,做点别的事多好,多聊聊,也不至于现在……想到此,莫白又忍不住笑出声,明明一场谈话就可以说清楚的事情,硬生生拖到了现在。
莫白感慨:仔细想想,咱俩一开始成亲,到底是为了什么呀?听着他的话,苏染也想到了自己一开始和莫白成亲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躲掉皇帝给她和淮南侯世子的赐婚么?结果……竟然还是没逃过……苏染也不知是该哭还是笑了。
你很得意嘛,啊?莫白回了她一个大大的微笑:我的确应该得意。
原以为莫白会怼上她两句,结果居然顺着她的话说了,这让得苏染有气也没处发了。
俗话说的好,伸手打笑脸人。
认清事实后,苏染也忍不住笑出了声,真是搞笑,莫白的赐婚对象竟然是自己……难怪,难怪她向皇帝求恩典的时候,她皇爷爷答应地如此爽快。
她看了还在傻乐的莫白一眼,心思复杂。
*皇宫,明华殿中老皇帝瞧见跪在地上给他请安的苏染和莫白,眼眉挑了挑。
你俩……是来取消指婚的?莫白急道:不是……臣,是来问问……婚期是什么时候。
老皇帝脸上笑意扩大了,看向苏染:小染你呢?你进宫也是来问婚期的?莫白也将目光转向苏染,满怀期待,进宫这个事儿,还是苏染先提的,莫白自然而然以为对方想法和她一样。
不,我是来请皇爷爷取消指婚的。
皇帝愣了,莫白傻了,两个男人看着苏染,前者疑惑,后者慌张。
老皇帝:小染,你认真的?苏染认真点头:认真的。
她再也没有比现在更认真了,虽说如果那个人是莫白的话,她并不排斥,甚至还有些欢喜,但……她总觉得和莫白之间缺些什么。
戏本子上都不是这么写的呀,不都是相识相知相爱然后再成亲的么?她和莫白,好像全都反过来了一样。
先成亲,再相识……至于相恋相爱……苏染很确信莫白喜欢她,但是,他从来就没有认真追过她!也没有认真和她……表白。
要是这么轻易的答应,即使成亲了,她也会觉得不爽的。
苏染:皇爷爷,您是皇帝,金口玉言,说出话的可不能收回啊。
老皇帝眸子在两人身上打量着,看了看满脸写着失望的莫白,又看了看一脸看似坦然,实则悄咪咪看着莫白眼色的苏染,瞬间了然。
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苏染的请求。
他吃过的盐,都比这俩孩子吃过的饭都多了!这摆明了就是莫白还没完全得到苏染的心啊!怎么说都是自己疼爱的孙女,老皇帝还是有些偏袒的。
你小子,得努力啊。
老皇帝对着莫白嘱咐了一句。
莫白心里苦啊。
原以为缘分天注定,到头来,还是人定胜天!明华殿外宽阔的广场上,莫白重重地叹了口气,整个人显得有气无力的。
看了莫白这么久眼色的苏染忍不住出声:喂,这么容易受打击?这不像你啊。
莫白深呼吸了一口气,忽地从怀里拿出了那个他一直想送,却一直没机会送出去的小木雕儿。
什么意思?苏染故意问。
这个放在我这里好久了,上次在江宁侯府就准备送你了。
莫白斟酌着说辞,现在送应该也不晚,要不,看在这个小木雕的份上,给我一个机会呗。
苏染:什么机会?莫白:娶你的机会。
这句话,莫白说的格外的认真。
苏染心湖泛起了波澜,嘴角忍不住上扬,然后被她强行压下去:一般人很难娶到我的。
莫白:我不是一般人。
苏染不否认这个说法:倒也是。
莫白:那么……苏染接过那个木雕:看在这个木雕做的还算精致的份上……那就……仿佛等待判刑一般等着苏染回话的莫白不由咽了咽口水,连手心都紧张地开始冒汗了。
看着旁边四四方方的宫墙,苏染的眸子闪过一抹狡黠:你能追得上我,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说着,便三两下跃上了宫墙:人家戏本上都写,妻子都是要追回来的,你都没追过我,我怎么能这么轻易答应呢?话罢,朝着底下的莫白眨了下眼,便迅速消失在了莫白的视线范围内。
耳旁传来宫内侍卫的喊声和急促的脚步声,在皇宫内这么堂而皇之翻宫墙,很容易被当成刺客的呀……不过……看着朝这边迅速跑来的侍卫们,莫白依旧轻点脚尖,翻上了宫墙。
娶媳妇儿这种事情,那是大于一切的!那是谁啊?急切赶来的侍卫看着那已经空无一人的宫墙,问了一句。
好像是……飞鹰统领……有人答。
当即有人反驳:飞鹰统领?不可能吧!飞鹰统领不是向来最守规矩的么?翻宫墙这事儿,你说暗卫营那些人做我信,飞鹰统领……怎么可能?然而,有些事情,看着越不可能越是可能。
对于莫白而言是这样的,在没遇到苏染之前,他甚至都不敢想象自己有一天会做出这些事儿,苏染于他,就像是一个意外。
是他一汪死水的生活里出现的一个,令人着迷的意外。
对于苏染而言,亦是如此,在没碰上莫白以前,她也很难想象,居然真的会有这么一个人,无论她做什么,都能一直紧紧地跟在她身边,莫白于她,同样是一个意外。
是她刀光剑影,看不见明天的生活里出现的一个,让人足够安心且足够信赖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