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2025-03-22 07:25:32

黎杳的视线一点点上移。

红色绣花鞋上是一身红色嫁衣, 一头乌黑长发披肩,脸却被红帕子挡住了,俨然是一副出嫁时的打扮。

这是个什么妖鬼?黎杳回忆《万妖记》、《百鬼录》两本书里的各种介绍, 也从来没见到过这种类型的。

新娘鬼?又一道风拂来, 卷起一点新娘鬼头上的红帕子,黎杳看到她惨败无一丝血色的脸,而她还一不小心和她对视了。

黎杳蹭得从床上弹起来:啊啊啊啊啊!在这一刻, 她还是因为撞鬼尖叫了。

丝毫没有一点捉鬼师该有的气度。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她好像隐约看到那新娘鬼露出了一个略微诧异的表情。

与此同时, 身后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就这也能被吓到?黎杳此刻对任何动静都反应过度,又蹭得扭过头去, 对上了凛青望的脸, 她震惊道:你也进来了?!……凛青望说, 这不是幻境。

黎杳往周围一看, 发现自己真是吓晕了, 这四周还是寝殿的布局样式, 而且并不是幻化出来的。

这不是幻境,而是现实。

她在现实中睡着觉就撞鬼了……作为一个半路出家的捉鬼师, 黎杳此刻还是觉得自己依旧没能很好的适应这里的世界观,哪怕她现在已经飞速晋升为一个元婴期的修士。

但现在这场面,指望不上自己, 更指望不上同床的这位魔尊。

于是黎杳强迫自己稳了稳心神,对着那新娘鬼问道:你就是那个缠着皇上的鬼?新娘鬼一把掀了红头盖, 看看黎杳, 又看看凛青望, 眼睛红红的——不是鬼气的红, 而是……她哭了。

方才弄出一系列渗人动静的新娘鬼此刻哭哭啼啼、抽抽噎噎, 拿红盖头抹了抹眼泪,娇嗔地一跺脚,愤愤道:你把承绍藏哪儿去了!黎杳:……这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还有这种画风的鬼啊。

当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不过承绍这个名字……她方才了解了一下沛国的基本情况,当今圣上的表字便是承绍。

能这么叫皇帝名字的人,想必关系很近。

黎杳:……不会是哪个被皇帝负了以后自杀的嫔妃吧。

她这捉鬼师当的,怎么感觉尽给人家处理情感纠纷来了。

你找他做什么?黎杳问。

新娘鬼又跺了跺脚,娇滴滴地说:我同你说什么!我要找承绍去!说完,她飞快地飘出寝殿内,红色嫁衣被风吹拂着向后翻飞,向远处滚去一道红艳艳的火烧颜色。

这个鬼实在太与众不同,黎杳在原地愣了半晌才回神,又急急地披上衣服追出去。

她抽空问了句:这鬼怎么会来我们这里?这时一道隐藏的符从门上显现出来,飘到凛青望手中,迅速化作一团灰烬。

黎杳皱了下眉,心生不满,但也没时间生气自己被当做棋子儿,同凛青望一块儿朝新娘鬼消失的方向追出去。

穿过一片梅花园,便到了一座格外高大、金碧辉煌的宫殿。

门口把守的侍卫都睁着眼驻守在门口,但显然是被魇住了,眼珠一动不动。

黎杳一把推开殿门。

偌大的大殿都被那不祥的猩红血色映照亮了,一袭嫁衣的新娘鬼在,一身龙袍的皇帝也在。

黎杳才发现,这皇帝的年纪看着左不过二十岁出头,是个青年皇帝,脸白白净净的很是稚嫩。

此刻,九五之尊的皇帝跌倒在地,狼狈地将案上的笔砚朝她砸去:你离我远点、远点!新娘鬼面露戚戚之色,委屈道:承绍,你不认得我了吗?黎杳心道,这他妈果真是个爱情纠葛吗?!皇帝被吓得脸上血色尽褪:朕不认得你!朕真的不认得你!你干什么要缠着朕!?新娘鬼委屈极了,大颗大颗的血泪从她眼眶里滚落下来,弄污了大殿中的地毯。

这儿灯火通明,黎杳这才看清她的侧脸,这新娘鬼生的竟十分好看,抛去那渗人的血泪,模样堪称惊艳。

承绍。

新娘鬼抱膝蹲下来,你看我都已经穿上嫁衣,你现在就同我成婚可好?皇帝看上去已经快吓晕了。

黎杳轻咳一声,打破这告白求婚的氛围:那个……皇帝和新娘鬼齐齐看过来,皇帝像是终于找到救命稻草,直直朝她跑来,躲到了黎杳身后:方、方士,方士救命!快快收了这个鬼!!新娘鬼的血泪干涸后在脸颊留下两道血痕,诡异地看着两人,阴恻恻地问:承绍,你不同我成婚,是因为她吗?黎杳:……?这是什么脑回路???我怎么就平白无故地被一个女鬼嫉妒上吃起飞醋来了???还未等黎杳说什么,凛青望便皱着眉神色不耐地一把拎起皇帝的龙袍,把皇帝提溜到一旁,远离了黎杳。

黎杳:……这一幕幕的画面,都太诡异了。

女鬼哭哭啼啼撒着娇,皇帝被吓得屁滚尿流还被极不恭敬的提溜起来了。

这可是要杀头的!!!但很快转念一想,他也杀不了凛青望,更何况,真要论起这个尊,他这魔尊之位也比一个小国皇位的含金量高多了。

那皇帝倒是来者不拒,转而躲在凛青望的背后:方士,你快动手啊!黎杳心累地看着他,觉得他再拿着拽着凛青望袖子瞎晃的话,新娘鬼不杀他,魔尊也要动手了。

于是只好拿出一枚超度符——因看这新娘鬼不像什么恶鬼,黎杳不打算将它魂魄化尽,而是超度后回归冥界,再度轮回。

她现在灵力增长许多,已不需要近身贴符。

她将超度符悬于空中,默念咒诀,超度符金光闪现,可新娘鬼却丝毫不为所动。

黎杳愣了下。

这符竟然没成功。

以她如今的修为,不应该失手才对。

难不成……这不是鬼吗?可她分明没有丝毫人的气息。

一旁凛青望也缓缓地蹙起了眉毛。

经过轻巷镇那一遭,黎杳也不敢拿剑随意斩杀妖物,于是问:你为何要同皇上成婚?她风情万种地笑起来,涂着红艳艳蔻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笑:他本就是我的,这是我们幼时就说好的。

黎杳:幼时?什么时候?她想了想:左不过七八岁吧。

好家伙,这还是对青梅竹马。

黎杳看向皇帝,皇帝知道她要问什么,立马否认:妖言惑众!朕何时同女子订过亲!?听了他这么说,新娘鬼也不生气发怒,而是坐在地上,嘤嘤嘤地又哭起来。

黎杳:可你并非人,怎么能同人类结亲?这好办呀。

新娘鬼盯着未掉落的血泪再次笑起来,银铃一般,他死了以后我们就可以结阴婚了呀!皇帝哀嚎一声,彻底晕了过去。

黎杳没能扶住,凛青望压根不打算扶,尊贵的皇帝仰面栽倒在地,铿得一声!这一声似乎终于吵醒了外面的侍卫,纷纷冲进来:皇上!黎杳再扭头一看,新娘鬼已经不见,周围诡异的红光也统统消失了。

*侍卫们急匆匆地把皇帝扶到榻上,又急匆匆地去叫太医,没一会儿太医便来了,太后也来了。

太后虽被叫做太后,但容貌还很年轻,不过三十有余,模样温婉。

二位方士,方才都发生什么事了?等外人走后,太后问。

黎杳把刚才的事一一告诉她,又问:皇上从前可曾有谈过婚事?太后:没有,我孩儿十七便登基,此前从未娶妻,又怎会在七八岁时与女子结亲?这妖物纠缠皇帝许久,我听闻有些鬼怪生前有执念,死后便缠着活人结阴婚,我儿是九五之尊,阳气最盛,会不会是由此反倒招来了这些祟事?没一会儿,太医给皇上针灸后他便也醒过来了。

母后。

太后坐在榻边:诶,皇帝觉得如何了?孩儿已经好多了。

皇帝坐起来,方士,那到底是什么?黎杳:现在我也不清楚,只是方才我对它用超度鬼符,未见效,恐怕不是鬼。

那是妖?黎杳皱眉,她没闻到丝毫的妖气,恐怕也不会是妖。

她摇了下头:目前还未能断定,只是它为什么偏偏缠着皇上,皇上幼时可曾见过那般的女子?毕竟那女子容貌实在是惊艳,实在不像是寻常女子。

黎杳试探着问:不如皇上仔细回忆一下幼时的事儿?说不定能想起些什么?听了她这话,皇帝沉思着垂下眼脸,没一会儿,眉头皱的越来越紧,感觉头疼欲裂,越想便越疼。

他低喘了口气,剧烈咳嗽起来。

太后顺了顺他的背:罢了罢了,皇帝刚刚才醒来,留些精力。

事已至此,黎杳也不好再说什么,夜已深,那新娘鬼来闹了一遭今夜应该也不会再来了,他们便先回去了。

*皇宫很大,梅花开满整个园子,溪流环绕,周围还落着些未融的雪,的确是漂亮。

黎杳偏头问:你知道方才那是什么吗?凛青望:不知道。

他竟也不知道。

那新娘鬼难道来头很大吗?可她并没有在她身上感觉到什么杀气啊。

紧接着又听他说:我只懂杀神杀仙,这些捉妖捉鬼的自然不清楚。

……说得也是。

于是等回到寝殿,黎杳便翻出了从前黑白无常给她的那个玉简,将这两个冥界知名鬼差唤来了。

黑白无常此刻站在桌前,二话不说便扑通跪下给他们行了个大礼。

黎杳同他们说了方才的事,空气中还残存那新娘鬼的气息,黑白无常聚气将气息汇拢,化作一个窈窕虚影。

黎杳问:她是鬼吗?黑无常道:不是,这气息并非我冥族之人。

黎杳:那你们知道她是什么吗?黑无常沉吟片刻,皱着眉,片刻后低声说:不知黎后可曾听说过一种叫做‘乱灵’的鬼怪。

乱灵?正是,世上现存的乱灵很少,他们是介于人与妖鬼之间的存在,最特殊之处在于,乱灵拥有人的心脏。

黎杳一愣。

在世间妖鬼众多,但并非所有都能拥有一副皮囊的,许多妖鬼害人都是为了能够占据一张人类皮囊,更不用说是人类的心脏。

黑无常:人死后背负了太深重的执念就会变成厉鬼,无法|轮回,但若在死后三日内在她们体内放入一颗人类心脏,就能够成为乱灵,类似于拥有妖鬼能力的凡胎,但到底和人类还是不同的。

难怪我没有在她身上感知到任何妖气鬼气。

黎杳沉思道,所以她现在体内是有一颗人类的心脏吗?正是。

黎杳:可以看出来是谁的吗?这个不能。

黑无常说着,朝凛青望瞥了眼,诚恳地谄媚道,如若黎后想知道,我们可以将她捉来,剖开她的心脏就能知道了。

……太凶残了,我可是个正经捉妖师。

算了。

黎杳心累地摆了摆手。

黑白无常解决了这头,又尽职尽责地转向凛青望,恭敬道:魔尊。

凛青望抬眼:查得如何了?黎杳:?白无常摊开手心,凭空变出一卷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好些名字,他躬身献上:魔尊,这是目前我们查到这几千年来使用过洗髓芝复生的名单。

洗髓芝!?黎杳清晰地捕捉到这个词,立马竖起耳朵。

凛青望拿过名单,人懒散地靠在椅子上,视线漫不经心地扫下来,黎杳也凑过去看,才刚看完三行完全陌生的名字,他便掌心生出一簇火,将纸烧了,似是已经记住这满满一纸的名字。

很好。

他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瞳色隐隐闪出些赤红来,你们继续去查。

黑白无常颔首:是!说完便很识趣儿地离开了。

黎杳挪过去,问:你查洗髓芝做什么?杀人。

???黎杳脑子卡壳了一瞬,问:要杀名单上那么多人吗?他很不和适宜的抬起手抚在她脖颈上,冰凉的指尖触碰她的细颈——被他咬了后脖子上结了痂,两点。

这会儿他手指就捧着那处,力道不重,挠痒痒般,可还是让人觉得脖颈发凉。

他轻笑了声:不止。

……黎杳再次想起之前还在衍月门时,从窥真镜中看到的百日后的景象——魔族入侵,天下大乱。

她可是听说除鬼捉妖能够修身养性、化解戾气才这般缠着他同道的啊。

这些天她日日跟凛青望一块儿,久而久之甚至都忘了他可是百日后就要入侵天下的大魔头。

怎么好端端的……又准备毁灭天下了……?黎杳可太愁了。

凛青望看着她表情,像是见了什么有趣儿的,大声笑起来:怎么,怕我死?窥真镜里……她没能把后头的说出口,顿了顿,又道,既已知道结果,为何还要这么做呢?明知是个死。

死了就死了。

他毫不在意地淡笑,这世上我早已觉得无聊透了,不过是从前害我的,我得杀了他再死。

黎杳一顿:谁?还不知道。

凛青望回忆方才纸上的名字,不过也已经有些眉目了。

难怪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大魔头出关后会等百日才率部下入侵,现在看来,是百日后他就终于调查出那人身份了。

黎杳这一个月来的雕虫小技并没有阻挡他的步伐。

她难以想象不久后他便要死在她面前的场面。

可……她可了好一会儿,也可不出个什么所以然。

阴差阳错的,她看到了他父亲从前是如何对他,也明白了他是如何弑父屠母族,其中必定恩怨纠葛,才将他磨成如今这般性子。

他觉得这世上无聊,黎杳虽不能切身体会,但也能理解。

凛青望却掐着她下巴将她抬起脸,狭长的眼眸眯着:舍不得我死?嗯。

黎杳没做犹豫便回答,凛青望却是愣了下。

他的眸子看向远方,定定地停驻片刻。

放心。

他俯身,冰凉的嘴唇碰了平她脖颈的痂,引得她颤栗一瞬,但他却极其自然,仿佛他们本就是可以如此的关系。

这种错觉让黎杳有些恍惚。

可下一秒便听他用一种淡然的语气平静道:你若舍不得我,到时我让你伴我同死就是。

依旧是那极其自然的态度。

……?我是舍不得你死,可怎么就被你歪曲成这样了!?这逻辑不对,黎杳下意识想辩驳几句,但转念又一想,若她唯一寄托在这个异世中的王爷也不在了,她还能否活下似乎的确不重要了。

于是她也懒得再说,懒洋洋地往床榻上一倒:罢了。

凛青望则站在一旁看了她许久,眸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而后脱去外袍,也上了榻。

他闭上眼,意识自然沉自灵府,再次看到盛开在他废墟灵府之中的那朵妖冶至极的洗髓芝。

蔓延着浓重的血腥气,向外翻涌着邪念戾气。

凛青望倏的睁开眼,眸色一片赤红。

停了几秒,而后他伸手往旁边一拽,将黎杳拽进了自己怀里,又轻车熟路地找到她颈侧那片地,唇贴上去,轻轻咬了咬。

他没现出血族的尖利獠牙,自然没能咬破皮肤。

黎杳本来还紧张了一下,但等了好一会儿发现他并没有打算再吸她的血,困得厉害,也懒得再理会。

半梦半醒迷迷糊糊之际,听到他说了句:明日你就待在这儿,我出去处理些事情。

*翌日,冬日清晨的阳光洒进屋内。

黎杳原想伸个懒腰,但手臂碰到个什么,扭头一看便见到凛青望,转而想起了昨日他最后说的那句话。

处理什么事情?!不会是要去调查三百年前是谁中伤了他吧?!虽然他杀心已诀,但好歹能苟一日是一日,晚点查出来也能晚点再入侵天下,事情还可能再多些转圜余地。

黎杳躺在床上想,到底怎么才能拖住他的脚步。

片刻后,她静心凝气,用灵力运转自己体内的鲜血——因为水系灵根傍体,她对血液这样的液体运用能力可谓无师自通。

清晰地感觉到鲜血在体内流转,而后朝头顶涌去。

她觉得脸颊额头发热,人也滚烫起来,连带着鼻塞喉咙疼的症状也一并出来了。

凛青望少有睡得这般好,见天色大亮便下榻穿上衣袍,一回身就看到闭着眼满脸通红的黎杳。

他皱了下眉,拍拍她脸:你怎么了?黎杳掀开沉重的眼皮,他掌心凉凉的,她忍不住蹭了蹭:头疼,好像是发烧了。

发烧?凛青望活了三千年,还是第一次真实接触到这个病症。

他脸上浮现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都已经到了元婴期,竟然还会发烧?这种只有凡人身上才会有的毛病?黎杳生怕被发现这小伎俩,悄悄睁开一只眼,果然见他一脸狐疑。

她立马哼哼唧唧地抱着他手臂磨出几声:定是先前被你吸了血才致的,好难受。

凛青望一愣。

他厌恶自己体内的血族一脉,上次是他第一回以血族形态吸血,所以他也并不清楚这会导致什么后遗症。

如此看来,的确有可能。

黎杳瞧着他表情,趁胜追击:若那‘乱灵’再回来,我现在这般恐怕没法应对了。

从前在那勾栏瓦舍中,黎杳听那儿的嬷嬷教过一些哄男人开心的法子,她是被卖进去的,心里不愿,自然也没认真听认真学,不过也还记得一些。

其中最要紧的,便是要会撒娇。

凛青望。

她忽然一副委屈巴巴、可怜兮兮的样儿,你今日就留在这儿吧,那‘乱灵’好可怕的呀,杳儿害怕。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一时分辨不出是不是恶心坏了想杀了她。

凛青望却是被她那几声忽得想起之前在她意识深处看到的景象——女人曼妙身子趴在床榻上,藏着纱缦后若隐若现,小腿轻晃,不太规矩,胫衣顺着光滑的小腿往下滑,露出一双白生生的玉足,无邪又风情。

他远非名门正派,又受那洗髓芝邪念蚀体,平日尚且能够抵御,可此刻那点邪念又不自觉淌了出来。

凛青望无端咬了下牙根,抬手一掀衣袍,重新在床边坐下来。

算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