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杳一睁眼, 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房间中。
熟悉的布局，熟悉的窗外景色，以及, 熟悉的声音——小姐, 王爷在边关的捷报又传来啦！侍女边喊边跑进来。
黎杳一愣。
这是，在王爷府？怔忪间，侍女已经跑进来了, 就是从前在王爷府服侍她的小翠儿。
小翠儿视线从黎杳身上移到了床侧：哇, 好漂亮的小狐狸！小姐, 你什么时候买的这只狐狸！黎杳顺着她视线看过去。
正是她的狐狸灵兽。
灵兽晃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同样茫然地冲黎杳眨了眨眼。
小翠儿又问：小姐, 你给这胖狐狸取名字了没？狐狸毛绒绒的耳朵忽然动了动。
谁胖了谁胖了！狐狸叉着腰立起来, 尖着嗓子叫嚷道, 我只是毛比较蓬！小翠儿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非常异彩纷呈。
小狐狸又道：你可以叫我贝贝！小翠儿眼睛瞪得有铜铃一般大：小小小小姐！它还会说话！不会是什么妖物吧！不等黎杳回答, 小狐狸就气得叉着腰在黎杳身上跳：谁是妖, 谁是妖！你才是妖物呢！我可是灵兽！灵兽？小翠儿从未听说过什么灵兽, 但这名字听着不像是什么妖物精怪，暗暗松了口气。
黎杳将狐狸捧到手心, 随口解释了句：是之前那庙中方丈赠我的灵物。
对了，小翠儿，今儿是几年了？小姐睡糊涂了？小翠儿笑道, 邸国三二七年呀。
邸国。
所以，现在王爷还是镇北王。
只是她怎么会回到这来, 黎杳记得, 她明明刚刚解决完乱灵, 刚走出沛国皇城啊。
而且, 灵兽也还在她身边。
等小翠儿走后, 黎杳试了试隔空取物的法术，发现她现在身上还有术法在，她的确是那个衍月门下的修士黎杳。
黎杳同小狐狸对视一眼，忽然意识到——她现在并不是真的在王爷府。
而是自己的灵府。
虽然黎杳接触修真世界并不久，但也了解灵府。
平时她这灵兽若不召唤出来就是在她的灵府中休息。
每个人的灵府都是由自己的精神图景化作，各不相同，而这精神图景又可以幻化作固定的一处宅邸。
就比如现在的王爷府。
*用过中饭，小翠儿问：小姐下午可是要去邸安寺？嗯？不是要去给王爷求个平安符吗？黎杳一愣，忽然心跳重重跳了一记：王爷打赢的这场仗，可是西北边境叛乱？小翠儿眨了眨眼：是啊。
邸国三二七年。
王爷平定西北叛乱，立下大功，皇上亲赏。
捷报抵达皇城的当晚，皇上夜围王爷府，黎杳中箭身亡。
就是今晚了。
黎杳虽然弄清楚了此刻正处于灵府中，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出去。
现在看来，她再次中箭身亡，想来就能出去了。
邸国这最后一个皇帝登基时年幼，以至于朝臣势力过大，朝纲不稳，偏远地区的百姓也生活苦难，只皇城这还能算作繁荣昌盛。
黎杳从邸安寺的方丈那儿取来个平安符，走出寺庙，她同小翠儿一道去丰乐楼吃酒。
自死后，黎杳就再没有吃过丰乐楼的酥饼，念得很。
点了两笼酥饼和一壶茶，黎杳、小翠儿和狐狸分着吃。
丰乐楼里多是些达官显贵，还有些名门小小姐。
便听不远处一对主仆谈天——小姐，听说镇北王又打了胜仗，皇上给了好大的赏赐呢。
镇北王当真是年少有为，风采夺目，也不知哪家的女儿才能配得上他这般的。
小姐是宰相之女，自然是配得上的。
可父亲怎么会说，镇北王如今权势太盛，不是好事？……黎杳看过去一眼，苦笑了下。
正当时，丰乐楼门口忽然传来好一阵喧哗，热闹非凡，似是什么大人物来了。
黎杳倒兴致缺缺，不过看热闹般抬了下眼，却倏的愣住。
丰乐楼的小厮紧紧簇拥着：王爷什么时候回城的？只听闻王爷刚打了胜仗，却没料到这马儿这么快。
王爷一袭黑袍，肃然而立，漆黑的眉眼自带锋利威严。
不，这不是王爷。
王爷在边关哪能这么快回来。
这是凛青望。
他，他怎么进来的她的灵府？凛青望环顾一圈，引得丰乐楼中那些小小姐们都红脸不敢直视，而后他便轻而易举地看到了抬着头的黎杳，快步朝她走来。
那高大身形立在她桌边，立马引得其他人也纷纷朝黎杳看来，还引得小小姐们朝她投以嫉妒打量的目光。
黎杳：……她刻意压低声音，轻声问：你怎么来了？凛青望脸又蓦地沉下去几分。
心想，原来她同那狗屁王爷说话时是这般神情。
于是，众目睽睽下，大家便看着王爷伸手捏住那貌美女子的后颈，粗鲁但亲密的将她提到了丰乐楼外。
众人：瞳孔地震！！！！！要知道，天下女子都爱慕王爷，可从未见王爷心仪过任何女子啊！这突然出现的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丰乐楼外。
凛青望一直提着她到一颗树边。
黎杳觉得这样的动作实在太不雅，在这皇城中她可正儿八经是凡界美人儿呢，于是用力挣扎：你做什么，做什么！快松开我，我自己走！凛青望！听到她喊他名字，凛青望一顿，松开手：你知道是我？当然。
这般粗鲁霸道的也就他了。
她已昏迷三日，凛青望也已三日没听到她说话，这会儿听了，才觉得又硬生生的将他从过去那几千年的血腥回忆中拽出来了。
但紧接着却转念一想，她那王爷杀敌护民，自然跟他不同，她也自然辨认得出。
凛青望黑了脸，忽得低下颈，张嘴咬在了黎杳脖颈上。
嘶——！他咬得可真是一点没收力。
她脖子肯定出血的！他又咬她！可现在，更严重的显然不是这个。
而是，他们正在喧闹的丰乐楼外，好多人都目睹了王爷咬了一口女人的脖子。
黎杳：……她脸唰得红了，但转念又自暴自弃地想，罢了，反正是在她灵府中，这些人根本不是真实的。
黎杳捂住脖子，红着脸瞪了凛青望一眼：你做什么，很痛的呀！这话还透着点撒泼耍赖的娇。
凛青望眉眼突突跳了两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张口咬了。
只是心里憋闷得很，又没法动手杀她，便咬了，没细想什么原因。
凛青望抬手抚上她脖子，指腹沾了两点殷红的血，又莫名地将血蹭在她唇瓣上，手指在她唇瓣上摩挲而过。
他忽而扬起一个恶劣的笑：就得让你疼一疼。
没见过这般不讲理的！黎杳推开他，转身就走。
小翠儿正抱着狐狸等在远处不敢靠近，见黎杳走了才小跑着跟上去，小声道：小姐，你同王爷吵架了？他咬我！黎杳气愤道。
小翠儿也愣了愣，却忽然笑了：这么多年了，这还是头一回见小姐冲王爷发脾气呢。
谁发脾气了。
黎杳立马反驳。
小翠儿揶揄道：这还不算发脾气呀？……黎杳也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刚才的确是冲魔尊发脾气了。
……她这是不要命了吗？从前她在凛青望面前可是很惜命的，生怕一不小心出个差错就被他杀了，毕竟她见他的第一面就看到了他杀人的残暴模样。
可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就越来越不怕他了。
也总是有种错觉，好像不管她做什么，他都不会舍得杀她。
小翠儿回头看了眼，便见王爷沉着脸跟在他们后头。
她忍俊不禁，凑到黎杳耳边道：小姐，你知道方才你和王爷像什么吗？什么？夫妻。
……黎杳莫名有些脸热，轻斥道，浑说什么呢！真的！我那兄长和婶婶便是这样的，我兄长特别疼我婶婶，也娇惯的我婶婶那性子越来越烈，可就是怎么吵都吵不散，还越吵感情越好呢！……*回到王府，小翠儿非常有眼见儿的抱着狐狸一块儿去厨房做菜去了。
黎杳虽没敢再冲凛青望置气，但也一时不想理他。
兀自进了房，拿出方才从丰乐楼打包的酥饼，自顾自的继续吃。
凛青望嘴角一抽。
他当她是被困在自己灵府中出不来了，却没想到她这小日子倒是过得挺好。
屋子里安静，只有黎杳吃酥饼的细细声音。
她看着还是不太高兴，将那酥饼都待仇敌似的，愤愤咬着，脸颊红扑扑的，粉唇上还沾着两点他方才抹上的血，有股傻乎乎的娇态。
察觉到凛青望一动不动的视线，黎杳只能抬起头来：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你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凛青望问。
黎杳嘴里塞着酥饼，含糊道：知道啊，灵府。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出去。
黎杳说，不过按现在这个时间线，今晚我就得死了，我想我死了就能出去了，便吃点好的等着吧。
凛青望低笑了声：死了就能出去？……她忽然腾起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凛青望：死了你就永远醒不过来，跟潜梦术一样，死在梦中。
黎杳忽的惊出了一层汗，心想要不是凛青望告诉她，她岂不是就要永远困在这里了？不过转念就又懒洋洋地靠了回去：没事，现在你不是在这了吗。
凛青望：……见他没回答，黎杳又抬眼，抿了抿唇，尝到方才他沾上的血腥味，难以置信地问：你不会也不知道怎么出灵府吧，那你怎么进来的？他冷声问：我为什么要救你？黎杳眨了眨眼，懵懵的张了下嘴：啊，你不救吗？这话多少有些太过理所当然，凛青望忽然发了脾气，转身砰一声地甩上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因他骤然发怒，黎杳灵府中那艳阳天都忽然黑云密布、雷神大作。
……这人竟然还能改变别人灵府中的景象吗？这修为到底有多可怕。
可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黎杳已经感知不到丝毫凛青望的气息，马上就要天黑，留给她自救离开灵府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黎杳先去厨房找到小翠儿。
从前小翠儿为了保护她，也一并死在那场乱箭之中，现在虽是幻境，可黎杳也不愿再眼睁睁看她死一次。
小翠儿。
诶，小姐。
她正在揉面粉。
黎杳给她一吊钱，随口找了个借口：王爷想吃城南的那家烧鸽，你去买一趟吧。
好。
她擦擦手，接过钱。
黎杳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嘴角很轻地勾了一下。
她正打算研究一番出灵府的方法，却发现这灵府的时间流转实在是太任性了，方才还是白天，转眼就风云变幻。
天黑了。
王府外森森铁蹄声环绕，火光冲天。
皇上已派兵包围镇北王府。
很快，弓箭手攀上围墙严阵以待，府门也同时被破，侍卫执剑而入。
随一声令下，刀光剑影，弓箭齐发。
黎杳站在府中央，调动体内灵气，她睁开眼，神色平静到几乎透出一些锋利的冷漠。
如果此刻她照了镜子，就会发现此刻她的神色与凛青望竟有几分相似。
弓箭擦着她眼下飞驰而过，转眼便被她的灵力碾成铁屑粉末，火光噼里啪啦地炸开急促火星子。
四周射来的箭越来越密，黎杳周身隔开一个屏障。
可她到底是第一次独自面对这般场景，修为虽高，但却不知在灵府、中该如何调动全身的修为，渐渐觉得吃力。
忽然，灵力断了一瞬，她飞快聚气，可已经来不及——一支弓箭破开防御，直直朝她射来。
火光猝然照亮她的瞳孔。
竟还是没能改变从前的结局。
黎杳下意识闭紧双眼。
想象中被毒剑刺入心脏的痛感并没有袭来。
她睁开眼。
豁然看见从四面八方朝她射来的剑全部调转方向，直直冲天而上。
天宇之上，凛青望黑袍猎猎翻飞，双眸赤红，明亮的□□箭转而朝他射去，明亮的火光映亮整片天空。
盛大而冰冷，透着异样的浪漫。
他抬起头，那张孤高狂妄的脸不把一切放在眼里，不屑地扯了下嘴角，手掌翻覆间，所有铁器都化作铁泥。
他飞身而下，一把揽住黎杳的腰。
带着她随力后退两步才站定。
两人的衣袍一黑一白交错缠绕。
一道巨大的防御严丝合缝地包裹住整个镇北王府。
他抬起黎杳的头，哑声道：说，你永远不会背叛我。
如天神下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