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岁之无法强行进入凛青望的灵府幻境, 否则即便是他恐怕也难逃一死,只能造一个梦屋,进入黎杳的梦, 将她从幻境迷失中引出来。
而此刻的幻境——妄图刺杀陛下的刺客被带下去审讯, 得出是游京国的刺客,此次陛下御驾亲征,对游京国而言既是威胁也有利处。
如果能借机直接杀了他, 北国国主死则北国灭, 于游京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回到营帐中, 黎杳就觉得陛下怪怪的。
她拉住他问:陛下,你怎么了?他也只是蹙眉摇头,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 他才开口说:我总觉得, 现在的你跟我从前认识的黎杳不一样。
黎杳一怔。
当然是不一样的。
就算是让她自己来说, 她也觉得是天差地别, 从前那个被养在王爷府的黎杳跟现在这个被天下苍生称作魔女的黎杳, 怎么能是一样的?可她似乎忘了一点。
镇北王和魔尊殿下虽是同一人,但他们认识的黎杳却不同, 喜欢的黎杳也不同。
她眼睫轻轻颤动了下,觉得内里一块脆弱的地方被触及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陛下:方才朕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你。
于你而言, 我已经死了七年了,这些时光足以将我变成一个让你不认识的全新的黎杳。
她忽然垂眼淡声道, 陛下如果不认识我了, 当初何必封我为皇后。
你生气了?陛下将她拽进怀里, 细密的吻落在她脸上唇上脖颈上。
黎杳却依旧皱着眉推开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 更像是在吃醋, 吃从前那个黎杳的醋。
明知陛下就是凛青望,但此刻的他喜欢的却是从前那个已经死了的黎杳。
凛青望轻笑起来:确实是不一样了,从前的杳儿可从不跟我生气。
黎杳唰得站起身,丢下一句:那陛下就去找你的杳儿吧,何必拿我取乐。
他仰在榻上大笑。
一身带血的精铁铠甲,墨发披散,狭长的、自带冷感的眼里却带笑,模样散漫又带着一种桀骜的傲气。
朕瞧现在的杳儿却是更加可爱有趣儿。
黎杳一怔,停下脚步,回身看他。
那一瞬间,陛下的模样和从前的魔尊完全重合,就连这傲气都是如出一辙。
她低声问:那现在的杳儿和从前比,陛下更喜欢哪个?这个答案对她来说很重要。
可她自己也明白,不管答案是哪一个,也许她都没法轻易接受。
朕只要是你,温驯也好,狠辣也罢。
他说得很是随意,于你而言,我如何模样你不也是一样么。
只是我刚才有一瞬间仿佛看到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黎杳一愣:什么?陛下将刚才的画面告诉她。
黎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时他们一道去荒芜海,他被一个鲛女妄图偷袭时的场景。
原来他还记得……涩意涌上鼻尖,黎杳眼眶瞬间就红了,定定地看着他。
凛青望看着她泛红的眼睛,只觉得这一眼几乎是看穿了他的身体,看到了那个属于他的灵魂。
*明日一早还要整装待发,两人早早入睡。
陛下从前在苦寒地驻守多年,早就养成习惯晚上很难熟睡,一边睡觉一边还能分出一个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而黎杳就不一样了,几乎是挨到枕就睡着了,还难得做了个梦。
梦中她来到一个黝黑的洞口,她走进洞,穿过湿漉又漆黑的隧道,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个光亮的圆点。
黎杳能感觉到自己在做梦,还感知到有其他人的气息在她梦中,于是朝着光亮跑去。
穿过黑洞,眼前是豁然开朗处。
黎杳在不远处看到一个白须老人。
她一愣:师父?白岁之诧异问:你还记得我?那是自然。
黎杳有点莫名。
你既已入了幻境也没有迷失,怎么过了一个月还迟迟没有出来,为师还以为你已经迷失,所以才造梦来同你结成联系。
一旦在洗髓芝中迷失,就会忘记自己原本是谁,忘记自己原本进来的目的与使命。
迷失……黎杳模样怔愣,外面已经过了一个月了吗?是啊,洗髓芝内外的时间流逝是不一样的,时快时慢,没有定数。
她眉间紧蹙,因为白岁之的话忽然想到一些什么,难怪她这几日总是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自己身处于幻境之中,也知道陛下就是凛青望,也从来没忘记自己过去的种种经历,可就是无端忘记了自己进来幻境是为了把凛青望救出去。
大概这就是洗髓芝的威力之处。
让她忘记这一点就足够了,这样她就会心甘情愿地同陛下一起待在幻境中,在这里他是皇帝,而她是皇后。
久而久之必定双双迷失在幻境中而神魂俱灭。
黎杳现在想清这些,已经是骤然出了一层冷汗。
……所以现在我该怎么办?白岁之:为师也不清楚,洗髓芝不同在外,就连这梦屋我也已支撑不住多久了,你定要记住自己此次进入幻境的目的,这样就不至迷失,其他的以魔尊的本事定能想到办法。
他说完这句,随着一阵白雾迷眼。
等黎杳再次睁开眼时,她已经从梦中出来了,入眼是军帐环境。
身侧凛青望已经不在了,外头晨光熹微,方才的梦境还真实地映在脑海中,黎杳起身披上衣服,掀开军帐出去。
正好经过一个士兵,黎杳问:陛下去哪了?士兵跪下:回禀皇后,陛下一早就已经前往游京国方向,他让您在这安心待着,想必到今晚就能大获全胜。
黎杳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已经发现这幻境中发生的一切都同历史走向相同,除了她的出现。
那么北国攻下游京国也应该如史书记载相同,更何况她昨夜已经火烧对方粮草,陛下这一战能胜得更加容易。
这里到底是北国,黎杳不想背着个妖女的身份颠覆太多东西。
她差人拿来纸笔,回到帐中,仔细回忆刚才那个梦。
她怕又忘记那些事,于是仔仔细细一笔一划地记录下来。
之前黎杳满脑子都是不能告诉陛下关于魔尊的事,不愿意让他再去触碰过去的伤疤和痛苦,现在才终于被白岁之点破,二者不可得兼,如果真是这样,他就永远都想不起自己的真实身份,就会死在幻境中,世间就再无凛青望。
而昨天陛下跟她说自己看到了不属于他的回忆,如此看来他也还不至完全迷失,潜意识里还有属于魔尊的记忆。
*到晚上,北风呼啸。
营帐都被刮得阵阵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吹翻。
也是在这时,远处响起铁蹄踏浪之声,汹涌而至。
为首的是凛青望和他的义子穆晋。
后来穆晋用力挥起马鞭,超过陛下到最前,少年人朗声大笑,手里提着一个木盒,扬声高喊:父皇,既然是我斩了游京国主将首级,父皇就得实现之前与儿臣约定之事!陛下也同样朗声,听起来心情不错:那是自然。
史书中曾记载,穆晋很小的时候就被陛下养在身边,这一身骑射征战本领也是他教的。
如今这一幕,骏马与少年郎,墨发与披风翻飞,笑声爽朗震天,像极了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王爷。
黎杳看着眼前场景,眼眶湿润。
如果这一切都不是在幻境中,而是事实,该有多好。
他们无需背上沉重的负担和责任,而是普通的凡人,不过几十年命数,没有那么多的波折和苦难,会伤会痛,也会喜会乐,度过一段五味杂陈但也有幸福底味的寥寥一生。
可是不行,她此刻必须告诉陛下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两百年前真实的那个镇北王,并没有等到心爱女子复生,孤独终老,未留妻儿。
两百年后的魔尊,被世人诟病,无数次化险为夷,却甘愿为了心爱女子毅然决然赴死。
穆晋跑在最前,用力勒住缰绳,马蹄高高跃起,还未落地他就已轻盈跳下马。
黎杳看在眼里,吓了一跳,下意识上去扶了把:当心。
穆晋冲她一笑,爽朗道:母后放心,儿臣的骑射是父皇亲手教的,这般高度摔不着儿臣。
陛下也驾着马过来,抬腿利落下马,嗓音浑厚带着笑意:上月你同朕比骑射,可不刚摔过?穆晋奇道:那是父皇惊了儿臣的马!陛下淡扫他一眼:兵不厌诈。
父子二人你来我往,最后只剩阵阵笑声。
黎杳忍下心里阵阵涩意,笑着问道:方才你说你同父皇约定的是什么事?穆晋答道:斩下敌军主将首级,父皇就要将那粟阳城的猎场借我一日,到时我射了那豹子给母后制衣。
不愧是被陛下养大的,穆晋一颦一笑间都是从前未受磨难时的镇北王的样子。
黎杳笑起来:好啊。
穆晋:既然已斩来首级,明日就由儿臣入游京国谈判,这边境乃苦寒之地,母后待久了恐要受凉,父皇就早早同母后一道回宫吧。
陛下点头,将一块虎符丢给他:明日率兵一起去罢。
是。
穆晋半膝跪地行礼,那儿臣就不打扰父皇与母后的良辰美景了。
陛下虽然残暴又喜怒无常,对待穆晋也严格苛刻,但抛除年龄和关系,两人甚至可以称之为忘年之交、知己,总归还是不一样的,穆晋在陛下这里也偶尔敢适时开些玩笑。
现在还发现了一点,只要他这母后在,父皇就很好说话。
陛下嗤一声:就你浑。
穆晋走后,陛下便揽着黎杳回军帐。
一路寒风呼啸,吹来的却是陛下身上鲜活的热气,带着未散的戾气和血腥。
黎杳道:陛下把穆晋教的很好。
他自幼孤零,寒冬腊月倒在王爷府外冻晕了,说来也巧,恰逢我出宫碰见,这才让他在那冰天雪地下活了下来。
他抬眼看向远处,忆起过往,他幼时的眉眼与本王有几分相像,便带进宫里多份碗筷。
不止是眉眼,我瞧那心性都同陛下很像。
待得久了,自然就像了。
他轻笑:往后你是他唯一的母后,也会同你相像。
黎杳笑道:我瞧他都不比我小几岁。
更何况穆晋还是少年有成,一点看不出年纪还那样小。
凛青望侧眸看她,周遭人来人往,篝火零散,他就这样将她抵在营帐外,俯身在她唇上一阵啄吻。
他比黎杳又多活七年,已经算不上年轻,整个人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后沉淀的肃杀之气,可偏生碰到黎杳他就成了那二十冒头的耐不住性子。
周围将士们也都是粗糙的,还同陛下一起出生入死多年,没有皇宫里那些穷酸礼制,瞥见这一幕便纷纷笑起来。
黎杳被笑得脸红,着急推开他:陛下三十好几的人了,还不知羞。
他逼近她,语气危险:看来夫人是嫌我老了?夫人二字从他口中出来碾磨得更是柔情万丈、如胶似漆,更教黎杳脸红。
他凑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专挑让人害臊的话说:朕瞧在那床榻之上时,夫人倒不嫌我老。
黎杳听得只管低下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拽着他袖子:还不回帐!他大笑:回。
说罢,弯腰将黎杳抱起,大步走进军帐。
凛青望将黎杳丢到榻上,欺身压下,与她耳鬓厮磨:夫人若嫌穆晋年岁同你相差不多,就给朕生个小皇子罢。
黎杳一顿,双臂勾住他脖颈:陛下喜欢孩子?也谈不上喜不喜欢,但若是我们的孩子自然是最喜欢的。
他轻笑,我们的孩子,必定能成为一代枭雄,受后世敬仰。
那若是公主呢?公主也好,只是女孩儿太娇弱,朕不敢养。
黎杳笑起来:原来陛下也有不敢的事?从前没有,你回来以后,就又有了。
他声音很低,埋在她颈间,怕你病痛,怕你受伤,也怕哪一日我又护不住你,我已经不能再受一遭从前的事了。
陛下。
黎杳轻轻叹了口气,环住他的背,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生生世世。
超越凡人的命数,我都会陪伴在你身边。
就像从前答应你的那般。
永远不会背叛你,永远不会离开你。
黎杳知道,即便再舍不得打破此刻的美好,这件事也已经不能再拖了。
越早说出口,他们才能越早离开灵府幻境。
陛下。
她轻声说,有一件事儿我想跟你说。
你说。
我回来这里,其实并非我从前跟你说的那样,我来这里是为了救你……黎杳说到一半就察觉到不对劲。
外头呼啸的风声都在那一瞬间停息,什么声音都没了,面前的凛青望也一动不动,黎杳掀开帐子,看到外面的士兵们也都维持一个动作一动不动。
仿佛时间被定格。
万籁俱寂。
黎杳恍然,她无法在幻境中告诉凛青望这里是幻境,如果强行说出口就会造成像现在这样的局面。
大概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定格的时间齿轮才又重新转动。
陛下抬眼问她:夫人要同我说什么?刚才发生的一切,他都不知道。
只有黎杳知道,只她一人知道。
因为她是这片幻境的外来者。
她又忽然想起白天时自己记下的那一张纸,从袖口拿出,却发现那一整张纸的字迹都完全消失了,成了原封不动的一张白纸。
她不敢再轻举妄动,怕自己的一言一行会崩坏幻境,让其中的人受到伤害。
事已至此,只能暂且按下此事。
黎杳笑着摇了摇头,说:等打完仗,陛下能不能同我一起出游到民间,稍晚回皇宫几日?他答应得很快:那我们明日便启程,杳儿想去哪里。
不需要去太远,我只在粟阳城生活过,我们便在皇城周围玩几日便好。
也好,这种事自然是都依你。
黎杳之前就已经发现,陛下身上处于凛青望的气息越来越弱,几乎到了她察觉不出来的地步。
但这副凡人躯体却没受到一丝一毫的侵蚀。
她那时候不明白缘由,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幻境之所以容易让人迷失不过是因为沉溺于其中的景象,而后全然除去了从前的记忆,忘记了自己到底是谁。
从前黎杳不在,这个幻境不足以让凛青望沉溺,所以才没有迷失。
而现在黎杳在这样,这个幻境就足以让他沉溺了。
属于凛青望的气息越来越弱则意味着他正在逐渐消失。
她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
所以黎杳决定,她要用在这里最后的时光,为他铺就一条盛大的路,将他引出幻境。
*次日一早,穆晋率军前往游京国谈判,剩下一支大军继续驻守此地,陛下与黎杳二人则南下回粟阳城。
因为从前镇北王威名大振,许多人都能识得他的容貌。
于是黎杳还用了个易容术,两人驾马而行,身着普通衣饰,倒像是一对潇洒自在、行走江湖的夫妻,一路收获不少称羡目光。
他们走走停停,速度不快,到第五日才终于到了粟阳城。
那一日还有一封捷报传回皇城,说穆晋去游京国谈判大获全胜,收下不少池城。
凛青望牵着黎杳的手,漫不经心道:等穆晋回来,也该封他为少将军了。
现在是少将军,往后将是穆晋大将军。
一切都在按照原本该有的发展行进。
黎杳是唯一的变数。
必定将造成这一片幻境崩塌。
两人在粟阳城找了个客栈住下,休憩片刻等外头天黑后才出门。
走进市集,都是黎杳从前爱吃的吃食,她买了份熏鸽,付了钱接过来,还热气腾腾的,肉香无比。
她夹起一块放到凛青望嘴边,看她吃下。
她笑道:我记得从前还在王府时,陛下就爱吃这个。
凛青望一顿,似乎对此有些诧异,而后摇着头答到:其实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爱吃的吃食,不过是那时看你爱吃这个,又总不好意思花王府的钱,所以我才说自己爱吃,你为了我买,自己也就能吃到了。
黎杳一愣。
她怎么也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内因。
她那时候挖空心思地细心观察,想找到王爷一丝一毫各方面喜好的蛛丝马迹,还为这个发现高兴了许久。
却没想到那时候就是为了她。
难怪她后来特意给魔尊买熏鸽时他也并未表现出喜欢来。
最后那一碗熏鸽有大半都是黎杳吃的,边吃边走,经过一个喧闹地方,黎杳探头一看,发现是一个投壶摊儿。
是一个把箭向壶里投的游戏,投中多的获胜,全部投中还能拿走一坛酒。
这种游戏对陛下这样征战沙场多年的来说简直是大材小用。
黎杳从人群中扭过头,笑得眉眼弯弯:玩儿吗!她看上去很兴奋,一席粉裙,容貌出众,漂亮的狐狸眼动人心魄,在人群中更加光彩夺目。
摊主也轻而易举地发现他们,笑着问:公子,玩一次吧,十文钱而已,我那酒可是好酒呢。
因为用了易容术,没有人能够认出他们。
只当是外乡来的富家贵公子贵小姐。
凛青望丢了一块碎银给他。
摊主一怔,旋即笑得合不拢嘴:这位公子,您保管玩儿,随您玩个尽兴。
凛青望嗓音清冷:一次就够。
这投壶跟常见的不同,十个壶远近错落地摆在各个地方,想要将十支箭都分别投进十个壶中绝非易事。
摊主虽心里这样想,但并没表现出来,还赔着笑脸。
而周遭这些人听了这么大的口气,也纷纷好奇地围过来。
凛青望从箭筒里抽出十支箭。
男人衣决轻飘,立在原地岿然不动,目光沉静而从容,黎杳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心跳加速。
他每掷出一支箭就稳稳掉入壶中,周围众人起哄声一浪高过一浪。
摊主也刮目相看:公子并非常人啊。
凛青望抽出最后一支箭,看向距离最远最偏的投壶,但他并没有瞄着投壶的方向,而是看向黎杳。
黑夜中他眸光柔光万丈,冲她一笑。
这一笑让周遭一切都黯然失色,黎杳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脏都呼啸着坠入深渊一般,眼里只剩下他一人。
他自负傲气,轻巧一掷,弓箭脱手,稳稳落入最后一个投壶。
众人纷纷拍手欢呼。
而他们则在人群中四目相视,无言又胜过千言万语。
摊主抱着那坛酒过来:公子厉害,在下着实佩服,听闻从前镇北王有百步穿杨的箭术,如今公子也让我观摩到一二。
凛青望对此也只是一笑置之。
他接过那壶酒,牵着黎杳走出人群,将酒递给她:给。
黎杳打开酒坛闻了闻,又仰头喝了口,果然是梅花酒。
陛下喝吗?凛青望拎起酒坛,也灌了一口。
梅花酒。
那时候她在冥界的时候也酿了,原是密封一个月就能开封喝的,可还没到一个月就出了那样的事,那一坛酒现在还荒在魔域没动过。
好喝吗?黎杳偏头问。
不错。
能得他一句不错不容易。
黎杳笑道:那往后,我请陛下再喝梅花酒。
他轻笑:好。
两人又走过一段路,因容貌出众一路上还引得不少人频频回头打量,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另一条街市。
黎杳察觉不对劲,抬眼一看,发现这是到粟阳城的烟柳巷来了。
从前,王爷就是将她从这水生火热的境地中救了出来。
陛下也发现了,停下脚步,轻笑着道:这是我同杳儿初见的地方。
陛下当初为何要救我?她疑惑。
凛青望回想起那一幕。
那一天太后病重,将他唤进宫,告诉他到了该他报恩的时候,让他在她死后也要尽心尽力辅佐皇帝。
可明明是太后为了自己的后宫位置才阴差阳错地让他成了五皇子,现在却是要以此作为绑架。
他觉得可笑又无奈,出宫后偶然走进了这一条烟柳巷。
极尽繁华的金丝笼,雕刻细致精密,小姑娘就跪坐在笼中,姿仪灼灼,黛眉秀目。
周遭喧闹不堪,语言不堪入耳。
他经过时,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臂从金丝笼中伸出来,攥紧了一片衣袖。
他低头,发现自己袖子上被两根细长的手指用力绞着。
黎杳仰面看着他,漂亮的眸子含着一汪水,盈盈的,带着乞求的意味,但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韧,和不服输的倔劲儿。
他也不知道那时候那个眼神为什么会看到他心底。
只是动作都随着心意走,他将她赎了身,带到王府。
从此以后,冷清冰凉的王府也终于有了一抹温度,让他驻守边境苦寒之地时心里也得以一丝寄托与盼望。
这是他们一切故事的开始。
陛下摸了摸她的头发,目光看向远方,低声道:我不知道,也许只是因为我喜欢你比你我原本以为的都要更早。
*烟柳巷还是同往常一般热闹。
寻欢作乐的男人,娇艳欲滴的女子,丝竹琴弦声彻夜不止。
他们没有再走进去,只在附近又逛了逛,黎杳忽然道:陛下,我们去一趟王府吧,我想去看看。
黑暗中,她眸光很亮。
陛下并未察觉丝毫异样,只当她只是念旧,便同她一起往王府方向走。
为了不让凛青望沉溺在幻境之中,黎杳不能再在这里待着了。
她待得越久,他们越是亲密无间,陛下的气息就越是微弱。
从前白岁之曾告诉她,她进入洗髓芝中后并不会在其中受伤和死亡,只有在其中迷失才能让她魂飞魄散。
她必须抓紧在这里最后的时光,用一场她亲手制造的死亡,为他铺就一条离开幻境的康庄大道。
只有这样,他们才有可能一起继续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