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2025-03-22 07:25:32

天元宗上下秩序森严, 白岁之急急踱步走进大殿中,慈净圣君就在里面。

这慈净圣君虽并没有什么太高的虚名,但和释尘道尊是同辈, 即便是白岁之也要叫他一声师叔。

这位师叔原本已经隐世多年, 听闻天元宗出了大事才赶来代为主持大局。

那孽徒现在何处?慈净圣君问。

白岁之:已经关入天牢看管了。

释尘教他法术,他竟敢使用禁术将释尘蛊舍,天牢可都严防死守了?切不可让他再逃出来。

白岁之:师叔放心, 是我亲自布的阵。

那日, 天元太上利用拘魂术, 在千钧一发之际魂魄归于卫承霄体内,而后又在逃跑之际被白岁之控制住, 捉回了天元宗。

一时间, 各种消息甚嚣尘上——那德高望重的天元太上竟然暗地里屡屡使用禁术;甚至还杀了释尘道尊将其蛊舍;原来一开始太上的位置并不是他的, 而是属于那衍月门掌门白岁之的。

道尊从神坛跌落, 整个道界都引起震动。

大门小派们一时间都议论纷纷。

之前就听不少人说那天元太上滥用禁术, 三百年前和魔尊那一仗就是动用洗髓芝才打赢的, 亏得他倒是以此得到好声望。

连自己的大弟子都下得了手,那卫承霄可是百年难得的灵根, 竟然就这样白白没了,替天元太上进了腐骨渊,早就魂飞魄散, 再回不来了。

这有什么的,不是还说天元太上从前还杀了自己的师父吗?实在是太可恨了, 这样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竟然做了这么久的道尊。

……相较于此, 魔界就非常祥和安逸了。

毕竟道界乱了, 最开心的就是魔界了。

纷纷传言, 魔尊复生归来, 直接把那讨人嫌的天元太上给丢进了腐骨渊,连骨头渣都不剩了,这其中魔后也出了很大的力气。

于是,从前魔将们对黎杳只是怕屋及乌式的畏惧,现在则更加恭敬了些。

虽然没能成功杀了天元太上,但是至少也已经将他拘在天元宗了,师父亲自布的阵想来他也逃不出去。

黎杳坐在凛青望身边,捧着个鲛人族奉上来的玉杯喝水,听说用这玉器作为容器盛水,喝了都能肤白貌美。

不过既如此的话,师父所说的六界浩劫又是怎么才能引起的?凛青望:冥王来见过我,生死簿中那数十页的姓名没有改变,浩劫并未被改变。

黎杳蹙起眉,想了会儿道:会不会,那浩劫根本不是由天元太上引起的?凛青望想起他从那天元太上屋外隐隐约约察觉到的关于洗髓芝的气息,总觉得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洗髓芝亦邪亦正,既可以招魂而起死回生,但稍加不注意就会引起天下大乱。

黎杳又问:不过生死簿中的姓名出现之后还能改变吗?生死簿中记录的是命数,如果用强力的确能改变,但牵一发动全身,通常最后还是要按着命数走,不过是时间早晚的关系?那岂不是不可能扭转浩劫的发生?黎杳回想起窥真镜中的画面,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表情也不由忧心忡忡起来。

凛青望忽然笑了声。

他一袭黑袍,懒洋洋地坐着垂眸睨着她,赤眸含情,染上些笑意:也不是不可能。

嗯?你忘了上回窥真镜中的景象了?黎杳一顿。

再上一回。

百日之期,满脸是血的凛青望,被三尊用毕生修为斩魂刺魄,化为虚无。

是她改变了那个过去。

凛青望将她揽入怀中,手指抚过她后背的肩胛骨,忍不住在上面流连一番。

她成为鲛人族的神女之后,肩胛骨上就留了道痕迹,细细摸就能摸到隐在骨头下的鲛鳍。

所以也不一定完全无法改变。

凛青望低声说。

黎杳嗯了声,在他怀里深吸了口气,嗅着他身上干净又清冽的味道。

过了会儿,她忽然从他怀里噌得出来:命数既然已经定了,你会不会、会不会……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

既然命数是定的,她的确强行改变了凛青望的命数,但是不是依旧没法改变最终的宿命?凛青望轻笑一声:不会。

真的?黎杳还是不太相信,怕凛青望又是哄她的。

洗髓芝既是死亡也是新生,你已经给了我一次新生了,从前的命数自然也不作数了。

黎杳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终于确定他说的确实是真的,这才放下心。

她重新窝回他怀里:等处理完这些事,往后我们就自由自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凛青望低头亲了亲她发顶:好。

*天元宗这天牢已经建造数万年,万万没想到有一日竟然会关押天元太上。

天牢外一道隐隐的金光屏障笼罩,正是白岁之布下的控神阵,阵外两个弟子守着。

此事一出,再加上大家得知从前那释尘道尊是想将道尊之位传给白岁之,于是现下白岁之就成了天元宗真正能说的上话的人。

白岁之一身道袍,走到天牢外,两名弟子立马侧身让他过去:叩见白掌门。

白岁之打开一道控神阵关索,走了进去。

天牢中机关重重,星罗棋布。

他走到关押着天元太上的地方。

现在的天元太上占据了卫承霄的年轻躯体,但魂魄却不再是卫承霄。

他黑发披散,听到声音,抬起头来,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师兄,你终于来了。

白岁之:我不是你师兄,你也不是释尘道尊的弟子,我会将你从道界史册中除名,往后再也不会有你的存在。

天元太上面不改色:怎么,你今天过来就是来杀了我的?师父变成傀儡尸,是不是也是你做的?白岁之沉声问。

不是。

不是你为了将他蛊舍?天元太上笑道:我的确是在那时将释尘道尊蛊舍,可关于傀儡尸的传说本就少之又少,我如何能让他异化成傀儡尸?白岁之脸色沉下来。

这话他不能不相信。

天元太上现在使用的诸多禁术虽然大多失传已久,但至少都曾经被记载过,以他的地位想要找到并不难。

可傀儡尸从没有被记载,只有传说,就连白岁之都不曾了解一二,想要掌握如何让人异化成傀儡尸的可能性的确很低。

可如果真是这样,那窥真镜中的场景又是怎么一回事?天元太上起身,慢慢走到白岁之面前,平静地直视着他:你知道我最恨他的是什么吗?不是他认定要让你做上道尊的位置,而是因为他一次次的偏心于你,你跟他才像是师徒,而我什么都不是。

那时候他煅出了什么上好的兵器也是先给你,闲时下棋也只找你,他死前的那几年,你游历凡间,是我在他身边陪着他照顾他,可他到头来却还是要见到你之后才肯死。

天元太上越说表情越狰狞,可他依旧逼自己控制着,以至于面部都抽搐耸动起来。

这些事都很小,可在他心头放了太久,没有尘埃落定,现在再翻出来,就成了永远化散不开的执念。

凭什么?他狠狠盯着白岁之,就因为我的灵根比不上你?师父并不看重灵根,更何况你的灵根也并不差。

天元太上冷笑一声:师父就两个徒弟,只要不如你就是差。

所以在释尘道尊眼里,白岁之是黄金,而他则是烂泥。

他只能让自己看上去勤奋,可勤能补拙这句话本就是错的,他永远也比不上白岁之。

他恨透了这一切。

直到偶然看到一个禁术可以将人蛊舍,夺得占据对方的灵根。

这禁术不能随意使用,否则可能会控制不住别人的灵根而爆体,但很巧的是,他和释尘道尊都是木属性的灵根,要比其他的好控制一些。

那是天元太上第一次动这个念头。

当他抬起头,双眼黑沉,看到的就是释尘道尊与白岁之如亲父子一般笑着谈话的样子。

最后白岁之还是没能问出些什么关于傀儡尸的消息。

按照道界的规定,天元太上私用禁术,蛊舍师父,还借刀杀了自己仅剩的唯一的弟子,按归就该受那九重雷刑和五十四道诛仙剑。

这几道刑罚受下来,即便是天元太上也是不可能活不下来的了。

白岁之走出天牢,对守在外面的两名弟子低声道:三日后开刑。

……谁都没有注意到,天牢中一个瘦弱矮小、蓬头垢面的男人走到了关押天元太上的牢房前。

天元太上听到声音,抬眼看过去。

那男子无声地咧开嘴,露出一口獠牙,如果仔细看还能看到他那獠牙里的肉渍,看上去恶心极了。

他模样长得奇怪,明明是人脸,可那牙齿却是野兽一般。

男子晦暗的眼睛盯在天元太上脸上,笑着问:太上,你还认识我吗?天元太上定定地看着他,终于认出来。

眼前这并不是人,而是化作了人形的凶兽,千百年前还是他亲手将它抓进了天牢中。

杌陧。

难为太上还记得我,只是没想到有一日竟能在这见到太上。

杌陧这种凶兽五感异常灵敏,早就已经听到了方才他们的对话,还听到了对天元太上的处置——九重天雷和五十四道诛仙剑。

杌陧不加掩饰地挖苦,简直眉飞色舞:诛仙剑就罢了,那魔域之主可是有本事调动天雷的,你即便是熬过了诛仙剑,真当自己还能躲过天雷吗?天元太上没动,依旧静静坐在那。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你想出去吗?杌陧一愣:什么?天元太上看着他眼睛:我可以让你出去,但你需要替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杌陧又一顿,转而问,你怎么让我出去?你现在可已经不是什么‘太上’了。

三日后,我会去行刑场,天牢的阵会消失一瞬,我可以掩去你的气息送你出去。

杌陧已经在这里被困了上千年。

自然是无法拒绝这种要求的,转眼就忘了刚才自己是怎么幸灾乐祸的。

太上需要我做什么?*三日后。

天元太上行刑。

黎杳也去瞧了次热闹,同凛青望一道隐了身去到行刑场,外围是一圈参天古树,两人就坐在树上看着眼前这一幕。

天元太上从神坛跌落后,白岁之就成了无可争议的天元宗宗主。

倒是让衍月门那些佛系咸鱼们猝不及防。

天元太上被带上中央的圆盘内,顶上天空似是被戳了个大窟窿,窟窿外万里无云的晴天,窟窿里乌云紫电,雷声震耳。

黎杳不由偏头看了凛青望一眼。

殿下,都说你能控制九重天雷,是真的吗?凛青望:九重天雷自有力量,只不过我的灵根与它相连,所以我能改变它力量的强弱罢了。

白岁之站在为首的位置,举起一把通天刃,直直朝空中刺去。

随着他的动作,天雷滚滚,浪涛汹涌如铁蹄踏浪而来。

几乎是须臾之间。

一道足有十数米粗的闪电从头顶劈下来,其中藏着忽明忽暗的紫电,砸在天元太上身上,雷焰在他灵脉中炸开,几乎有一瞬都能看清他体内透明的脉络。

天元太上痛苦地闷哼出声,吐出一口鲜血。

可此刻的他毕竟是顶着一张卫承霄的脸,黎杳竟还有些看不下去了,别开了眼。

而此时,谁都没有注意到,杌陧偷偷溜出了天牢,直直朝天元太上的房间跑去。

这凶兽动作灵敏,脚步极轻,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按照天元太上所说,破开封印进入房间,果然从那书桌旁的机关里找到了一个夹层。

当时,天元太上跟他说,让他将夹层里的东西拿出来,虽没有细说是什么东西,但估计是什么神器,能够将他从行刑场中救回来的东西。

杌陧抬手拉住旋钮。

他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正是来自这夹层里头的东西。

但他并没来得及多想,径自一把拉开了夹层。

躺在夹层里的是一朵花。

妖冶异常。

那花蕊中还盛着花蜜,粘稠的,散发着异香。

让人觉得危险,又忍不住靠近。

杌陧仿佛是不受控的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下那花蜜。

花蜜一舔上肉就如同什么毒药般腐蚀进他指尖的血肉中,他嘶一声,条件反射地立马收回手塞进了嘴巴里。

而后咚一声。

杌陧侧倒在地,捂着喉咙发出呜呜呜的痛苦的嘶吼声,不过两三秒钟,他就彻底断了气,由人形变回兽性。

又过了会儿,他就彻底消失了。

好像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只剩下那一朵洗髓芝不断散发着异香,逐渐蔓延开来——*凛青望是最先察觉到的。

那异香很快就调动出他体内的洗髓芝。

黎杳察觉到,握住他的手:殿下?他眉间紧皱,用力压制住体内汹涌而来的滔天戾气,双目赤红到几乎像是要滴血一般。

黎杳终于也察觉到逐渐浓郁起来的异香,皱起眉,无声地竖起一道屏障将自己和凛青望包围起来。

底下那些天元宗弟子们也察觉到了。

随着凛青望起伏的情绪,那天雷更加轰隆,又是一道劈在天元太上身上,逼他又吐出一口血。

他扯起沾血的嘴角笑起来。

他的确是不知道释尘道尊怎么会变成傀儡尸的。

但并不是完全没有猜测。

当时他正琢磨着利用洗髓芝将释尘道尊劫舍,但那时到底修为不比现在,一个失手让那洗髓芝泄露开来,进了释尘道尊的茶盏之中。

久而久之,就成了变成傀儡尸的那一幕。

这一切都不在他原本的预料之中。

天元太上猜测,洗髓芝侵入人体的后果有两种。

一种是常见的,遭到反噬,重者魂飞魄散,轻者就像凛青望那样重伤苟活。

另一种便是有可能异化成为傀儡尸,褪尽人性,完全被欲望和邪气所操控。

*天元宗又是一片狼藉。

自顾不暇之际,没有人注意到那前不久刚发了一场瘟疫的匡王村中的动静。

那些在疫病中丧生的村民都被丢到了乱葬岗,没人敢去收尸,生怕疫病卷土重来,只运了干草过去,在那些尸体上厚厚地铺了一层,勉强算是替他们挡去些雨水寒霜。

而此时——深夜寂静,干草中窸窸窣窣地发出响声。

一只干瘪枯瘦的手从干草中伸出来,白骨一般地用力抓住一把泥土,撑着身子从地底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周围也有成百上千的骷髅状的人从草下爬起来。

眼珠灰白暗沉,眼窝脸颊深陷,看不出一点人气儿。

他们站在荒地上向四周看去,眼珠僵硬地转动,忽灰忽白,而后迈开奇怪的步子,朝着村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