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2025-03-22 07:25:32

衍月门。

这位师叔, 这是我们天音寺送来的贺礼。

这是我们古道宗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白岁之的道尊受封礼,其他门派纷纷前来恭贺, 衍月门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 大家都带着笑,小跑着来回忙碌着,招呼宾客纷纷入座。

如今道尊之位转移到白岁之身上。

带给衍月门最大的变化自然就是在道界的地位大大提升, 从从前的天元宗下小支脉一跃成为道界第一大宗。

怎么还不见道尊出来?众宾客都已经到齐, 却迟迟不见白岁之出来。

话音刚落, 台阶之上两扇门忽然打开,白岁之身着洁白道袍走出来。

他似乎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不再是从前那个总拿着酒葫芦插科打诨、没有正形的衍月门掌门了, 经此一役, 他也沉静肃穆下来, 还真有了几分道尊的样子。

众人纷纷跪地叩首, 声势浩荡:叩见道尊!白岁之看着眼前的景象, 拿起眼前象征道尊之位的道羽,轻轻挥点两下, 道羽幻化作一道透明灵蕴浸入白岁之体内。

他又执起酒杯,将其中酒水洒在地面。

今日我为道界之尊,望大家往后继续匡扶正义, 惩恶扬善,善恶分明, 切记众生平等, 切不可滥杀无辜。

众人齐声:是!白岁之又说了几句话便结束了此次道尊即位典礼, 一切从简。

衍月门留了众宾客用膳, 等大家用完膳离开时天色已经大暗, 白岁之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再出现。

众人并非不知缘由。

此次浩劫虽然已经平定,衍月门却是付出了最大牺牲的,火仙阵能够顺利发挥出作用来完全是因为黎杳的祭阵。

黎杳。

那个衍月门弟子。

也是后来大家口中的魔女。

外派人都不知道其中到底是何缘故,但如今再提起黎杳这个名字,无人不感慨,无人不钦佩。

今日这一场浩浩荡荡、热闹非凡的典礼结束,大家都已经去休息了。

白岁之却独自一人出了门,他走出衍月门,腾空而起,朝着西侧那腐骨渊的方向飞去——那是魔域的方向。

魔域边界放置的魔藤石能够感知到白岁之体内的力量,立马闪开一道光影,但却并未释放出更强大的力量。

白岁之便知,这是魔尊特许放行了。

他步入魔域,一路行至魔殿,路上无人阻拦。

最后在那一棵魔域独有的奇树上看到凛青望,他坐在树枝上,墨发黑衣,一轮巨大的圆月映在天际。

好像自从黎杳走后,他又成了这样孤单的样子,就连整个魔域都变得冷清下来。

凛青望垂着眼皮,懒洋洋地看下来,轻挑眉:今天衍月门这么热闹,道尊怎么还有闲心来我魔域。

白岁之终是露出了今天第一个放松的笑。

他们正魔不两立已经千千万万年,从前哪里能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和魔尊有这样的交谈。

我最不喜欢那种热闹。

白岁之在树旁随意坐下,拿出酒葫芦仰头喝了口酒,又看了酒葫芦一会儿,笑着道,从前黎杳还喝过我这酒,一口就醉。

凛青望微扬起头,靠在树干上,圆月映在他瞳孔中。

如今已成了黑色。

他体内原本的火系灵根被换成了黎杳的水系灵根。

水系灵根对疗伤有奇效,从前黎杳受伤就因这灵根很快就能痊愈,而现如今凛青望也因此再不会受体内那株洗髓芝的折磨。

是么。

凛青望像是想到了什么画面,连带目光也褪去冷戾,只剩浓浓的柔情,她那酒量是不行。

白岁之看了他一会儿。

如今的凛青望看似已经从黎杳离世的痛苦中走出来了。

可所有人都记得那时的凛青望是怎样的,魔尊在世三千多年,世人都说他残暴凶恶,冷血冷情,无人见他伤心,无人见他流泪。

可这一次却是见到了。

见到了他是如何悲痛欲绝,是如何痛哭流涕,是如何狼狈不堪。

所以即便现在看似已经走出来了,白岁之也知道他心底早已经只剩下一片废墟。

魔尊。

白岁之从袖中摸出一个木匣,朝凛青望掷过去。

凛青望接住,拇指往上推开,红丝绒布里是一颗丹药。

他扬眉:这是什么?忘忧丹。

白岁之说,从前你打算自己祭阵时也曾拜托我让黎杳服下忘忧丹,如今换作是你,也该服下吧。

凛青望笑笑,阖上盖子,重新丢了回去。

不用。

人生本味是苦,魔尊何苦偏要执着于这一片苦海之中?这是我的苦海,也是我此生唯一一点甜。

这甜味并不久,在三千年中也不过寥寥几年时光,却也留下了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和黎杳不同。

黎杳服下这颗忘忧丹,往后她还有衍月门许多师兄师姐同行,也许也能够遇到志同道合的修士,过上还不错的人生。

可他呢,他这辈子都是由苦楚堆砌而成,如果忘了黎杳,的确能摆脱此刻的绝望痛苦,可他的人生也就再没有除了苦楚外的其他滋味了。

白岁之安静片刻,低声道:魔尊,我只是忧心四个字——情深不寿。

情深不寿。

北国史书上对于那国君离世的记载便是这四个字,情深不寿。

道尊如今倒是忧心起我魔族的兴衰了。

凛青望低笑一声,我若死了,你道界倒也可安心些了。

你若死了,魔界必将大乱,到时才会让道界不得安宁。

白岁之自然是明白这一点的,魔族人天性嗜血嗜杀,如果魔界易主,这天下永远也太平不了,反而凛青望这让世人最为忌惮的却是最能和睦的。

凛青望从树上一跃而下,立在白岁之面前。

放心,死不了。

他说。

白岁之抬眼,有几分诧异:魔尊是有何打算?他看向远方:洗髓芝不是有改变过去的作用吗?白岁之一愣:可如今世上已经再无洗髓芝。

当初凛青望为了救黎杳毁了整整一瑶池的洗髓芝,后来天元太上又利用此造成天下那场浩劫。

后来黎杳祭阵时,火仙阵的威力不仅除去所有傀儡尸,还除去了仙界瑶池内剩余的所有洗髓芝。

黎杳以一己之力成功祭阵,自然能够操控火仙阵的力量。

她用最后的力量送给了凛青望一份未来可以肆意生活的大礼。

没有了洗髓芝,又有她的水系灵根,往后无人可以再诱发出他体内的邪念戾气,也再无人可以与他抗衡。

黎杳为他创造了一个独他一人的盛世。

他无需再有后顾之忧。

凛青望目光变得轻柔,墨发被风吹得轻轻拂起,低声道:我体内不是还有一朵么。

这世上最后一朵洗髓芝。

魔尊是想……白岁之心下一惊,万万不可,这洗髓芝的幻境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进出的,只怕魔尊也会沉溺其中。

这是现在能够救回黎杳唯一的办法。

可强行进入幻境,还是魔尊体内的洗髓芝,只怕难以操控,不知最终结果到底如何。

白岁之说,何况那幻境中的时刻无法控制,若是回到几千年前的场景该如何?凛青望淡声:那我便等她千年,此生护她喜乐无虞。

他心意已决,白岁之即便认为这样的做法实在太过危险,可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法改变魔尊的想法。

更何况,如今傀儡尸的浩劫虽已结束,可民间却是实实在在的历了一场劫,数不清的家庭妻离子散,想要复苏回从前那般也还得许久。

如果利用好此次的机会,也许真的能够改变这一场噩梦,真的能扭转此次浩劫。

白岁之没再说,只是在准备回去时忽然问道:对了,魔尊,冥界如今是有什么异样吗?凛青望一顿。

当初袁云雁死后,冥王曾说过要将她转生,这其中意味着什么凛青望清楚。

只是后来一系列的事都发生的太突然,凛青望也没有再去了解冥界的事。

白岁之:冥王,是也已陨落了吗?嗯。

那冥界现在……再过段时日恐怕就会有新主了。

凛青望说,不过如果我此次进入幻境能够顺利,也许一切都能重新来过。

*白岁之走后,凛青望便独自一人回了魔宫。

他在桌前坐下,桌上还摆了一面雕花镂空精致的铜镜,原本魔域是没有这些东西的,还是黎杳从集市里买回来的。

凛青望看着镜中的自己,那一双黑似神潭的眼眸。

从前他去人间若想隐去身份还得藏起眸色,现在倒是不用了。

黎杳曾经问过他,能活千万年的魔尊和不过几十年的普通人,他想成为哪个。

可其实只要没有她,每一天他都嫌过的太久。

来人。

凛青望低声道。

很快就有殿外的魔将进来:魔尊有何时要吩咐?本尊将闭关修炼。

凛青望唤出幽冥虎,轻轻抚摸它颈后的绒毛,之后在魔域,见幽冥虎即见本尊。

魔将并未多作反应,俯首:是!凛青望从前就常年都不在魔域,还曾在腐骨渊疗伤三百年,如今这也算不得什么消息。

魔将退去,凛青望拍拍幽冥虎脑袋让它也出去。

幽冥虎仰头别去他的手,那样子似乎不太满意,凛青望笑了声:怎么?幽冥虎那喉咙虽是早就在荒芜海时就治好了,但也显少听它说话,如今这会儿才说了两个字——黎杳。

我知道,我会带她回来。

凛青望低声道。

幽冥虎蹭了蹭他掌心,终于转身出去。

一道隐隐的光圈笼罩在寝殿四周,凛青望下了结界,在这期间无人可擅自进入。

寝殿内只剩下他一人,凛青望脱去外衣,露出劲瘦的身躯,自从拥有水系灵根后,他从前的伤疤也都彻底消失,看上去还真如从未有过创伤一般。

凛青望摊开手掌,出现一把锋利的匕首。

刀柄在他指间轻巧转动,他将刀尖对上自己胸口位置,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胸腔中央。

鲜血瓢泼洒出,瞬间染红床侧纱缦。

凛青望闷哼一声,更加用力地将匕首刺进去,转动刀柄,搅动其中的血肉。

他浑身都变得滚烫,蓝色脉络爬上他周身,胸腔周围变得透明,一朵洗髓芝蓬勃跳动,而后缓缓透出身体,悬于头顶。

一道紫红色的光柱从魔殿直冲云霄,引得外界众人频频回首。

洗髓芝开始疾速旋转起来,闪出一道道粉紫旋臂,凛青望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眉头紧锁,连带着周遭都阴云密布,雷声大作。

他终是呕出一口血,脸上惨白无血色。

他伏在床头,墨发散乱披肩,喘着粗气。

同时,他眼前一黑,被彻底带入戾气邪念的漩涡之中,整个人都跌入深渊中般失重下沉,连带着意识也沉底。

*王爷!一个声音从意识外传进来,凛青望轻皱了下眉,从梦境中挣脱出来。

他从床上坐起,看向四周的环境,这是从前的镇北王府。

回来了。

他成功进入幻境中了。

一旁服侍的丫鬟见他醒来,又忙不迭地跑出去,高喊着:王爷醒了,王爷醒了!太医呢,快让太医来瞧瞧。

没一会儿,一个身着皇宫医袍的男人走进来,跪在床侧:叩见王爷。

凛青望垂眼看他,又看了眼自己胸腔位置,上面还缠着一圈圈纱布。

起来吧。

凛青望说。

太医为他搭脉,面露喜色,又叩首:王爷真是吉人自有天相,看这脉象已经全然好了,真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如今放心吧,以王爷的体质要不了多久就好了。

好。

凛青望神色平淡,多谢。

从前他作为镇北王时常年征战沙场,像这样的伤更是家常便饭。

太医:微臣再为王爷捉几服药,让王府厨房温着,再是月余想来就无大碍了,王爷的病事皇上也挂念得很,那微臣就先回宫去向皇上禀报了。

凛青望面不改色,挥手让太医退下。

等太医走后,他便一把掀开被子要下床,丫鬟赶忙上前搀扶:王爷还是多躺会儿罢!凛青望别开手,没让人扶。

这次战役他伤得不清,当真是被人送回来的,回到王府时整件衣服都跟泡在血里似的,哪里还像个人样。

大家心里都担忧着,生怕王爷真就撑不过这一回了。

所幸,还是回来了。

杳儿呢?凛青望问。

杳儿?丫鬟愣了愣,这是谁?凛青望瞳孔微缩,紧紧盯住她。

丫鬟虽也奇怪有一日竟会从王爷口中听到一个女子名字,还是如此亲昵的称呼,但也只是说:不知这位小姐是哪家姑娘,奴婢即刻差人去请。

如今是几年?啊?丫鬟愣了下,六世五年。

六世五年。

他还没遇到黎杳,王府的丫鬟自然不知道杳儿这个名字。

凛青望疾步往屋外走,可他身上的伤实在太重,进入幻境后他的修为也受到一定程度的压制,当即撑在门栏上咳出一口血。

王爷!丫鬟疾呼,您快歇着吧,别乱走动了,你有什么要做的吩咐奴婢去做就好。

凛青望手臂撑在门框上,随手抹去嘴角的血。

他也知道虽然在幻境,但他的一举一动都是会改变未来的,何况现在他只是一个镇北王,上头还有一个对他曾起过杀心的皇帝。

他重新冷静下来,尽管内心波涛汹涌,却只能沉声道:派人去凤鸣阁。

凤鸣阁。

粟阳城有名的烟花之地。

丫鬟一愣:王爷要做什么?找到一个叫做黎杳的女子,将她赎回来。

凛青望说,要快。

丫鬟觉得这事实在是奇怪,但也不好多问,点点头便下去交代王府里的小厮去办。

凤鸣阁距离王府不远,凛青望刚喝下一碗温热的苦药,小厮便回来了,只不过只有他一人,身边并没有黎杳。

凛青望蹙起眉:人呢?王爷,凤鸣阁说没有名叫黎杳的女子,小的还问了周围其他烟柳店,都说没听过这个名字。

凛青望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

当初他遇到黎杳时是她第一次,刚来凤鸣阁不久,现在新皇登基也才不过五年,黎杳当然还不在那里。

凛青望跌坐在床,胸腹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他却是笑起来,带动胸腔震动,如痴如狂。

这样也好。

那这一世我就将你好好护在锦绣丛中,让你平安喜乐、无忧无虑,再也不用受到那些苦楚。

替本王去找个画师回来。

画师?自从镇北王醒来后一系列的吩咐实在是有些奇怪,小厮没忍住多问了句,王爷要画师做什么?画一幅黎杳的画像。

凛青望说,你们去将她找出来,带回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