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两百年前。
黎杳和凛青望并肩站在悬崖峭壁之上, 当时的凛青望每天都会被咒印折磨,一次甚至两次,身体已经被消磨殆尽, 再不出去他可能真的会死在幻境之中。
黎杳没有办法, 只能想办法使他愿意离开。
于是才有了共同赴死的那一幕。
只是那一天,凛青望纵身跃下,从幻境回到现实, 做回了他的魔尊, 而黎杳却没有跳下悬崖。
她没有跳, 没有死,所以生死簿里没有她的名字。
因为她害怕自己就这样死了, 万一没能成功寄托在两百年后的那个黎杳体内, 会不会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凛青望了?这样的做法实在太过冒险。
在这件事上, 她已经担不起任何风险了。
所以在那日之后, 黎杳独自离开了悬崖, 找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小屋潜心修道, 不知道是不是凛青望曾经强力破开过她灵府的关系,修道于黎杳而言并不难, 几乎到了奇才的地步。
修炼不过半年工夫,中秋满月夜,银月光芒飞遁而入, 笼罩在那座小屋外,连带着黎杳也被卷入一方空间, 无数灵蕴袭来。
黎杳皱紧眉, 只觉得灵蕴从四面八方涌入了自己体内。
那力量实在太过强大, 当时她的修为还不足以支撑, 最后晕了过去。
等到醒来, 她又回到了那座小屋,她试着调动灵力竟然发现胸腔里那一棵浩瀚的水系灵根正在蓬勃跳动的。
至纯的,水系灵根。
所以黎杳没有死,她一直都活着,过了两百年间昼夜,到这一天。
只是她强行改变了从前的命数,而且那幻境是由凛青望创造,只有他才是主角,他一走,黎杳便成了其中平凡的其中一人罢了。
所以中秋满月夜,她硬生生地拉扯到了另一方幻境中。
在那个幻境中,没有镇北王,也没有魔尊,就像是平行时空,其他的都一样,只是缺了于她最重要的那个人。
直到两个时间都行至同一点,两个世界才得以重合。
黎杳才终于能够在这个世界找到凛青望。
*你找了我两百年。
凛青望声音低低的,带着些不易察觉地委屈,他侧着头轻蹭黎杳的脸颊,对不起。
黎杳在他怀中轻笑,语气轻松:也没有找那么久啦,我的确去过魔域找你,只是大概是在幻境的关系,没能找到你,所以我想等时间和现实重合后我也应该就能再见到你了,反正就等着嘛。
他语气中似乎有些不满,低着嗓:可我只等了你一年。
黎杳本想说这时间也不是什么可比的事。
可紧接着就听到凛青望说:只是一年,我就已经快死了。
他嗓音磁沉,数不清的痛苦,还有对黎杳的心疼和自责。
黎杳一顿,那些安慰的话忽然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她轻轻拍着凛青望的背,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知道我的嘛,我才不像你那么孤僻呢,这两百年里我也有交朋友呀,而且我知道总有一天能再见到你的,所以那些日子也不算太难熬。
真的?他认真问,只想确认她那两百年到底过得如何。
黎杳轻快地应道:真的呀。
凛青望看着她,而后俯身深深吻了下去。
多年的羁念化作这个吻,让吻都变得杂乱无章,深深浅浅,舔舐又撕咬。
黎杳后背被他温热的掌心揽着,因为时隔太久,她浓睫都因这个吻簌簌颤抖着,从这个吻中带回来的是许许多多过往的回忆。
隔了那么久,她本以为那些回忆都已经尘封起来了。
其实,两百年,怎么可能会不痛苦呢?实在是太久了,凡人一生也不过百年而已。
久到,她几乎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过往,甚至连凛青望的脸都已经开始模糊起来了。
可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
原来有些记忆是永远不会褪色的,当她第一眼看到凛青望,当他们之间时隔两百年的第一个吻,那些过去的回忆都如复苏的草木、消融的冰川由黑白变成了彩色。
魔域中静悄悄的。
周围什么人都没有,他们就站在那棵开得正盛大妖冶的花树下,月光温柔洒下人间,消散开过去的晦暗。
这是黎杳第一次遇到魔尊的凛青望的地方。
也是他们再次重遇的地方。
黎杳忽然鼻子一酸,眼泪直接滚落下来。
咸咸的泪水在唇齿间弥漫开,凛青望当然也察觉到。
他无声地将动作放得更加轻柔,另一只手覆上她湿漉漉的脸颊,吻落了她的眼泪。
他很轻地叹了口气,说:不是说这日子并不难熬吗?他语气有些无奈,像是早就已经参透了她的逞强。
黎杳一顿,方才还强忍着的涩意终于汹涌而出,她崩溃大哭,眼泪糊得眼前的视线都看不清,沾湿了凛青望的手。
她强撑的坚强被这样一句轻巧的的话砸碎一地。
哭得几乎喘不上气。
怎么会不难熬?她害怕极了,怕死了,怕真的再也见不到凛青望。
凛青望温柔地抚着她的脸,低声强硬又宠溺道:杳儿,你不需要逞强,现在一切都有我在。
她哭着说:我好怕……别怕,从现在起,我也永远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背叛你。
他低声说。
*一夜过去,天变了。
魔域新来了个女人!魔尊那可是最不近女色的,不对,确切地讲,在魔尊眼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男女之分,只有想杀的和不想杀的。
魔殿上下都是魁梧壮硕的魔将,从来没有过女子,如今突然来了这么一个身娇体软的小姑娘,登时把魔将们都吓得不清,而且还直接成了魔后。
这些天,从前那个总是低气压阴沉沉的魔尊脸上都能见到笑脸了。
完全是被勾了魂似的。
惊!!!这不是魔后,是魅妖吧!!!是吧!!!!可心里虽这么想,嘴上却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要是被魔尊听了取恐怕真是要冲冠一怒为红颜的。
只是……除此之外,魔将们和黎杳几次接触下来都产生了一种非常异样的感觉——他们明明是没有见过的,可就是总会有一种浓烈的熟悉感。
不愧是魅妖!!!魔将们尚且这样觉得,更不用说幽冥虎。
那日,黎杳还在睡觉,凛青望已经起来了,她赖了会儿床,闲着无聊,便召唤了一下幽冥虎——这是彼此神魂交融到深层,以及得到对方灵兽的充分信任才能做到的。
刚才还在外头懒洋洋晒着太阳的幽冥虎随着这一声召唤突然来到魔殿内,趴在床边跟黎杳面对面。
黎杳:……幽冥虎:……我怎么来这里了?黎杳很快就自我消化了尴尬,从被褥中伸出手揉了揉它的大脑袋。
幽冥虎本来是想躲的——它毕竟是世人畏惧的神兽,也是有些偶像包袱的,怎么能让除了主人以外的人撸自己脑袋。
它脑袋刚一偏,黎杳就眼疾手快地伸出另一只手,两只手直接将它毛绒绒的大脑袋捧住了,然后粗暴地肆意揉搓了一番。
幽冥虎睁大眼:!!!!!然后黎杳将它抱进了怀里,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感慨道:我也好想你啊。
幽冥虎从鼻子里喷出一口热气,有些别扭但又不知为什么舒服地眯起眼,耷拉下耳朵,成了顺从的飞机耳,还忍不住蹭了蹭黎杳的脸。
幽冥虎一边奇怪地自我唾弃,一边又实在忍不住和黎杳亲昵。
直到寝殿门打开,凛青望从外面走进来。
他一抬眼就看到一人一虎抱着的景象,幽冥虎两只前爪都已经搭在了床沿,快乐地眯着眼舔黎杳的脸。
不像被誉为杀伐之神的神兽,倒像只狗。
滚下来。
他冷声。
幽冥虎还是很怵自己主人的,听话地立马把前爪放回了地面。
黎杳像个慈母,不高兴道:你这么凶做什么?它掉毛。
……于是幽冥虎只好趴在地上,脑袋枕在黎杳膝上。
它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就是忍不住想要靠近,根本控制不住。
黎杳看了它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事:那虎虎现在是不是又不会说话啦?凛青望:嗯。
当初他们一起去了荒芜海,这才请神女治好了幽冥虎的喉咙。
现在黎杳不在,这项任务就交到了其他捉妖师手里,自然也就改变了这一点。
黎杳蹙了下眉:不知道现在神女还在不在荒芜海,不如我们再去一趟荒芜海看看?不用。
凛青望在床边坐下来,懒洋洋地靠在黎杳身上,你当初治好了它喉咙,也没见它说过几句话。
……这倒是。
幽冥虎不爱说话。
而且它是灵兽,很多时候他们之间都是心意相通的,并不需要用嘴来说什么。
黎杳看着幽冥虎,它似乎也丝毫不觉得开不了口是件什么难事。
凛青望:之后我差人去荒芜海问问那药方,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原本凛青望并不打算去参加冥王大婚,可黎杳知道后就吵着一定要去,一路上还激动得很。
冥王和袁云雁他们后来是怎么在一起的?袁云雁竟然也答应了冥王,我本来还以为如果没有那样一场生离死别,以她的性子一定会憋在心里不说出来的呢。
不过冥王大婚,来参加的都有谁呀,不会都是那些奇奇怪怪的鬼吧?……不知道。
凛青望叹了口气,我也没去问。
他那时候哪有心思去了解这些。
殿下,你这性格实在是太孤僻了点儿,老是这样可不行,往后还有这么多年呢,得交朋友知道吗?她像哄小朋友似得。
凛青望笑了声,很乖顺地答:知道了。
顿了顿,又补充,反正只要有你在就可以了。
黎杳握住他的手:我当然会在了。
说话间已经飞至冥界疆域,因为袁云雁从前是凡人公主,这大婚弄得也有些凡界的装束,只不过这已经不是十里红妆了,简直是百里红妆。
放眼望去,从前灰蒙蒙的冥界都被艳丽的红色笼罩。
凛青望一踏入冥界就有鬼差来迎,正是那黑白无常,冥界资历最老的两个鬼差,只不过现在也已经不认识黎杳了。
魔尊、魔后请。
黎杳跟着凛青望走进去,发现今天来的人还真是多。
她现在修为虽然不比从前,但这几天跟凛青望双修过也提升了不少,即便这样在座这好些人的修为她还是探不出来深浅。
黎杳凑到凛青望耳边,问:这些都是冥鬼吗?嗯。
以前怎么没见过?都是各种冥鬼中最年长的,有些比我年纪还要大许多。
黎杳点点头,再往前走几步便正好遇上一袭红衣的冥王迎面走来。
冥王皮肤很白,是常年不见天日的冷白,穿上红衣后倒平添几分气色,连带着眉眼都传情,看上去心情好极。
魔尊来了。
冥王快步过来,视线落在一旁的黎杳身上,这位就是魔后吧?黎杳只好装出不认识的样子,拘谨地冲他一笑。
冥王:魔尊魔后快入座吧。
因为袁云雁从前是凡人,所以二人在一起后冥王为了哄她开心特地从引渡回来的冥鬼中挑选出来许多厨子,请他们在冥界当差,谁若能哄得冥王后开心往后转世时冥王也愿意让他们投个王公贵族富贵人家。
所以今天喜宴上的餐食都是凡界从前最知名的一些厨子做的,道道色香味俱全,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黎杳尝了口,忍不住喟叹一声:这才是人该过的日子嘛。
凛青望闻言垂眸,一只手抚着她的发:过去没有好吃的么?黎杳不太想跟他讲过去那两百年的事,只说:毕竟修炼嘛,没你在,我都要靠自己提升修为,太难了。
以后都不用你自己修炼。
他笑了声,你若是吃着好,我让冥王送几个冥鬼来我魔域就好。
人家那可是特意为了长公主请的,怎么能夺人所好呢。
凛青望霸道得很:这有什么不行的?……黎杳又说:不过殿下,其实我发现你对这方面也很有天赋呢,从前你做的梅花烙就很好吃。
那以后我做给你吃。
两人旁若无人地聊着天。
凛青望从前总一副孤高狂妄的样子,今天第一次在人前表现出这般亲昵模样,面上还时常带着笑意。
简直是变了天了。
周围其他来参加此次喜宴的人都是冥界厉害的人物了,这会儿也止不住的悄悄往两人身上打量。
大婚开始。
袁云雁穿着红色嫁衣从外面缓缓步入,头顶盖着喜帕,她视线向下,缓慢又坚定地一步步走上前。
黎杳隐约想起从前在偃歌城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成了神志消散的乱灵,后来恢复神志,她也毅然决然将心脏还给沛承绍,不愿苟活。
她和那沛国皇帝纠缠多年,也是个有心气儿的,至死都不愿再和他有纠葛。
而现在,在眼前这个袁云雁脸上,几乎已经看不到从前那个哀戚的乱灵的模样了,看来是真的从那一段刻骨铭心的伤痛中走出来了。
其实冥界的喜宴没有那么繁琐的步骤,大概是为了迁就袁云雁完全按照人界袁国的传统,从一拜天地到二拜高堂再到夫妻对拜,即便在冥界压根不存在什么高堂。
黎杳定定看着,没注意到一旁的凛青望却是专注地看着她的侧脸。
你也想要吗?凛青望问。
什么?婚礼。
黎杳一顿,而后笑起来:殿下,其实说起来我们已经成过好几次婚了。
最初在偃歌城,为了引出乱灵,凛青望就化作沛承绍的样子和黎杳一起成了一次婚。
后来在幻境中,一次作为北国国主,一次又作为镇北王,黎杳又和他结过两次婚,在魔域,虽然没有正式的大婚,但也是一直被称作魔后的。
其实我不在乎这些。
黎杳说,在我心中我们早就已经成婚许久了,而且——她不知想到什么,轻笑出声:那时我刚刚成为衍月门弟子遇到你,明明我们都还没有在一起,魔将和黑白无常就叫我魔后。
凛青望也跟着勾唇,神色柔和下去。
黎杳用手肘撞了撞凛青望:殿下,换作别的女人,你也会不纠正他们的称呼吗?没有别的女人。
黎杳笑着嗤声:殿下现在都会说漂亮话哄人开心了。
没有,从始至终都只有你。
凛青望靠过去,蹭了蹭她的鼻尖,三千年,只有你一人。
黎杳眨了眨眼,又回想起凛青望曾经遭受过的那些破事,不由抿了抿嘴,没再继续寻着这话题说下去,只问:那殿下那时为什么不纠正他们。
喜欢你。
嗯?因为喜欢你。
黎杳一愣:可那时候还好早呢。
凛青望不擅长去表露自己的内心,有些别扭地移开眼,含糊地又嗯了一声。
黎杳却是来了兴趣:殿下,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喜欢我的?他停顿片刻,低声道:那夜下雪。
哪一次?在轻巷镇。
轻巷镇。
那真是好早之前了。
在轻巷镇,他们一起捉了蛇妖。
说来也奇怪,轻巷镇地界南方,原是从来不会下雪的地方,可那一日的除夕夜却是破天荒地下起了一场鹅毛大雪。
她心头忽然浮现出一个想法:那天的雪……是你?嗯他承认了。
黎杳想起那一日的场景。
一片雪落在她鼻尖,冰凉触感,她伸手一抹:下雪了?鹅毛大雪从天际洋洋洒洒地落下。
黎杳唰得站起身,兴奋地将手伸出窗外,扭头看向凛青望:下雪了!当时他是什么反应?他没有看窗外,而是专注地看着黎杳的侧脸,看着她眼中迸发出欣喜的光,而后他垂下眼,很轻地勾了下唇。
谁都没有发现。
那尘封了三千年的枯木冰川不知从哪个节点起,枯木逢春,冰山消融。
完结(上)拜堂结束, 袁云雁便到冥王身侧坐下,喜宴正式开席。
冥王看来是真是喜欢袁云雁喜欢得紧,即便世界重来一次, 他也依旧避无可避地再次喜欢上她, 此刻一直往袁云雁碗中布菜。
从前袁云雁是袁国长公主,在皇宫中长大,见惯了各种妃子给皇上殷勤夹菜, 哪里见过现在这掉了个个儿的场面, 当即红着脸小声跟冥王说不用了。
冥王:怎么, 饭菜不合胃口?是请你平日最喜欢的那个厨子做的。
袁云雁:……没有,只是这么多人在呢。
冥王无所谓地笑:这又怎么了。
……于是只好由着这个冥界之主伺候自己吃饭。
袁云雁吃了会儿, 很快就注意到坐在侧上座的黎杳, 最近她也听闻了这个魔后, 简直是大名鼎鼎。
原本以为和魔尊相配的会是一个同样张狂厉害的女子, 没想到竟然是个看着身娇体软的美人儿。
注意到袁云雁的视线, 黎杳冲她一笑, 弯了下眼。
袁云雁愣了下,没想到这魔后竟然这么平易近人, 也回了个笑。
只是收回视线后又觉得很是熟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分明是没见过的, 可就是一点都没有陌生感。
袁云雁凑到冥王的耳边,问:你之前见过那位魔后吗?没有, 不过之前魔尊曾让我查过她, 许是从前就认识的吧。
冥王看向她, 怎么了?袁云雁摇摇头:没什么, 只是我总觉得那魔后有些眼熟。
冥王一愣, 也皱了下眉,低语道:是么,我也总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宴席结束,冥王和袁云雁一块儿送宾客离开。
黎杳作为魔后是重点关注对象,也是重点讨好对象,毕竟以后还是要请魔界庇护着他们冥界的,没有什么比枕边风更有用的了。
专门有鬼差留意着魔后爱吃什么,等结束后还特地捧了一份过来,让她带回魔域去吃。
一旁冥王注意到,笑道:魔后喜欢吃糖炒栗子?倒是和云雁口味相似,她也爱吃这个,而且云雁方才还和我说见到魔后觉得很是熟悉,大概真是有缘。
是么,我也看冥王后觉得熟悉,许是前世真是认识吧。
黎杳笑了笑,又向他们贺了一句。
有一些事并不需要执拧于现在和过去,而是要看未来。
他们没有久留,离开魔域时天色已暗。
两人驾着幽冥虎驰骋在夜空,视线之下正是如今热闹纷呈的人界,那场浩劫没有发生,没有死去,一切都祥和安定。
这就是最好的。
之前黎杳不在,凛青望也从来没有闲心去看看现在的人界怎样了,这是第一次看到。
他原是不在乎这些人的生死的。
只是现在看着黎杳的笑,倒觉得这一切都不错。
对了殿下。
黎杳想起一事,偃歌城现在怎么样了?我刚出幻境时去过一趟,拿了之前你取走的天元宗藏书阁的那本史书,当时你还是偃歌城女皇。
凛青望说,只是在我再次被卷入幻境毁掉洗髓芝之后,这世间就再没人知道你,偃歌城也没有你了。
黎杳停顿了下,不由放缓了下声音,问:那现在偃歌城如何了?沛承绍死后动乱过一阵,不过袁云雁和冥王借力暗中扶持了一人,如今在他的治理下倒也不错。
黎杳点点头,松了口气:那就好。
当初她选择攻下偃歌城成为女皇不过是为了带凛青望找到一个得以不被人发现又能庇身的地方,但她并没有什么治国的能力,能稳定住一国也不过是靠蛮力,靠她那大妖的传闻威慑。
久而久之,顶着这个身份还是挺负累的。
如今借着这机会倒是阴差阳错交付出去了,倒也不错。
那北国和粟阳城呢?没有变,虽然比过去提前几年交到了穆晋手中,但他的确能担得起,现如今的穆国依旧是最繁盛的。
穆晋。
黎杳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她不由笑起来,穆晋虽然并非她和凛青望亲生,但也是义子,叫他们父皇和母后,有些感情随着称呼也加深许多。
殿下想过要一个孩子吗?黎杳忽然问。
凛青望一顿,倏的垂眸看她,难得露出了一个茫然的神色,他喉结上下一动:什么?黎杳却忽然不好意思再说了,扭过头,嘟囔道:没听到就算了。
凛青望没再说话。
一路沉默。
黎杳:???好家伙,你这一闭嘴我更尴尬了。
黎杳自顾自生了闷气,后来凛青望说了几句话都没搭腔,一来二回凛青望总算是发现她在闹别扭了。
他笑了声,戳戳她的脸:怎么了啊。
黎杳别开脸,没让他碰。
生气了?……为什么?…………正说着,底下忽然蹿起一团蓝光,土壤呈一条蜿蜒的长线迅速向前噼里啪啦地炸开来,最前面隐隐能看到一个人在跑,但一探气息就能发现并不是人,而是一只修行上千年的鹿妖。
再往后一看,追着的那人穿着一声道袍。
看来是修士下山在捉害人的妖。
只不过黎杳再定睛一看,惊道:柳萧师兄?!黎杳自从上回亲眼看到柳萧师兄在浩劫中死去后就再也没见到过他了。
嗯,要不要去帮他?凛青望问。
那鹿妖上千年修行,的确是很难对付,黎杳刚一点头幽冥虎便朝着那方向奔去。
凛青望已经好久没有杀过人了,只不过刚抽剑出鞘,剑光一闪,就折射出让人遏息的肃杀之气。
柳萧看过来,心下耸然一惊,同时还注意到了魔尊身边的那个女子。
剑光直接化作一道摄人的力量,那鹿妖被波及当即狠狠摔在地上,柳萧眼疾手快地飞去怀里剩下的最后一道黄符。
可却被鹿妖喷出的火一把烧了。
黎杳蹙眉,直接握住一片在刚才在打斗中正往下掉落的树叶。
她以指为墨,迅速在树叶上刻下一道符咒。
薄薄一片树叶啪叽一下,牢牢粘在了鹿妖脑门上,这只是定身符,鹿妖便被定在原地龇牙咧嘴的一动都动不了了。
如今的衍月门,对于捉鬼捉妖也有另行规定,只有真正做了不可饶恕罪行的妖鬼才会被杀死。
黎杳没决定他的去留,剩下的交给柳萧。
只见柳萧一个箭步向前,扯住鹿妖的头发,执剑剜去,鲜血瓢泼。
那人形便直接化作了鹿形,鹿头提在他手中,又过了会儿便化作一颗妖珠。
柳萧拱手,原想向魔尊和他身边女子道谢,但余光却瞥见刚才那片树叶化作的符咒轻飘飘脱落下来,掉在地上。
叶子上刻下的咒印是冰蓝色,能感知到强大的源自水系灵根的力量,而且没有一丝其他杂质,是纯水系灵根。
更重要的是……柳萧眉目一敛,那定身符画的正是衍月门的笔触。
这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多谢魔尊和这位姑娘。
柳萧作揖,捡起那片树叶,看姑娘也是师从道派,只是不知师出何门。
黎杳一愣,看向他手里的树叶,了然自己暴露了什么,柳萧又在想什么,暂时没说话。
柳萧紧接着道:而且我瞧姑娘似乎是至纯的水系灵根,斗胆问一句,姑娘可是跟道尊白岁之认识?黎杳跟凛青望对视一眼,凛青望替她做了回答:认识。
过两秒,他又补充:她是魔后。
失敬。
柳萧立马说,又忽得想到什么,表情有些怪异。
这世间拥有至纯灵根的人简直凤毛麟角,魔尊算一个,道尊算一个,本来天元宗有个叫卫承霄的弟子也能算一个,但却没想到早逝。
柳萧曾问过白岁之,这世上除了他和魔尊,可还有其他拥有至纯灵根的人?白岁之捋着胡须道:自然是有的。
若是还有,想必也一定是绝世高手,怎么会从来没听过?人各有志。
白岁之说,为师知道的那拥有至纯水系灵根的女子,就无意成为什么绝世高手。
……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拥有至纯水系灵根的女子。
想必这就是……柳萧单膝跪地拱手作揖:柳萧失敬,竟不知是师姑!黎杳:?……啊。
总不能说其实我是你师妹吧,黎杳麻木地笑了下,你先起来吧,只是为什么说我是你师姑?师姑有所不知,白岁之道尊正是在下的师父那一次白岁之提及认识水系灵珠的女子,柳萧问是谁,白岁之也只是摇着头道:也不知这一世还能不能再见到她,只是如今你们能过上这般日子,都是得感谢她的。
柳萧想,能得到师父这般评价的,看来的确是个厉害人物,而且听这话师父同那女子已经认识许久了,还一起经历过不少磨难。
可是师父从前的同门师姐或是师妹?柳萧问。
白岁之像是听了什么有趣儿的话,大笑起来,语焉不详道:若是还有机会再见到她,你想称呼什么就称呼什么吧。
柳萧说完这些前因后果,黎杳:……行吧。
师姑就师姑吧。
反正她也没法解释自己画的符箓是出自衍月门的,也没法解释现在自己的身份。
柳萧:既然这么巧碰上师姑了,不如就同去衍月门瞧瞧吧,想来师父看到师姑一定也会特别高兴的。
……被从前的师兄叫做师姑是什么感觉,黎杳算是知道了。
不过她也的确挺想回衍月门看看的,之前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契机和理由。
于是她点了点头,同意了。
这里距离衍月门并不远,因为幽冥虎那模样总是会吓到修士,所以凛青望便将它召回灵府,改御剑飞行。
没一会儿,眼前就出现了熟悉的场景——衍月门。
还能看到底下来来回回走动着的熟悉面孔。
都已经多久没有再见过了。
刚一到衍月门门外,正好浒苑师姐迎面走来,热切地唤了一声萧大哥,而后注意到后头的凛青望,神色立马一变,好不容易才稳住——虽然这些年和魔域颇为和睦,但就像谈虎色变,不可能不怕的。
浒苑:魔尊可是来找掌门的?不是不是。
柳萧笑道,这位是我们衍月门的师姑,特地来找师父的。
师姑?浒苑看向了黎杳,眼皮很轻地跳了下,觉得熟悉,可她又哪里见过什么师姑这样辈分的人。
于是忙道:师姑和魔尊快请进吧。
黎杳跟在浒苑后头往白岁之房间方向走。
一路上遇到好些从前的师兄师姐,只是凛青望在她身边,纷纷不敢造次,都在一旁低眉顺目的。
她凑到凛青望耳边:为什么这次就没人叫我魔女了?凛青望勾唇:你现在是天下第一大宗衍月门的师姑,道尊的师姐,谁敢对你不敬?……说的也是。
黎杳喃喃自语,都怪我以前太年轻。
走到白岁之屋前,他正好从里面打开门,视线落在黎杳和凛青望身上,顿了下,像是料到,平和地笑着:来了。
他当然也听说了那个引得众人议论纷纷的魔后。
旁人不知道是谁,他却是知道的,魔后不可能有别人,只可能是黎杳回来了。
师……一个师字出口,黎杳忽然想起来自己现在的身份,浒苑还在旁边,她不能叫师父,该叫……师弟。
……师弟是不可能叫出口的。
于是黎杳卡着这一个字又重新讪讪地闭上了嘴。
白岁之了然:行了,进来吧。
三人进屋,白岁之给他们各自倒了杯水,问黎杳是怎么重新回来的。
于是黎杳又把曾经的那些事简要跟白岁之讲了一遍,白岁之听完也唏嘘着摇头:真是受苦了。
也没什么的。
黎杳说。
往后闲着无事便来衍月门跟大家一块儿玩吧,离魔域也近。
白岁之跟唠家常似的,反正现在大家也都已经将你视作师姑了,便也是衍月门的长老了。
长老……这个词把黎杳吓得连连摆手:这哪行,我从前可是衍月门最小的弟子,现在居然还成了师父的师姐……这可不行。
这有什么不行。
白岁之笑着说,我们衍月门可没那些条条框框的规定,你救了苍生,自然担得起,何况你的灵根和现在的修为也已经是衍月门弟子中最上乘的。
尽管白岁之这么说,可黎杳还是没法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称号。
更重要的是,她也没这么老吧!!!要是成了白岁之的师姐,她现在可已经成千上万岁了,配上凛青望她都已经是在老牛吃嫩草了。
……黎杳有点儿绝望。
从白岁之屋中离开,看来刚才浒苑和柳萧都已经向大家介绍过她了,这回大家都忍着对她旁边凛青望的恐惧齐刷刷地冲黎杳齐声道:师姑好!黎杳:……凛青望在旁边很轻地垂头笑了一声。
衍月门弟子们也都看在眼里。
惊!他们的师姑还是那个被深受魔尊宠爱的魔后!!!这算不算道魔两界和亲了?!浒苑道:师姑要不在衍月门住上几天再走吧。
不了不了。
黎杳可受不了这一声接着一声的师姑。
正说着,一个人抱着一只玄色的重明鸟进来:浒苑师姐,你快帮我看看,方才在山下中了厉鬼一掌。
好,你给我吧。
浒苑抱上受伤的重明鸟,便准备跟黎杳和凛青望告辞先回去自己的御兽堂。
黎杳忽然说:我能一起去吗?浒苑虽不清楚原因,但也笑道:当然可以了,师姑一块儿来吧。
到了御兽堂,浒苑将重明鸟放到桌上,指尖凝着一簇微光,轻抚过重明鸟厚厚的羽毛。
片刻后,她松了口气,说:没什么大碍,只是断了一根骨头,我已经给它接上了,放我这儿休养几天就好,你过两天再来一趟。
那修士也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多谢浒苑师姐了。
他走后,浒苑又看向黎杳。
听柳萧说,师姑是至纯的水系灵根,想必师姑幻化出的灵兽也是少有的神兽吧?灵兽都是由主人的灵府精神世界幻化出来的,一般来说力量越是强大,幻化出的灵兽也越是稀有而强大。
就像魔尊的幽冥虎,是杀伐之神。
黎杳摇头:我没有灵兽。
怎么会?浒苑觉得奇怪。
当初黎杳就没有幻化出灵兽,只是当时她不知道自己灵根特殊,只当自己是因为修为太浅,还不够格。
浒苑又说:如果师姑不介意的话,我倒可以送您一只灵兽。
黎杳心下一动:真的?当然是真的。
于是浒苑像从前那样,从高阁的匣子中取出一张黄符浸泡在水中,食指一点,黄符在水中燃烧殆尽。
黎杳喝下这碗水,自觉常一旁那扇暗门走去。
前世,她的小狐狸就是从这道暗门中走出来的。
浒苑一愣:师姑怎么知道会从这里出来?黎杳眨了眨眼,答道:……之前听人说过。
好在浒苑也被没有多心,也没有多问。
他们站在暗门口等了会儿,忽然听到一些细碎声音。
然后出现一团毛绒绒的红色,欢快地摇晃,在黎杳脸上蹭来蹭去,而后它才转过身,是一只红毛狐狸!和前世的一模一样!那狐狸也一点不认生,一下跳进黎杳怀里打滚,也不怕凛青望,接连跳到了他肩膀上。
浒苑说:看来这只灵兽跟师姑的确是有缘呢。
黎杳看着那团毛绒火红,也不由弯着眼笑起来。
是啊,很有缘。
*他们最终还是没有在衍月门住下,离开时已经很晚了。
回到魔域的腐骨渊外,改了步行。
这个时节魔域的花木也都开得正盛,只是这花木都不愧是魔界的,颜色或形状都很是妖冶奇怪。
只有那棵被月光映照着的那一棵。
虬根缠绕,树干粗壮,但那花却开得很漂亮。
黎杳仰着头,一时被那花吸引住视线。
风轻轻吹来。
一切都是美好的。
历经磨砺,苦尽甘来。
她忽然听到凛青望在一旁说,声音温柔:我想好了。
什么?她不明所以地侧过头。
刚才你问我的。
凛青望说,孩子。
……黎杳脸唰一下红了,闭嘴。
我想。
他说。
黎杳一愣,红着脸愣愣地看着他。
凛青望眼底是无尽的温柔,如浩瀚海洋严丝合缝地蔓延过来,几乎能将人无声溺毙。
风吹起他的墨发,和那根系着的红色发带。
他轻声说。
我想要,和你的孩子。
这世上除了你,我就再没有可留恋的了,可我即便已经拥有了你,我还是觉得不够,还是贪心想要更多,更多的你。
黎杳一愣。
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理由。
不是因为单纯的想要一个孩子,而是因为太喜欢你了,所以想要更多的你,想要有着你血脉的孩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照顾一个孩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抚养他。
凛青望喉间发紧,低声说,我没有那样的经验,所有都要去学,但我一定会尽我可能去好好对他、对你,不会再让你们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杳儿。
他忽然不敢再看黎杳,像是觉得自己提了一个很过分的要求,可又实在太过渴望,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
我想要一个和你的孩子。
他声音低低的,带着颤,像是乞求。
完结(下)这话说得黎杳一阵心疼。
她想起从前一点一点展露在自己眼前的凛青望的过去, 他被囚于腐骨渊中,被自己的母亲剜血剔骨,自己的父亲却还想将他蛊舍。
画面的最后, 停留在黎杳第一次迷迷糊糊的用潜梦术进入到凛青望的梦境。
魔域旧主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满身是血的儿子, 轻轻笑着:为父养你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杀了你。
而凛青望仰面躺在幽冥虎身上,脸色苍白, 鲜血殷红, 像是被剥皮抽筋, 像是死了。
就在魔域旧主抬手想要将他彻底杀了之时,凛青望忽然睁开眼, 一双赤眸冰冷带煞, 速度快得几乎飞出残影。
一句话都没给自己父亲留下, 一只手伸入他胸口, 一把将他心脏连带着魔灵根一并拽了出来!鲜血瓢泼般溅到他脸上。
凛青望随便抹了把脸, 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意, 显出异样的脆弱与强大并生的美感。
他杀了他的父亲。
这是他的过去。
是他永远无法翻篇、无法弥补的创伤。
弑父、屠母族。
黎杳几乎可以理解,他说方才那些话时为什么会不敢看她, 为什么声音会颤抖。
黎杳张开双臂,将他拥进怀中,感受到他僵硬的身体一点点又重新在她怀里软化下来。
黎杳摸了摸他头发, 笑着说。
好啊,那我们就生一个小殿下罢。
凛青望一顿, 更用力地抱住她, 还突然张嘴在她肩膀上咬了一口, 一点力都没收, 不用看都知道一定留印儿了。
黎杳嘶一声, 朝他背上拍了一掌:你做什么?看看是不是梦。
是梦你也该咬你自己,咬我做什么?……忘了。
黎杳笑起来,难得看凛青望这不怎么聪明的样子,刚笑一声就直接被他拦腰抱起,大步朝寝殿走去。
你做什么?!他一脸明知故问地看向黎杳:不是说要生一个小殿下么?……我只是答应你,也没有说现在啊!只是现在是骑虎难下了,凛青望一路抱着黎杳走回寝殿,外头守着的几个魔将远远看见就立马跪地俯首,都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又是一夜不息的雷鸣闪电。
……黎杳觉得有点崩溃。
以前她觉得有那雷电做掩护挺好的,但现在一个月功夫里魔域几乎天天都是雷声大作。
而且还都是只有晚上才有!!!而且还都是等魔尊魔后进屋后才有!!!傻子都知道是什么原因了!!!殿下。
她懒洋洋地躺在床上,长长的青丝披了满床,你摸摸我这脉。
她将手伸过去,纤细白皙,被子顺着肩滑下一截,白得刺眼。
凛青望不由舔了下唇,又给她将被子重新拉到肩膀上,抬手扣着她手腕,两指按在脉搏上。
黎杳:怎么样?很好。
怎么个好法?凛青望直觉这人又要作妖,但还是如实回答:灵脉很稳,不虚亏。
也没有喜脉吧?黎杳问。
他一顿:我不知道喜脉是怎样的。
我今天刚找大夫来瞧过,没有喜脉。
凛青望抬眼看她,便见她啧啧出声摇了摇头:殿下,这都一个多月了,怎么这还没什么动静呢。
她样子欠嗖嗖的,又拖着长音哦——一声:之前在幻境中,我们成婚六年,也都没有怀孕,原本以为是在幻境中的关系,现在看来可能并不是啊。
凛青望扬了扬眉,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很轻地笑了声,有点戏谑:哦?那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黎杳从善如流:我觉得是不是你……话说到这,她忽然对上凛青望的视线,那根在危险边缘疯狂试探的神经倏的收紧了。
……她讪讪一笑:没什么。
凛青望却是将她手腕一拽,眯了眯眼:方才想说什么的?黎杳现在是彻底清醒了。
她说什么不好,偏是挑衅凛青望!!!她哪是他的对手啊!!!黎杳立马脸一瘪,佯装出哭腔:呜呜呜,疼,疼,殿下,弄疼我了。
凛青望松开攥着她手腕的手,起身抵着她肩膀将人重新压回到床上,低头在她耳骨上咬了一口,用半哄半威胁的语气:快点,说清楚。
黎杳只好委委屈屈地将刚才剩下的话说完。
就是……你这不是都这么大年纪了,会不会现在想要生孩子已经没那么容易啦?凛青望冷哼一声。
黎杳立马狗腿地接上:不过殿下那么厉害,肯定是没问题的!说不定是因为我的关系呢!那就再试试,看看是谁的问题。
啊?下一秒,唇就被封缄,纱缦轻飘。
只剩一室旖旎。
如果能够再往回倒半个时辰,黎杳一定会捂住自己那张嘴。
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黎杳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她被凛青望带进了自己神府中,全凭着他操控,像是为了报复她之前她在神府中将他沉下海中的行为,这回换她在凛青望的神府火海中沉溺。
凛青望下了床,给她掖好被子,又给她抹去额角的汗。
累么?黎杳没好气:你说呢。
那就好好休息会儿。
凛青望坐在床边,俯身在她额头盖了个吻。
黎杳下意识攥住了他的袖子,迷迷糊糊问:你要去哪里吗?不去哪里,就在外面。
凛青望将她手放回被子中,起身出去了。
黎杳实在是累得很,倒头就睡过去,也没有细究凛青望到底去了哪里。
*夜色已深,静悄悄,风刮过树叶发出簌簌响声。
凛青望踩着落叶走出去,交代魔将过一会儿等到黎杳醒了就拿吃食进去,保护好她。
魔将还有些不明所以,魔后哪里还需要他们保护,现如今天下谁敢找魔族人的不是,更不用说还是魔后了,不过也只能点点头应下。
凛青望屏退众人,往魔域外走。
没一会儿,便见那魔域与道界交接处地方一个身影,白色道袍轻轻飘诀。
凛青望走上前:道尊。
白岁之:魔尊找我何事?的确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凛青望看着他低声说,请道尊同我一起去一趟仙界。
仙界?白岁之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魔尊是指洗髓芝?是。
他们的确将那些被天元太上收集起来的洗髓芝强行破坏了,没有让那一场傀儡尸猖獗的浩劫发生,也没有火仙阵。
因果相连,黎杳没有用尽最后一丝力量破坏世间仅存的洗髓芝。
所以现在仙界瑶池内还有残余的洗髓芝。
凛青望需要将那些后患都彻底除去。
这些洗髓芝的确是需要除去,否则天下只要再有一人动了禁术邪念,恐怕祸患又得再卷土重来。
白岁之沉思片刻:只是,如今瑶池中的洗髓芝虽不比从前多了,但想要销毁恐怕也并非易事,毕竟我们已经没有魔藤石和九雷石的力量了。
凛青望:不是摧毁,是封印。
怎么封印?我自有办法。
两人一道上了仙界,有白岁之作保,凛青望在仙界上这一路也没有受到阻拦,一路走到瑶池。
瑶池周围仙气飘飘,云雾缭绕,拨开云雾便看见瑶池中央漂浮着的洗髓芝,的确已经凋零许多了,零零散散的,但这瑶池很大,加起来也是个不小的数目。
这洗髓芝亦正亦邪,但邪压过正。
虽然能凝聚散落的神魂,但实在太过危险,其实仙界对此也都不知道该怎样解决。
白岁之:你想怎么做?凛青望站在瑶池前,只见随着他抬起手,池子中那些散落的洗髓芝都朝岸边聚拢起来。
他闭上眼。
随着这个动作,仙界忽然刮起一阵狂风。
在风中,树叶花瓣尽落,只剩下其中人岿然不动,稳如泰山。
凛青望周身灵力翻涌,连带着天上风起云涌、云卷云舒,他连手都没有动就已经召唤出了如此强大的力量。
即便是白岁之这样深厚的修为都在此刻感受到一种不适的压迫感。
*只见凛青望周身都变得透明,胸腔中央的火、雷二系灵根蓬勃,火焰纠缠紫电。
他衣袍与墨发齐齐翻飞。
这是白岁之第一次这样直观地见到魔尊那让世人胆寒惧怕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灵根。
他心中腾起一种不妙的预感。
魔尊。
白岁之在狂风中喊道,你想做什么?!他胸腔内那一株雷系灵根渐渐往上,他周身都被一种浓烈的紫光包裹,仿佛一个产生无数道裂隙的瓷器,光从里面向四周照射出来。
雷电交错。
那一株雷系灵根悬于他头顶。
凛青望在狂风中侧眸看白岁之:该你了。
你想做什么?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凛青望一笑,快。
白岁之抽出剑飞到半空中,几道利落的剑光之后,瑶池中的洗髓芝纷纷绽放,释放出一团团艳红色的气,瞬间将凛青望那一双眼逼得赤红。
与此同时,雷系灵根也骤然炸开一道道光芒。
嘭——一瞬间,瑶池内的水面波涛涌起,周围的石块尽裂,尘土飞扬,金光与紫光交错,像是正打斗着的两股力量。
终于。
随着一道紫光沿着脚下飞速铺开,彻底将洗髓芝压制住。
凛青望紧皱的眉心在这一刻终于松开了。
看来,是成功了。
紫光退去,洗髓芝依旧在瑶池内绽放着,但却已经只是花而已了,它再也没有那些可怕的力量。
没有了九雷石和魔藤石,凛青望用自己其中一系的灵根成功封印住了洗髓芝。
那让世人渴求不已的灵根天赋,让世人深恶痛绝的灵根天赋,到这一刻白岁之才发现,这些对凛青望而言都不值一提。
在他眼里,什么天下第一,什么至纯灵根,都不及黎杳分毫。
他为了能够许她一片太平盛世,轻而易举就将自己的至纯灵根拱手相让。
*这一次封印洗髓芝比想象中要胜利得多,可将灵根移出体内还是一件非常消耗灵力的事,凛青望还是受了点儿伤,尽管在外表上看不出来。
从仙界离开后他便直接回了魔域。
到的时候黎杳还在睡觉,凛青望过去,掀开被子也躺了进去。
黎杳像找热源似的闭着眼就寻着温度靠过去,搂住了凛青望的腰,脸颊在他胸膛上蹭了蹭。
凛青望摸着她头发,轻笑一声:这么累啊。
她人还睡着,只哼唧一声,就算回了他的话。
凛青望便也不再说什么,安静陪她躺着。
又过了片刻,黎杳忽然蹭得从他怀里抬起头,跟小狗似的窝在他身侧嗅了嗅,然后抬手搭上了他的脉搏。
黎杳蹙起眉,摸了许久的脉搏:殿下,为什么我探不到你的雷系灵根了?凛青望没说话。
黎杳抬手在他身上打了一下:快说!他轻描淡写的:你不是嫌每回打雷都像此地无银三百两么,以后就不会有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黎杳脸都板起来。
凛青望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将人重新搂进了怀里:没什么事,只是方才去了趟仙界,用那灵根封印了洗髓芝,以后只要有我在,世上再也不会有什么能够伤害你了。
黎杳愣了好几秒。
脑子都空白一片,才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尽管她知道,即便缺了一系灵根,这世上凛青望依旧是最强大的存在,没有了洗髓芝依旧没人能够伤害他。
可她就是生气他又擅做主张做了这样危险的事。
要是、要是不顺利……黎杳都不敢往下想,他们现在好不容易才终于又在一起了,要是又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凛青望看着她神色,靠过去想她安抚安抚,却被黎杳别开脸,不让他亲。
黎杳:出去。
凛青望:?随着砰一声响,魔殿大门紧闭,凛青望站在门口,魔将们都低眉耷头,不敢正眼看这幕魔尊被赶出房间的画面。
又过一会儿,门打开一道缝隙,一个包袱丢出来。
黎杳:殿下以后另找地方睡吧。
凛青望:?魔将:……凛青望抿了下唇,周围这么多人看着,也有些面上挂不住,只不过在他眼里什么面子也都比不上黎杳,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站在门口。
杳儿。
他低声。
里面没人应。
周围魔将们把头埋得更低,连呼吸都屏住了,心道这魔后也太猖狂了,居然敢这么对魔尊,真是要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错了。
凛青望说。
依旧没人应。
魔将:…………凛青望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转身交代魔将照顾好魔后,如果有什么事就来告诉他。
魔将:……是!这魔后肯定是什么魅妖!!!!!因为凛青望向来独来独往,魔宫内只辟了一座宫殿,黎杳不准他回来睡,后来一连好几天凛青望都只能睡在大殿那硬邦邦的石座上。
这几天连带着魔将们都屏息凝视,生怕惹怒了魔尊。
大家每天都在猜魔尊的底线在哪里,每天都有人打赌今天魔后一定必死无疑,然后又看着魔尊每天都到魔殿外求情被再次拒绝。
魔后还在宫殿外下了道咒,其他人都能进,只把魔尊挡在外面。
凛青望当然能够破开这道咒,不过大概是怕惹得黎杳更生气,只能乖乖在外头待着。
魔将:懂了,不过是魔尊和魔后间的打情骂俏罢了。
又过了几日。
魔将:完了,魔尊沉迷美色,魔域要完!这扇门虽然凛青望是进不去,不过幽冥虎却是可以,于是幽冥虎就担起了这个充当说客的任务。
可惜不会说话,于是凛青望还送它去了一趟荒芜海,找到了之前神女用来治它喉咙的海草草药,治好了幽冥虎的喉咙。
去吧。
凛青望站在寝宫殿外,拍了拍幽冥虎的脑袋。
幽冥虎:……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任务好像比之前那些更重要。
幽冥虎担着沉甸甸的任务走进大殿,黎杳正在吃荔枝,一扭头见它过来,笑了,冲它招了招手:你要吃吗?幽冥虎过去一口吞下荔枝。
好吃吗,好吃这些都给你吃。
幽冥虎点点头,又想起来自己此次的任务,张嘴说话:好吃。
黎杳顿时睁大眼:虎虎你会说话啦?怎么好的?荒芜海。
殿下带你去的?幽冥虎点点头。
黎杳哦一声,继续剥丑枝橘。
这丑枝橘是魔域特产,别处都没有,只不过魔域这片土地大概正是灵气不足,特产的吃食都不怎么好吃。
黎杳从前不喜欢吃这丑枝橘,觉得酸涩,最近不知怎么却是很喜欢。
她剥完了塞进嘴里,又剥了颗甜滋滋的荔枝喂给幽冥虎,丝毫没有要提起两人吵架的事。
幽冥虎哑了几百年,突然能够开口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用,有点别扭:殿下,在外面。
黎杳:哦。
幽冥虎:……它大概是觉得难以交差,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委屈巴巴地哼唧了一声。
黎杳听到,顿时笑了,眉眼弯弯:他找你来当说客啊?嗯。
你怕劝不动我,一会儿出去了要被他训斥?幽冥虎耷拉着耳朵,又嗯一声。
黎杳面不改色地挖墙脚:那你要不就待在这儿陪我吧,我不骂你,还天天都有好吃的,怎么样?幽冥虎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情况,愣了一会儿,索性撒娇打滚耍赖了。
把脑袋往黎杳怀里一拱,哼哼唧唧地一阵蹭,呼噜呼噜喘着气儿。
黎杳愣了下,而后大笑起来:你这是跟谁学的。
问完,她又想起灵兽是主人精神世界的幻化,只是没有了那些作为人的千斤重包袱,她又脑补了一下凛青望做这动作,笑得更大声了。
其实黎杳早就已经消气了。
但凛青望这一次次的总是先斩后奏的行为总让她觉得害怕,不过是想用这样的办法让他长些教训,以后别再这样罢了。
算算日子,已经过了大半月了,也差不多了。
算了,你让他进来吧。
黎杳说。
幽冥虎眼睛一亮,立马跑去叫凛青望。
殿门外的符咒随之消失,凛青望走进来,他已经半月有余没踏进寝殿了,老老实实地走到黎杳身边,语气有些委屈:杳儿。
黎杳又拣了个丑枝橘剥,剥到一半塞到了凛青望手里:你给我剥。
时隔半月,终于肯跟他说话了。
凛青望松了口气,脸上也终于重新带上笑意,在她身旁坐下来,乖乖替她剥桔子。
只是前不久去荒芜海摘治嗓子的草药时手上割开了一个口子,很小,几乎察觉不到,只是这会儿丑枝橘汁液渗了进去,有些刺痛。
凛青望一顿,面上不露,只是问:从前你不是嫌这橘子太酸涩吗?黎杳托着腮看他剥。
阳光斜斜地从窗棂打进来,一半落在他脸上,映照得半明半暗。
黎杳渐渐看出了神,只觉得这样的日子当真是称得上一句岁月静好,她轻声回:最近不知怎么,又喜欢了。
凛青望剥完了橘子,将上面涩味的白翳也一并剥去,只剩下酸酸的果肉,喂进黎杳口中。
汁水淌下来,润湿了他指尖。
凛青望自然地放到自己唇边,抿去上面的汁水。
我让人给你做了些你爱吃的蟹酿橙,正温着,现在让人拿进来?凛青望问。
好啊。
很快就有人拿着一屉蟹酿橙进来了,黄澄澄的,弥漫开橙子的清香的蟹肉的香味,还混杂一些点缀的桂花香。
黎杳立马拿起勺子挖了一勺,那可口的味道刚在口腔蔓延开,她喉间却忽然涌上一股不适的恶心。
凛青望立马问:怎么了?被你气的。
黎杳立马说。
他一顿,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但还是抱着人亲了亲,原本只是想安抚一下,可实在太久没有亲昵,便将人抱到自己怀中亲了好一会儿。
我错了。
凛青望蹭着她嘴唇,赤色的眸中带着些温润的水光,哑声问:到底怎么了,不舒服?黎杳近距离地看着他眼睛,心跳有点儿快。
心想这人怎么活了三千多年了还一点儿不见老,多亏了平时太凶神恶煞没人敢靠近,否则一定也是个祸水。
也没什么,就最近可能吃坏了东西,总是想吐。
黎杳说。
有请大夫来瞧瞧吗?没有。
黎杳说,我试了试灵力,应该没什么问题,或许过几日就好了。
凛青望二话不说便吩咐外面的魔将请大夫过来。
原本魔域是没有什么大夫的,魔族大多皮糙肉厚,体质天赋异禀,很少生病,更不用说凛青望这样的,即便是受伤了都是自己解决,从不会让人来包扎。
这几个大夫还是为了黎杳专门请来的。
黎杳往后靠了靠,懒洋洋的心安理得地让凛青望喂她吃东西。
以后不许那样了。
黎杳忽然说。
凛青望一顿,低着头剥橘子:嗯。
以后做决定前你要提前告诉我知道吗,不用总是自己去冒那么大的风险做事情。
凛青望:我知道。
殿下。
她长长舒出一口气。
嗯。
你说过的。
她说,我们要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因为这句话,凛青望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许多过往的画面。
在那亮堂堂的拱桥上,天灯零星升空,点缀铺开一片漫步边际的璀璨星辰。
黎杳在天灯上写下生生世世,他接过笔,写下纠缠不休。
黎杳看着这几个字,扭过头来,嫣然一笑。
所有一切都虚化倒退,只剩下那一抹灿然的笑,成了他心头永恒的画面。
当然。
凛青望说,我们当然要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他生活在烈焰地狱。
也曾想从中挣脱出去,可却一次又一次遍体鳞伤,一次又一次心灰意冷。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一个少女。
是她从金丝笼中伸出纤细的手,攥住了他的衣服,睁着一双清凌倔强的眼睛看着他。
这是所有故事的开始。
后来她来到腐骨渊,告诉他名字——黎杳,黎明的黎,杳杳的杳。
这是故事的序章。
黎明的黎。
她带着他一任走进深渊地狱,在地狱中为他摘了一朵花,赠给他,点亮了地狱中的一方太阳。
与他一起行至杳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