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莫愣在原地, 那些锋利的黑影瞬间散去。
不用担心我们。
安利落地堵回了他可能的问题,克洛斯就算了——你知道我,我可不会体贴到为了你的感情生活去死。
我们有办法, 趁现在快走!尼莫没有再多问, 他冲烟雾中的同伴们微微鞠了一躬。
视线被烟雾遮蔽, 法术被雷电精巧地隔断。
尽管他在其他法阵的影响下,仍然没有办法精巧地控制法术。
好在这会儿他不需要攻击, 只需要纯粹的逃离。
盲目裂开空间很危险, 但如今他管不了这么多了。
他只需要确保裂口没有开在地表, 不会刚巧撕开哪个生物。
至于他自己——无论空间那边是什么, 他不会轻易死去。
尼莫做了个简单的手势,面前的空间被扯出一个长长的裂口。
他的身影快速消失在了裂口之后。
好嘞。
安舔舔嘴唇,她支起的烟雾终于散去。
现在按原计划进行,克洛斯。
不久之前,路标镇旅店的某个房间。
……他中断了通讯。
安冲手中迅速黯淡下去的通讯水晶皱起眉, 一个直觉,那小子恐怕打算干傻事。
这两天他的态度一直不太对,就算考虑上奥利弗的情况,也不对过头了。
我打听过, 那边是沃尔德伦大人率领的审判骑士团。
前任骑士长表情绷得紧紧的, 莱特先生不可能在‘处理’完那只上级恶魔后全身而退。
那位大人一向非常细致, 他一定布下了足够的防御。
就算是莱特先生, 也不可能完全规避掉那场冲突——怎么, 你觉得他会杀了他们?杰西正坐在桌子上, 往嘴里塞着沾着盐粒的炸豆荚。
我不这么认为。
艾德里安干巴巴地答道,瞥了杰西一眼。
毕竟有审判骑士团在,道义上来说,他完全可以不插手。
按照那个小笨蛋多管闲事的性格,情况八成是骑士团解决不好的。
女战士看向窗外——刚孵化出的恶魔正在林中蠕动,发出慑人的威势。
怎么办,克洛斯?如果我没猜错,他可能想到了自己会暴露。
所以提前和他们划清界限。
莱特先生的确强大。
艾德里安的表情愈发不好看,但说到底,他只是个经历过几次战斗的平民。
他应该没有应付战争式攻击的技巧。
尽管我不认为他会杀了他们……冲突在所难免。
而不管是尼莫·莱特,还是审判骑士团,没有任何一方真正准备好了迎接这场战斗。
不说情况的严重程度,如果他真的对审判骑士团动了手——那么无论他的身份到底有没有暴露。
安垂下目光,考虑到之前深渊教会的事情,他都会被认定为‘敌人’吧,克洛斯?……而尼莫考虑到了这一点。
她扯扯嘴角。
说实话,他们暴露的风险已经很高了。
毕竟之前的任务中,谁都没想到事情会有这么个走向——他们潜入深渊教会的任务可是完成得很漂亮,资料还明明白白地保存在佣兵公会。
风滚草被盯上是早晚的事情。
而在审判骑士的围攻之下,尼莫的身份也有不小的暴露风险。
因此他把他们彻底推出这件事,他们只要坚称自己不知情,就无法被定罪。
当初她在边境森林捡到两人时,尼莫还是个缩手缩脚,有着奇怪力量的腼腆年轻人。
他一直在害怕他们因为那些异常丢下他,安看得出来。
可现在为了不牵连到他们,他们先一步被他丢下了。
我去引开他们。
那个混账小子,想一个人扮演悲情英雄?没门儿。
安一字一顿地说道,板着脸转向艾德里安。
你知道的,如果我能让戒律主教认出我来,应该能争取到一点时间。
至少他不会把我怎么样——你就算了,他们现在巴不得把你一起打包抓回去。
艾德里安·克洛斯沉默地看向她,沉默了挺久。
我和您一起去。
我知道他们的进攻习惯,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几分钟后,他安静地说道,并侧头看向身旁金发青年——杰西正在吮粘在指头上的盐粒。
那么您有什么打算?您干嘛要帮他?杰西又从纸袋里拈起一个炸豆荚,响亮地嚼着。
这不是看清莱特先生本性的绝佳机会吗?萨维奇女士就算了,我可不觉得您是那种容易被打动的人。
没错。
艾德里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我并非打算‘帮助’莱特先生。
的确,他和安·萨维奇完全不同。
他并不打算因为同伴情谊这样感性的理由行动。
他的理由要更加冰冷而消极——平心而论,站在一个人类守护者的角度,他不认为戒律主教的谨慎有任何问题,但莱特也没有错处。
尼莫·莱特根本不是人类。
他根本没有任何立场要求莱特坚守人类的道德准则,更没有资格做什么本性测试——对他人的痛苦冷眼旁观甚至推波助澜,把一切寄托在对方是个圣人的希望上。
而如果对方没有撑住,便高喊我早知道会是这样他不值得善待,顺理成章地开始否定和攻击。
这样的做法他见过,艾德里安苦涩地想道。
在他的挚友卡希尔·爱德华兹身边见过无数次。
比起指望莱特打落牙齿和血吞,他更倾向于破坏可能会到来的绝境。
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保护我的同胞。
艾德里安拿起桌子上的金属弓,然后直视着杰西·狄伦的双眼。
眼看着他人陷入绝境,不仅不伸出援手,反而要以此判断那个人的‘本性’。
我个人十分不喜欢这样的做法——说到底,莱特先生并没有对人类抱有善意的义务。
哇,我真的很喜欢您这一点。
杰西含情脉脉地说道,飞快地把一个炸豆荚塞进艾德里安的嘴巴。
全然不顾对方瞬间蹙紧的眉头。
你们不用弄出这么悲凉的架势,唉,其实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他冲两人咧开嘴,笑得像只偷到肉的狐狸。
事到如今,事实证明杰西的主意的确不错——除了尴尬了点。
滚滚黑烟被法术驱散,束缚和干扰再次绑紧了那个黑色的身影,继续啃噬黑影凝结成的宽大外袍。
女战士一脸脏兮兮的烟灰,引导着雷电不住打乱骑士们的队伍。
艾德里安·克洛斯大方地拉起弓箭,确保没有攻击成功落到那恶兆附近。
这两个人强到可怕,却没有进行任何真正意味上的进攻,只是一味防守。
在人数庞大的审判骑士团前,他们注定失败。
而戒律主教菲利克斯·沃尔德伦气得脑子嗡嗡作响。
那两人用的都是地表法术。
恶兆真的有人类同伴,身为孤僻而强大的上级恶魔的可能性瞬间降低。
这让他松了口气——菲利克斯原本还想放出命令,彻查所有在深渊教会和这附近活动过的团体和队伍,努力寻找这种可能性。
没想到他们为他节省了不少时间,直接自己送上了门。
可等他看清其中一位之后,险些心肌梗塞。
龙息石炮台暂缓充能。
他狠命掐着眉心,见鬼,为什么克洛斯会在那个恶兆身边?不、不对……他什么时候恢复的力量?!可饶是大名鼎鼎的辉光的启明星,也做不到使用防御法术击退经验丰富的审判骑士团。
审判骑士们的攻击愈发集中,终于还是彻底扯破了那黑影凝结的宽大黑袍。
唉——你们真过分。
黑袍下的人叹息道,声音里满是憋屈。
我明明是来帮忙的。
漆黑的恶兆露出了真面目,但和他们想象中的没有一丝相同。
那是个美丽得有些过分的金发青年,看起来甚至还有点委屈兮兮的。
他将那根散发着深渊魔法气息的法杖换到左手,右手冲所有人比了个中指。
真的很过分!他又重复了一遍。
久经沙场的审判骑士们自然不会被一个男人的漂亮皮相迷得找不到北,可那张脸真的很难让人提升战意,何况那人还停止了攻击。
更何况……战场平静下来后,那人身边的黑色身影显得越发眼熟。
高大的男人穿着板正的修士服,眉眼坚毅,金属弓上搭着温暖的白色光箭。
那是他们长久以来憧憬着,又莫名在一夜间崩塌的榜样——前任骑士长艾德里安·克洛斯。
诡异的状况。
所有人都彻底晕了头,骑士们只好困惑地加强束缚,等待戒律主教的下一个指示。
萨维奇女士,还有艾德甜心——杰西刻意拉长语调,欣赏了会儿审判骑士们精彩纷呈的脸色。
可以住手啦。
两位战士终于放下武器,站在了金发青年身边,被审判骑士们团团围住。
见事态稳定,戒律主教踏着鞋底的法阵升到空中,冲那漂亮的金发青年拉下脸。
而对方回报给他一个格外灿烂的笑容。
请问阁下是?菲利克斯咳嗽了两声,努力不去看一边的艾德里安·克洛斯。
您似乎没有战斗的打算,我发自内心希望这一切只是个不幸的误会。
还不到放松警惕的时候,戒律主教深深吸了口气。
能否容我提个问题——您刚刚为什么要攻击?杰西·狄伦。
杰西很不讲究地掏掏耳朵,为什么攻击?我的老天,你们都包围我了!您瞧,我刚刚帮你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谁都不喜欢收到这样的‘感谢’吧?职责所在。
菲利克斯皱起眉头,很抱歉给您带来了困扰,但是请您理解,毕竟您刚刚使用的是深渊法术——您怀疑我是恶魔?不不不,我只是个路过的好心人。
杰西的声音愈发委屈,一旁的低着头的安忍不住抹了把脸。
只是这根法杖的效果而已。
您可以尽管检查,我绝对不是什么恶魔,绝对不是!那么您的伪装——看到对方瞬间亮起来的脸色,戒律主教下意识想吞掉这个问题,可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我喜欢做好事不留名。
毕竟我太强了嘛,总会带来点不必要的麻烦。
杰西捂住胸口,深沉地说道。
您瞧,我们刚刚逮住一个为非作歹的深渊教徒。
然后我发现了这里有点儿不对,就顺手解决了一下——您应该知道情况多紧迫,不是吗?如果您怀疑我的话,那个老坏蛋还被关在路标镇旅店呢。
现在你们发现我啦,我们能不能假装没有遇到过对方?恐怕不行。
戒律主教艰难地说道,恶兆先生过于活泼,他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您得……跟我们走一趟,让教皇大人确认……艾德里安·克洛斯瞬间将视线移向身边的金发青年,他的距离足够近,足以看清那副夸张表情中突然出现的戏谑笑容。
好吧。
杰西·狄伦用十分不情愿的语调说道,但我有个条件——如果我不是恶魔,你们可是要做出赔偿的。
当然。
我的同伴不用一同前往吧?我知道你们对艾德甜心的状况很好奇,我就不强求你们放过他啦。
但那位女士,您知道的,我们的队伍里还有事情需要处理——……让她走。
那个女人身上半点深渊魔法的气息都没有,戒律主教随意地扫了那位女战士一眼,只觉得心累得难以言说。
艾德甜心这四个字简直要把他绷到极限的神经压断。
好极了。
杰西将法杖向审判骑士们扔去,瞬间数个封印魔法将它层层包裹。
我们跟你们走。
路标镇依旧灯火闪烁,人们不清楚那恶魔为什么突然消失,但这并不妨碍盛大的狂欢开始。
拉蒙家的旅馆后院挤满了欢歌载舞的人们,酒水、火光和音乐填满了不大的旅馆后院,喜悦的气氛一如既往。
可它前一任主人的儿子,那原本该拥有这片热闹的人,这几天来却并不顺利。
时间回到三天前。
那具状况诡异的尸体并没有在地板上躺多久。
就在看不见的火焰烧毁那个流星锤后不久,全副武装的守门人们进入了囚室。
他们倒没有把那古怪骑士带走的意思,反而在那具毫无知觉的躯体四肢都加了和项圈一样的束缚。
终于,囚室中那股不自然的压迫感消失了。
囚室中的死囚们沉默地注视着来人,一动不动。
做完这一切后,领头的守门人将手按上古怪骑士的胸口,法术的波动瞬间在空气中漾开。
原本毫无知觉的人艰难地咳嗽两声,睁开了眼睛。
按照规定,原本我该给你一个回复术。
那守门人叽叽咕咕地说道,也不管对方有没有真的恢复意识。
可我不想这么干。
你再好好想想吧,三十万——随便杀个人,你依旧可以去流动军营。
别怪我没提醒过你,我们战斗区可是比试验区那边温柔多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不满地冷哼一声。
随意瞄了眼阴暗的囚室。
而地上的骑士艰难地坐了起来,低下头,似乎在打量着手腕上出现的新拘束。
……横竖这些废物早晚要死,一些作战能力差透了的战俘和流民而已。
他们的国家不需要他们,他们的亲人不需要他们。
你还是别把他们当作人比较好。
那个戴着骸骨头盔的年轻人伸出手,握住沾满血迹的剑柄。
囚室里呼吸声瞬间小了下去,伴随而来的是细小的抽气声和窸窸窣窣的挪动声响。
人们下意识想要躲避,但又不知道躲去哪里,只能徒劳地止住呼吸。
这个人的价值堪称恐怖,他们也已经亲身体会过那异常的力量波动。
每个人都很清楚,他们只是守门人用于磨快这把利器的耗损品。
人们多多少少知道了角斗场上发生的事情,接受过足够的恶意之后,这位古怪骑士的善意和耐心应该已经到了尽头。
要被杀掉了。
麻木的念头在死囚们的脑袋里转动,然而没人提得起精神反抗。
对,就这样。
战斗区的负责人欣慰地想道。
只要手续办下来之前,这小子肯低头,他依旧是战斗区的宝贵财产。
说白了,他们根本没想过他会这么倔,白白让试验区的人捡了便宜。
现在这个年轻人应该知道自己有多么强悍了,他绝对不会甘心屈居于这些烂泥之下——可那个身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眼都没有再看他。
怪物似的年轻的骑士缩回墙角,双手握住剑,摆出一副防御的姿势。
他没有攻击,没有说话,沉默地像一具石雕。
角落里鼹鼠似的男人发出一声抽泣。
而失去了武器的壮汉握紧手中流星锤仅剩的锤柄,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