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出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
测试完毕后的第二天中午, 两位打算混进学校的黑章再一次站在克莱门皇家军事学院大门前。
只不过这回不是参与测验,而是正式入学。
克莱门学院会提供一切基本的生活用品,但也不排斥学生自己携带个人物品。
有几位一看便是贵族的年轻人甚至用马车运了满车私物, 井然有序地运进高高的围墙。
就算是平民学生, 往往也拎着三个以上的皮箱。
毕竟一旦入学, 这里严格限制学生外出——对于一般学生而言,此刻能带进去的东西便是这一年能够使用的全部了。
如果漏了哪几样, 剩下的只能在学院内部购买。
尼莫望着面前修整得极其平整的大草坪, 草坪中央巨大而精美的谮尼神像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闪得他两眼发晕。
他很理解那些大包小包往里带的平民学子——学院内的东西绝对不会贵到离谱, 但档次也绝对不会低到哪里去。
对于贵族子弟来说可能是物美价廉,但对于一般人来说绝对算不必要的开销。
而两位只打算潜伏几十天的黑章,实在是挑不出什么必要的随身物品——奥利弗弄了个防水的帆布袋,将自己改造的盔甲随意地堆了进去,尼莫送的琴正被他小心地背在后背。
而尼莫像拎着只晕倒的鸡那样拎着灰鹦鹉, 背后背了个简单的背包。
安只给他们准备了两套换洗衣服和一双鞋。
克莱门会给你们发专业制服。
女战士正在往头上揉着不知名的药水,嘴里嘟囔着。
这是给你们溜出来的时候用的,平时别乱穿。
兰迪和莫拉悬赏的绝大部分被用于支付两人一年的学费,逃跑后自然是一个子儿都拿不回来。
知道这个消息后, 尼莫的脑子一直都有些恍惚。
他们的还债大计刚有点起色, 到手的金币便打了水漂。
新入学的各位请往这边走。
一位穿着灰蓝色长袍的中年女士发现了他们, 圆脸上露出个温暖的笑容。
你们带着考试时发的姓名铜牌吧?很好, 背面应该出现了你们的专业宿舍区及房间号, 入口在那边——你们最好动作快些, 小伙子们,正午有典礼和午餐。
你们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收拾行李和更换制服。
后勤专业和护理专业的住宿处相邻。
两人很快找到了各自的房间,不知道是不是按照专业内的教区进行划分,两个房间刚好在同一条走廊的两侧,门与门正对。
这倒不是因为两个专业的关系多么紧密,尼莫很快察觉到了原因——男性宿舍区的护理专业只有这么一个宿舍。
而护理和后勤的学生又是战斗力最弱的那一拨,学院这么做很可能是为了避免学生间产生不必要的冲突。
插入姓名铜牌后,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拧开了房间的门。
尼莫打开门往里看了眼,不可置信地关上了它,随后退后一步,直接撞上同样后退的奥利弗——奥利弗背在后背的四弦琴被他这么一撞,琴弦发出嗡嗡的低响。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同时在彼此脸上找到了惊恐。
他们从未见过这么高档的……住处。
尼莫在加兰首都海拉姆时住过不错的旅店,他曾以为那就是他这辈子能想象的极限了。
事实证明,克莱门学院并不是一个以营利为首要目标的教育机构,尼莫突然有点懂那些巨额学费都被用在了哪里。
厚重的雕花木门上嵌着名牌,尼莫深吸一口气,扫了眼上面的名字——只有两个,看来这里是双人宿舍制。
背后传来门再次开关的声音,奥利弗显然进行了新一轮的尝试。
尼莫甩了甩手,再次压下门把——他一眼无法看到房间全貌。
与其说这是一个房间,不如说是两个半封闭似的房间拼起来的。
就他能看到的这部分,就已经比他见过的所有卧室都要宽阔。
四柱床上挂着精致厚实的床幔,床脚还接着塞着软垫的小沙发。
离门再远一点——床头边临着窗户的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深色的窗帘后面透出一丝阳光,房间整体偏暗,比起透进来的那一点点光线,漂浮的魔法灯显然才是真正的光源。
而现在甚至还是白天。
地毯上搁着宽阔的书桌和书橱,厚重的书本被整齐地码在书橱之中,扶手椅的靠背鼓鼓囊囊。
书桌一侧摆好了各式墨水、羽毛笔和羊皮纸,正中央躺着一封信。
房间正中有装饰和衣橱组成的简单隔断。
尼莫下意识感知了一下,另一侧并没有人——可能他的室友早已准备好,已经前往大厅准备典礼。
时间所剩无几,他可不想入学第一天就用迟到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尼莫咽了口唾沫,将灰鹦鹉往书桌上一扔,利索地拉开衣橱。
随后他的脸青了。
同一时间,护理宿舍的对面。
奥利弗受到的震撼不比尼莫小,好在当初在旅店干活时,他不是没有接待过贵族——奥利弗冷静的速度相当快。
他没有犹豫,把盔甲和琴放在扶手椅边,大踏步走向衣橱的方向。
这房间里没有他人的气息,尽管说不清这份感觉的来由,奥利弗却对这个判断十分自信。
后勤的制服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基本就是一套深灰色的立领军服,左臂用银线绣着克莱门学院的校徽。
里衣的心口处绣着一个基本的防御法阵,除此外再无其他。
奥利弗十分利索地换好了制服,将写有姓名的铜牌别在领口。
他不敢用灰雾给自己来个清洁咒,只能盼望典礼早点结束,至少有时间先给自己洗个澡。
有点讽刺,他怔怔地望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柔软舒适的布料将他包裹,换下扎人的麻布衣服,这身衣服轻快得如同不存在。
是的,他正穿着一身属于年轻人的衣服,眼神却略带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灰暗。
现在他正站在奥尔本最为顶尖的那一批住处之中,而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在人间地狱挣扎。
奥利弗露出一个苦笑,把领口和袖口每一颗扣子都扣紧,牢牢遮住皮肤上的伤疤。
他不喜欢自己这份冷静。
说实话,奥利弗希望自己的心脏能够单纯地因为这份新鲜感加快跳动,而不是飞快平复,犹如战场上麻木的战士。
尼莫?他将身后的门关好,抬头便瞧到门口名牌上恋人的假名。
奥利弗指尖在尼摩穆尔科斯的前四个字母上摩挲了下,随后轻轻敲了敲门。
你准备好了吗?厚重的木门被猛地打开,门轴发出吱吱呀呀的惨叫。
尼莫拉着脸,手指揪了揪领口。
当他看到奥利弗身上的制服时,那份不快散去了些许。
不许笑,奥利。
他压低声音,如果你敢笑出声——奥利弗呃了一声,第一次觉得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考虑到尼莫的身份,他大概是该笑的,奥利弗迷迷糊糊地想道。
可另一方面,他意外地觉得这样的尼莫也不错。
尼莫一直以来的穿着都是较为宽松的款式,奥利弗还是第一次见尼莫穿这种类型的衣服。
奥尔本的护理职位几乎没有男性。
考虑到战场上行动的便捷,护理的制服依旧是以实用性为上。
只不过比起强调男性硬朗线条的其余男性制服,护理的制服更倾向于中性。
他猜克莱门学院根本就没费心多设计一套。
利落的白色长裤和长靴倒没什么可说,可白色的制服上衣搭了件带着束腰的夹克,它几乎将衣物紧紧压在腰上,几根结实的细皮带上还带着金属搭扣,看样子是为了装备各式护理用具。
袖口也十分紧,几乎束起了整个前臂——这样贴身的设计估计是为了避免衣物碰到伤口。
如果这么一套制服穿在女性身上,大抵是飒爽而漂亮的。
可尼莫的体型和女性半点边都不沾。
他的肌肉线条流畅漂亮,腰劲瘦有力,比一般青年的体格还要结实些。
这么一搭有些奇异的……奥利弗移开视线,咳嗽了几声,脸有些发红。
再次思考了一秒对方的正体,他决定不把心里话说出来。
转了转脑袋,确定四下无人,他飞快地亲了下对方的嘴角。
我们走吧。
松开尼莫的肩膀后,奥利弗挑挑眉,心底涌上的灰暗情绪散去了一点。
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
在两人到达大堂时,这个冰凉的念头划过尼莫的脑海。
他根本不可能做到彻底低调。
座位是按照专业划分的,这次两人不得不短暂地分开。
而护理所在的区域很好找——一片扎眼的白色,只不过绝大部分都是女性。
新生们统一坐在桌子的一侧,只有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桌子角落,远看像只丢了羊群的绵羊。
而当尼莫自己坐过去的时候,绵羊变成了两只。
无数目光瞬间刺在他的脸上。
这些目光的主人不论男女,大抵分为两类——一类是轻蔑。
另一类先是赞叹,而后转为轻蔑。
海登·维尔赫姆?尼莫回忆了下宿舍门外名牌上的名字,伸出一只手。
你……呃,你是那个尼摩穆尔科、科……叫我尼莫或者怀特,维尔赫姆先生。
尼莫无视了那些目光,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对方。
而他的新室友显然没有这样的抗性,那个瘦弱的青年头埋得更低了。
我可以叫您海登吗?海登没有握那只手,他简直要把脑袋塞到桌子底下去,活像那里有什么暗藏的宝藏似的。
唔,哦。
叫吧。
瘦弱青年干巴巴地回应道,那我也……呃,尼莫。
尼莫点点头,熟练地无视了四面八方射来的视线。
理论上来说,自己是地表生物最大的敌人——不是恐惧的视线就好,只是因为专业被鄙视一下,他还真不太在意。
他只担心一件事,尽管可能性不高,这其中最好不要有什么人碰巧认出他来。
而自己的室友显然是一位非常有特色的人——整个典礼过程,那个瘦小的青年都全心全意地扮演着鸵鸟。
在被四下走动的校务人员警告一次后,海登不再是那副把头塞进桌底的样子,改为脸埋进餐盘。
这又为他们引来一波新的目光。
人们不住地向这个方向看来,继而窃窃私语。
尼莫差点把叉子捏断,他真的不想要更多注意力了。
海登。
尼莫戳了戳自己鸵鸟似的新室友。
这简直是个奇迹,他严肃地心想,他们在这里整整坐了快两个小时,他还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
可以开始吃饭了。
他的新室友终于抬起头来。
那是很普通的一张脸。
海登·维尔赫姆的体型十分瘦小,目测身高不会超过一米七。
卡其色的头发蜷曲得厉害,脸上满是雀斑。
眼睛很大,但并不是那种让人舒心的大眼睛——它们让他看起来有点神经质。
他飞快地扫了尼莫一眼,尼莫能感受到那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了会儿,随后变得复杂。
哦。
海登小声说道,谢了,尼……怀特。
对方的态度有点奇怪,尼莫想道。
但此刻面前的食物绝对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于是他决定先不去思考这个问题。
奥利弗同样察觉到了不对。
比起尼莫那边诡异的气氛,后勤这边的气氛显然要好得多——后勤里面一个女性都没有,看谈吐也基本都是平民出身,大家很快打成了一片。
哎呦,这届厉害,居然会有两个男护理。
奥利弗左边的新生嬉笑道,要不要打个赌,你们猜他俩能撑多久?奥利弗将银勺子插进面前的栗子蛋糕,面上不动声色。
真是什么邪门歪道都出来了。
接话的那个眉头皱得死紧,脸上带着不屑。
我知道那个小个子,维尔赫姆。
他家在我们那边做香料生意,富得流油——他又是个病秧子。
玩玩女人,赌赌马,干点什么不好。
非要挤进克莱门的女人堆,估计是脑袋有毛病吧。
说不定他看上了哪个姑娘呢?不过就他那副样子,比他矮的姑娘都没几个吧?奥利弗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栗子蛋糕很美味,可他隐约有些不痛快。
反正早晚转到别的专业去。
你看高年级的护理专业,哪还有什么男人——横竖他家有的是钱,尝个新鲜就算啦,维尔赫姆老爷可不会眼看自己的宝贝小儿子学这种娘娘腔的东西。
他旁边那个小白脸呢?测试的时候见过一次,看打扮是平民。
我看是没什么大本事,想靠这里勾搭上哪个贵族做情人呗……好那一口的又不少。
奥利弗呼出一口气,搁下手里的勺子,刚打算开口——闭嘴。
整个典礼过程中,坐在奥利弗右边的高个子青年一直保持着沉默,而现在他终于出了声。
能进到这里的人都是好样的,别这么说。
但凡还把自己当个男人,会去那种专业吗?左边的那位明显不太服气,并没有在对方过于健硕的体型前退缩。
维尔赫姆就算了,细胳膊细腿的,估计连桶水都提不动。
那个家伙看起来可结实得很,我可不信他考不上后勤。
说不定他有别的想法。
大块头青年沉静地回答。
瞧瞧那张脸……我保留意见,要赌一把吗?既然你这么信任他,等哪天那家伙真的爬上哪个贵族的床,给我一个金币怎么样?你——答应他吧。
奥利弗拍了拍大块头青年的背,相信我,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兄弟。
大块头青年皱起眉头,疑惑地注视着奥利弗。
而奥利弗叹了口气,他放下勺子站起身来,拍了拍制服下摆沾上的一点点蛋糕渣。
随后离开了桌子。
现在四下走动的人不少,他这样的动作倒也谈不上显眼。
可他接下来做的事情就十分引人注目了——后勤的新生们眼看着他们的新同学凑近护理的长桌,和那位外貌出色的男护理说了几句,随后十分自然地吻了上去。
而在不远处的克莱门大教堂,杰西·狄伦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还没好吗?等候室十分温暖,金发青年听上去困意十足,他往宽大的扶手椅里缩了缩。
哎哟……我知道教皇大人很忙,可我也很忙的,有个大热闹等着我看呢!还需要您等上三个小时。
一边的随侍的审判骑士眉毛直跳,顺便一说,这是您问的第一百八十七遍了。
我们都等了两个多小时啦,杰西再一次打了个哈欠。
人之常情,理解一下。
那位审判骑士看起来很想拔剑,可他英勇地忍住了。
这位先生,您退下吧。
艾德里安的语调十分平淡,既然时间充足,我想和我的队友两个人单独谈谈。
克洛斯先……克洛斯,我必须——您应该发现了,您不是他的对手。
前任审判骑士长毫不留情地指出,请退下吧。
杰西一下子精神了。
您想跟我两人世界!他惊喜地叫嚷道,天呐,难道您想……哎呀,这种地方也挺刺激的,要不然我们——看守他们的审判骑士非常利落地退下了,顺便留给杰西一打眼刀。
而杰西扯扯领子,刚打算从扶手椅上蹦起来,就被一只手稳稳按了回去。
在见教皇大人之前,我们需要谈一谈,狄伦先生。
艾德里安双手撑住扶手椅的把手,俯视着椅子里的漂亮青年。
这场闹剧是时候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