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斯,你确定没有看走眼?爽朗的男声从水晶中传回,我仔细看过影像,尼莫·莱特身上没有任何异化。
戴拉莱涅恩,想象力。
我只承认我见过的东西。
我知道能用气势压住西摩尔蠕虫不算什么,但他制住了潘多拉忒尔。
他的恶魔还留了块血肉附在鸟上面,不像什么厉害角色。
你那边有记录么?没有,我查过,确实不是‘肉铺’介绍的。
应该是意外召唤,目前还无法确定种类。
你打算怎么做?继续看戏。
被称作万斯的男人平静地回应道。
真是坏心眼。
说实话,我对莱特兴趣不大——反正他的愿望实现后身体会被占掉,早点弄清那只恶魔的身份才是关键。
这就是有趣的地方,戴拉。
我没有从他身上感觉到契约的气息,他的契约应该早就完成了。
也就是说那不是莱特,而是已经成功得到躯体的恶魔?真是了不得的伪装能力,连我都没察觉……这么一来没有异化迹象就说得通啦。
一个规则外的上级恶魔,啧啧。
要维持原计划把他弄回去‘教育’下吗?趁他还没有决定他的立场。
他的确是恶魔术士,还不是上级恶魔。
证据?直觉。
……随便你,到时候告诉我结果。
另外,别叫我戴拉。
通讯水晶熄灭了,万斯冲它挑挑眉,继续津津有味地观看发生在悬崖不远处的缠斗。
当初佣兵公会订下规矩的人可能从没想过,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专注于逃跑的恶魔术士。
恶魔信徒只能算作和普通恶魔狼狈为奸,没了底线的狂徒。
他们本质上还是纯粹的人类。
恶魔术士则完全不同,通常他们和上级恶魔契约前就是顶尖的法师,就算不是,也必定拥有极为优秀的施法者资质。
上级恶魔带来的异化会放大他们身上的负面情绪,实实在在地扭曲灵魂和肉体,将契约人变成偏执而疯狂的怪物。
他们要么一开始就展示力量逼退敌人或表示屈服,要么就血战到底,从不会做撩完就逃这种怂兮兮又毫无价值的事。
可惜莱特先生连自己恶魔信徒的身份都有些接受不良,恶魔术士和佣兵公会的大人物们对他来说基本等于历史书中的已故名人——这辈子都不可能接触,更别提去理解其中的暗流涌动与台面下的规则。
他逃得果断,毫不犹豫,问心无愧。
严格说来他都不算是自己逃的——尼莫麻袋似的挂在奥利弗肩膀上,心惊肉跳地控制那堆黑影。
他脖子直发酸,眼睛眨都不敢眨。
鬼知道为什么只用于拦截法术的影盾会突然多了束缚效果,此时尼莫可没心思去深究,他有更严重的问题要处理。
他没法随心所欲地指挥黑影。
它们的操纵难度堪比稳住高高摞起的滑溜餐盘——三分靠本能七分靠天意,稍不留神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比如现在,他试着伸出手翻翻掌心,黑影瞬间剧烈地沸腾起来,烟柱被直接撅出几个弯,造型从壮丽的龙卷风变成了扣在地上的小号。
尼莫:……他真的不知道这是出于对方的主观意志还是黑影的力量,他只知道噪音般的杂音变得更加刺耳。
这番胡乱折腾的效果并不理想,潘多拉忒尔并没有跟上来,还在原地不住扭动。
而他胸口的金属块烫得越来越厉害,已经开始有了熔化的迹象。
尼莫用闲着的那只手猛拍奥利弗的背,示意他把自己放下。
奥利弗照做了,他止住脚步,松开右臂,低垂的左臂还在滴滴答答地淌血。
它没追上来的意思……你还好吗,包扎下吧?尼莫仔细打量那条血糊糊的胳膊,嘶嘶地倒抽凉气。
奥利弗活动了下左臂:……看着吓人,皮肉伤而已。
你得找把好点的剑。
尼莫转回烟柱的方向,胡乱尝试着各种手势。
它到底怎么了?不知道,但不像要找你一对一干架的样子。
奥利弗从尼莫的背包里翻出绷带,给自己简单地止了止血。
至少它没有再散开,干得漂亮。
别夸我。
尼莫紧张地手直抖,远处的黑影随之扭来扭去。
说实话,我现在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下一秒他的心沉了下去。
事实证明如果可以的话,奥利弗·拉蒙最好在战斗过程中闭紧嘴巴——烟柱不再扭动,开始慢慢飘散,不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阻止。
和之前充满力量,有目的的分散不同,烟雾块像秋天的枯叶那样簌簌脱落。
他扭头看向奥利弗,目光不自主地带了点儿谴责和委屈。
奥利弗则在嘴唇前交叉起食指,眨了眨眼。
一只蝎尾狼突然从他们身边掠过,直奔烟柱的方向。
它不是唯一一个。
惨白的骨鸦成群飞起,毒虫振开翅膀,森林开始骚动。
恶魔与魔兽的队伍陆续从他们身边跑过,绕过波涛般的冰层向潘多拉忒尔冲去,扬起的尘灰接近于沙暴。
奇妙的是,这会儿没有任何一只恶魔或魔兽试图攻击他们,被踩踏变成了更现实的危险。
奥利弗反应很快——他猛地搂住尼莫,迅速回身一指,两人身侧立起厚厚的冰盾,而他左臂的绷带再次被血染得通红。
警报响彻佣兵公会总部。
恶魔学法师们额头直冒冷汗,他们将地下大厅中的黑色立方体团团围住——巨大的立方体静静地矗立在大厅正中央,上面纵横交错的法阵和符文统统变作闪烁微光的鲜红色。
事先安排好的警示音循环播报,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
潘多拉忒尔的力量在快速下降,怎么回事!不知道。
它身边的魔压太强,监视虫待不住。
它在自我毁灭!你老糊涂了吗?!它还是幼体!上级恶魔的力量寄宿在躯体之中,有的种类会将部分躯体喂给自己的后代或受伤的同伴,借此赠予力量。
潘多拉忒尔算是其中比较极端的一类——当所在族群数量过低时,族群中最为衰老的那只会自我毁灭,让同伴分食尸体,借此渡过难关。
这确实是自我毁灭,一切指标都对得上——老天,总之先把它弄回来!为首的老人须发皆白,在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中揪着自己的长胡子。
情绪监测的情况呢?霎时间讨论声低了不少。
被塞进漆黑狭窄的盒子可不会让任何生命感到喜悦,这只潘多拉忒尔的情绪数值从来没变过,一直非常稳定地留在最低点。
这么多年过去,大家早就习惯性地忽略了那个数值。
它……它在……离情绪监测法阵最近的法师咽了口口水,有些结巴。
按人类的标准来说,它在狂笑。
那是充满怨毒和憎恨的喜悦。
当这种情感出现在敌对方身上的时候,从来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可他们注定无法知道它狂喜的理由。
只有上级恶魔的幼体才能被武器化。
从力量角度上讲更好控制是其中一个原因,但绝不是主要原因——最重要的是,幼体们不会因为绝望而自杀,它们还没来得及学会这个。
就算被卡进深渊规则的夹缝,就算时不时被空间魔法切割,它们再怎么为此感到痛苦,也完全不明白该如何去反抗。
因为它们会认为世界原本如此。
潘多拉忒尔性情温顺,属于先天的上级恶魔,幼体期又特别长,十分适合被当作目标。
它们的力量在上级恶魔中算是拖了后腿的,作为地表武器却绰绰有余。
这一只已经被使用了很久,它安静又听话,从来没出过岔子。
它被法阵捕捉到的时候太小了,连自己族群的语言都还没来得及掌握。
就算有情绪监测阵帮忙,这世上也不会有任何生物能够了解它的具体想法。
理论上应该是这样。
尼莫捂住耳朵,噪音随着烟柱飘散变得越来越微弱,奇妙的杂音又回来了。
无数恶魔和魔兽撕扯着烟柱,如同爬满腐肉的蝇群。
烟柱向他们缓缓倒来。
奥利弗刚打算拽着尼莫逃开,它却蓦地消失在空气中,就像它出现时那般突然。
潘多拉忒尔应该是被佣兵公会收回去了,尽管不知道是出于何种考虑。
尼莫,尼莫!奥利弗用没沾血的手拍拍尼莫的脸——一片混乱中,黑发青年居然自顾自地发起呆。
啊……?尼莫有些迷茫的回应道。
你哭什么?奥利弗警觉地瞄着不远处尚未散去的恶魔们。
胡扯,我怎么可能……哎?尼莫抹了把脸,指尖确确实实触到了湿润的痕迹。
……可能刚才被沙子迷了眼吧。
他耸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