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的时候听彼得提了一嘴,嘿,你猜怎么着?元帅大人输给了公主。
准是大人故意的,毕竟那可是阿拉斯泰尔家的血脉,万一磕着碰着——女人嘛,不就那么回事,就算是公主殿下,也还是女人。
你瞧,她这不专门插了两个漂亮小子进军队?估计是想给自己的人混点功勋吧。
唔……可是风滚草最近的消息可不少,那两个小子搞不好真的有点本事。
算了吧,他们背后肯定有人。
你啥时候见过态度那么软的海蝎?态度很软的奥利弗和尼莫略微难堪地坐在帐篷里,被迫听着帐篷外的士兵们小声谈天。
感官自顾自变灵敏后,这种尴尬的小事变得多了不少。
说实话,我更想去西边的战场。
帐篷外的对话还在继续,其一个声音变得有点消沉。
这边的敌人里有不少恶魔信徒,如果传说没错,说不准还能碰上个恶魔术士。
最近奥尔本这边也越来越不像话啦……居然把那群邪恶的东西放上战场!奥利弗沉默地看向尼莫——自己身边的邪恶之王正一脸一言难尽,他十分理解地伸出臂,圈住对方的肩膀,还安抚性地拍了两下。
如果先帝还在,准不会允许这么荒谬的事情发生。
另一个声音叹了口气。
是啊,说句难听的,亲王不是当皇帝的那块料。
那卫兵压低声音:老皇帝还在的时候可宠他了,我老家那块儿地就归他管。
哎哟,你不知道,他成天捣鼓些乱八糟的政策,我们那边的长官大人都快被那堆玩意儿搞疯啦。
规定两个月就变一回,这个月的还没记热乎呢,下个月就又变咯——一见效果不好,亲王就改主意,搞得跟闹着玩似的。
另一位配合地发出牙痛似的抽气声。
跟先帝一比,国王陛下虽然没啥作为,但他好歹稳下了这么些年头。
就亲王那性子,估计早就看他这个哥不顺眼了。
你瞧,陛下的死还没传开呢,恶魔信徒就能正大光明上战场,真是活见鬼。
这次对面得有个两万吧?都是人还好说,万一真有个恶魔术士……还能怎么着,只能相信元帅啦——元帅总有办法。
我还以为大人会给咱们弄点龙息石武器,结果只派来两个黑章。
就不希望他们顶用了,别坏事就成。
唉,会不会是公主跟元帅闹腾的?希望元帅别被她绕进去,女人哪能管战场的事儿呢。
你说公主这些年哪去啦?该不会真的被哪条龙抓走了吧。
……被龙抓走。
奥利弗小声重复道,我觉得安更可能跟龙成为酒友。
是啊……不过说到这个,我得注意点施法段。
如果上级恶魔的身份彻底暴露,安想赦免也赦免不了我。
尼莫则按住额角,既然士兵里都传开了,看来不是加拉赫元帅危言耸听,对面有恶魔术士的消息九成九是真的。
士兵们闲聊归闲聊,给他俩的待遇倒是一点都不差。
热腾腾的豌豆培根汤,盘子里的面包就算冷掉也松软依旧,淋着酱汁的大块烤鸡肉躺在面包旁边。
可尼莫完全提不起胃口。
待他们离开这个营地,再前进一点点,两方军队很可能就要接触上了。
就算拥有尤里瑟斯临死前的一部分记忆,尼莫仍然对战争有着不小的抵触心理。
尽管在冒险途,偶尔会有类似的想法扫过他的心底,这次的感觉却格外强烈——和史诗或传记描写的不同,没有任何一场战争表面看上去是悲壮的。
战场上只会有疯狂、丑陋、鲜血和绝望。
人们为了各自的信念死去,或者更糟——他们在搞明白自己究竟在为什么战斗之前,就已经丢掉了性命。
战场上的天空不会有阴云,没有电闪雷鸣做伴奏,天气甚至可能还不错。
鲜血无声地渗入土地,厮杀换着花样继续,而诗人们总能让它变得和世界上唯一进行的事情那样引人注目。
或许从一个人类的角度看来,的确如此。
但对于尼莫来说,它会让他回到尤里瑟斯的视角。
他不太喜欢那种感觉——像是站在悬崖边沿,并向面前的虚空跨出一只脚。
就算记忆不多,尼莫还是能感受到尤里瑟斯眼的战争是怎样的。
如同扫去书架上的尘土,或者用着火的油箭射一个碍事的马蜂窝。
渺小,琐碎,或许会占有记忆的某个角落,但那仍然算普通的一天。
想想也是,人类大抵也不会觉得给花园撒点药液、杀杀昆虫算是多么了不得的战役。
长久以来,在他的潜意识之,魔王算是地表种族最为危险的敌人。
自己与地表生物的关系脱不去爱恨情仇这个范围。
可随着战场接近,尤里瑟斯的记忆变得愈发鲜活。
对于曾经的想法,尼莫开始变得不太确定——随着回忆隐约的感情明晰起来,他心底翻滚的不是戾气、杀意或仇恨。
只有波澜不惊的淡漠。
如果能够像人类那样思考,那么对于花园昆虫来说,人类大抵也是魔王这样一个可怖的角色——用□□不分老幼地毁灭所有,摧毁它们的巢穴,碾碎它们的尸体。
而它们的恶行不过是遵循本能的进食、繁衍和生存。
人也不过是想让花开得更好看些而已。
尼莫甚至想要为战争而变得慌乱,变得残暴,也好过此时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他遗忘的感情真的是恨,那么等自己恢复记忆,或许他可以用对奥利的爱来和一部分黑暗。
发自内心的爱憎诞生于潜意识的平等,平等意味着和解是可能的。
但如果真相是毫不在乎,如果魔王和地表种族的关系真的无关爱恨,事情可能变得……更加绝望。
你在担心什么?奥利弗用叉子叉起一块大小合适的鸡肉,伸到尼莫嘴边。
尼莫,你苍白得要命,要不要吃点东西?尼莫下意识将鸡肉咬住,反应仍然有点缓慢。
我猜你在担心别的事情。
奥利弗轻声说道,要休息一阵吗?就算真的有恶魔术士,我一个人也足够了——只是防御的话,我还能控制那份力量。
不。
精神反应过来前,尼莫的嘴巴就自己给出了答案。
他抓住奥利弗的胳膊。
我跟你一起去……安之后会赦免我们,这次我不用隐藏太多力量。
对付恶魔术士的话,我更合适点。
好。
奥利弗吻了下恋人的鼻尖,不管你在担心什么,尼莫,但我相信这场战争不会是问题。
曾经青涩的小镇青年正在他面前做出他们曾经无法想象的承诺。
说实话,我还有点紧张……但我想我们能击退他们,没人需要死在战场上。
尼莫望向对方安抚人心的笑容,深深吸了口气。
是的。
他低声重复道,……至少这一回,没人需要死在战场上。
两位吃完了吗?刚刚在谈天的一名卫兵掀开帐篷帘子,我们该前进了。
尼莫拍了拍灰黑色的法袍,拿起一边的灯杆法杖。
我们准备好了。
他小声说道,随即停顿片刻,微微提高了声音。
我们走吧。
与此同时,加拉赫元帅正端坐在大本营的房间,双撑住额头,一言不发。
他整个人正散发着淡淡的生无可恋的气息,来送茶点的卫兵没敢吭声。
在和公主的一战后,元帅严肃地命令所有卫兵撤走,与风滚草来回谈了好几次。
随着谈判次数增加,卫兵眼看着自己的上司脸色逐渐变青,一向对所有事情游刃有余的荒原狂犬此刻像个霜打了的茄子。
而罪魁祸首也在这房间内。
女战士还穿着那身皮甲,正半靠着房内的沙发,不怎么愉快地吃着葡萄,一边吃一边喂鹦鹉。
被公主殿下过于豪迈的坐姿吓到,卫兵没敢多待,放下茶点就迅速离开了房间。
能分我点吗?说真的,索尔特,你们这儿提供的午餐和猫吃的没啥区别,我有点饿。
安满怀希望地指指那碟点心。
您的午餐是这里的最高标准。
那么大的盘子,一口肉,几小块西兰花,一点点酱……我还没尝出味来,它就没了!你的士兵们吃的是烘肉饼,我瞧见啦。
安严肃地指出,如果不是你坚持什么狗屁形象,我就去抢一块来吃。
说真的,后厨现在还有吗?我是说烘肉饼?虽然不是坏掉的肉,但那是用便宜的下脚料做的!加拉赫元帅崩溃地喃喃道,我不能给公主吃那种东西。
是啊,因为我当黑章的时候,每天肚子一饿就有宫廷厨师从天而降。
安怒气冲冲地将葡萄籽吐在碟子里,你不能让一个战士饿着。
说罢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扯出一个自信的笑容,飞快地冲出房间。
没几分钟,烘肉饼略带油腻的香味便压过了元帅房间里高雅的香气。
太好吃啦,我要哭了。
安一边大口嚼着冷掉的肉饼,一边含混不清地感慨,声音真的有点哽咽:不错嘛,野狗先生,你对你的士兵还挺好——这东西美味又顶饱,让人感动。
厨师就这么给您了?!我说我要拿来喂我养的宠物魔兽,我离不开它,而它饿了就会发狂。
……您哪来的宠物魔兽?加拉赫下意识看向疯狂偷吃葡萄的灰鹦鹉。
我的胃。
安干脆地说道,他们真的很吃这一套。
加拉赫元帅绷着脸沉默了会儿,发出一声崩溃的呻吟。
而安快乐地啃着肉饼,满足地哼哼着。
饶了我吧,殿下。
元帅回到自己的位置。
至少别开这种玩笑,如果那位法师的身份也是……那可不是玩笑,你听见他自己说的了。
安耸耸肩膀,你得感谢尼莫,野狗先生。
他告诉你是为了让你更妥善地安排兵力。
加拉赫宁愿失忆——时间回到和风滚草的一次正式会议。
两个人一组?军队?东边的战场很可能有恶魔术士!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殿下。
我知道您想提携您的同伴,但这不是个好会,我的士兵们已经做好了牺牲的觉悟。
您的人……哦,恶魔术士。
安平静地重复道,真是让人怀念的词。
我不同意。
加拉赫元帅冰冷地说道,这事没的谈。
如果我们能把伤亡减到最低呢?风滚草的黑发法师突然开了口,安,索尔特先生应该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既然是盟友,我认为他需要知道一些情况。
是个值得信任的讨厌鬼。
奥尔本的公主耸耸肩膀,和忠诚无关,索尔特家族已经完全和亲王撕破了脸。
只要我们肯帮他,他不会蠢到这种时候投向亲王那边。
索尔特先生,呃,您的信仰……?拉德教。
加拉赫元帅哼了声,但不是狂信徒,如果你想问我这个。
那黑发的法师和风滚草的团长交换了个视线。
我可以对付那个恶魔术士。
他抬起漂亮的银灰色眼眸。
据我所知,你们队伍里的审判骑士就克洛斯先生一位。
如果是巅峰时期的克洛斯先生,我倒可以相信这话——恕我直言,年轻人,我没有在你身上感觉到任何强大的气息……加拉赫突然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
别说强大的气息,这个年轻人身上根本没有任何气息。
他活像一个实际上不存在的虚影,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注意到他。
我们有两个上级恶魔。
那年轻人说道,足够了。
深渊教会的人?加拉赫的表情黑了下去。
不。
尼莫摇摇头。
如果不是,你打算从哪里找到上级恶魔?我就是。
黑发的法师叹了口气,瞳孔裂为非人的十字。
……一点都不美妙的回忆。
加拉赫悲伤地捋捋自己铂金色的长发,感觉自己短短一日内有了脱发倾向。
哟,还在想尼莫的事情?安飞快地吃完了肉饼,意犹未尽地舔舔指。
你当时跳了多高?你不知道见你直接跳到桌子上的时候,我有多欣慰——终于有别的人能领教到那群小混蛋的麻烦之处了。
加拉赫虚弱地呃了声。
尼莫·莱特的不良记录确实不多。
既然有克洛斯先生的保证,我姑且可以忍受他。
但你们的另一只恶魔,说实话我有点担忧。
他用力揉着太阳穴:杰西·狄伦……他的性格更接近人们对于上级恶魔的描述,如果他突然反悔……安整个人倒回沙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怎么没把这句话存进水晶呢!真想放给狄伦听听。
她揉着自己的肚子,错啦,他可不是上级恶魔。
虽然我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但克洛斯一直把他看得很牢。
奥利弗·拉蒙明显不是,克洛斯也不可能是,您更……这个。
安揪住一边吞食葡萄的灰鹦鹉,巴格尔摩鲁,说两句。
我的心灵受伤了,别跟我说话。
灰鹦鹉哼唧道,等我的毛长好再说!尼莫都不肯给我治疗一下,他忘了,他的眼里根本就没有我——放开我,萨维奇,我还没吃够。
加拉赫死死盯住鹦鹉。
在安看热闹的目光,他的额头开始渗出汗水。
您该不会想说……是的,就是这个玩意儿。
是了不起的巴格尔摩鲁大人。
灰鹦鹉强调,葡萄还有吗?……所以现在就算有一队军队从天而降,也不用太过担心。
不,我开始担心了。
加拉赫元帅脸色惨白。
狄伦先生和克洛斯先生真的顶得住吗?是我判断失误,我必须立刻——哦。
别担心,狄伦虽然不靠谱,大事上他还没出过问题。
安松开里抓着的鹦鹉。
您确定?这是他向我讨的东西,都写在上面,我留了个备份。
加拉赫没好气地站起身,双递上一个羊皮纸卷,并努力躲开安油乎乎的爪子。
安满不在乎地展开纸卷,随着她的目光移动,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好吧,我也开始担心了。
她干巴巴地说,一起祈祷吧,索尔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