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就是以上那些。
关于之前提到的那件事,我拜托了威瑟斯庞。
那个脑子里只有肌肉的傻瓜?噢,亲爱的万斯,别这么说。
你们的‘脑子’基本都是肉块。
你跟他做了交易。
是的,报酬是我的一个眼球——自愿献出,饱含力量,口感应该也不错。
何必搞得这么麻烦呢,戴拉莱涅恩?你不如让他们直接结果你,就算爱德华兹的躯壳被破坏,你也顶多损失一个眼球——我们都知道你从不缺那玩意儿。
确实无所谓,但我和卡希尔·爱德华兹的契约还没完成——我才刚刚拿到‘定金’,他的知识可是独一份的,我不希望任何人阻碍我得到它。
我没记错的话,威瑟斯庞比你强不了多少。
我不喜欢战斗,而他是专家。
……以及非常好的试验品,是吗?戴拉莱涅恩,我警告过你。
万斯的语调冰冷下来。
同胞可不是你的道具。
这是你情我愿的交易,你无权干涉。
说罢戴拉莱涅恩心情很好地终止了通话。
通讯水晶隐入空气,墙壁上隔离法阵依次消失。
他在轮椅上坐好,将表情调整出恰到好处的柔和——毕竟门外脚步声越发清晰,随即便有人轻轻叩起门。
母亲。
他随手抓过一本书,翻开几页,扣在膝盖上。
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我见你房间的灯还亮着。
爱德华兹夫人的声音从门后响起,早点休息,孩子。
不用担心,母亲。
他说,您更需要休息——黑夜的宁静有助于我的思考。
……晚安,儿子。
静默片刻后,老妇人在门那边轻声说道。
我永远爱你。
我也爱您,晚安。
此刻离海拉姆城不远的沙漠则毫无黑夜的宁静可言。
事出突然,尼莫与奥利弗完全没做好任何战斗的准备。
奥利弗还好些,至少还穿着白天时的衣服,鞋子也好好套在脚上。
尼莫则穿着睡袍,赤脚踩在沙子里,砂砾中的碎石硌得他十分不舒服。
但现在可不是纠结脚底板的时候。
奥利弗被折腾醒了,下意识扬手就是一击,然后被魔力侵蚀的疼痛刺激得彻底清醒——他双手空空,只得用自己的血肉去承受那过于庞大的魔力。
好消息是他的攻击似乎有了效果,黑铠战士被冰刺彻底埋没——随即漆黑的身影轻松地破冰而出,巨剑砍削冰柱如同热刀子切开黄油。
灰鹦鹉被沙子中钻出的冰柱戳上了天,尖叫着醒了过来。
怎么回事——!然而没人向它解释。
危险的气息比之前他们遇到过的任何灾难都浓,对方必然怀着目的明确的尖锐杀意。
奥利弗没有去管再次开裂的伤口——血液已经把他的绷带染成黑红。
他疯狂地在黑铠战士前竖起冰壁,而尼莫则拼命催动着法术。
但毫无效果。
黑铠战士只是走得慢了些,毫无疑问正直直朝着两人前进。
他的背后跟长了眼似的,角度刁钻的冰刺在他面前变成了玩笑的肥皂泡,随手扫过便瞬间破裂。
他虽然身着沉重的黑甲,动作却带着奇异的轻盈——他在冰刺中优雅地前进。
弯腰,侧身,转动金属包覆的脖颈,像踩着他们听不见的鼓点,或踏着某种古老而诡异的舞步。
奥利弗咬紧牙关——他的左臂再次布满伤痕,软软垂下。
随即他抬起右臂,继续着徒劳的抵抗。
尼莫急得满身是汗,好不容易召出点儿黑影,对方随手便扯碎了。
灰鹦鹉尖叫着想要发动法术逃跑,被瞬间封在法阵中,动弹不得。
他们竭尽了全力,对方却闲散得如同在自家花园散步。
他来拜托我的时候,我还以为能遇到什么有趣的对手。
黑铠战士劈裂了最后的冰壁——奥利弗的右手也垂了下去,血不住地滴下,他只剩肩膀还能动弹两下。
就算现在给他一把好剑,他也已经无法握住它了。
尼莫紧紧攥着拳头,他不需要专业知识也能看得出来——再这么下去,奥利弗的双臂准会废掉。
他试图用颤抖的双手指挥黑影攻击近在咫尺的黑铠战士,结果影子抖得比他更厉害——它们毫无章法地乱晃,根本称不上攻击。
就算它们侥幸沾上战士的铠甲,下一秒也会被他轻松地拂掉,尘土般飘散。
……结果只有两个战场都没上过的小孩。
他说,随手将剑刺向沙地中的鹦鹉。
这就是你们的所有本事?尼莫的心跳从没有这么快过,他的心脏几乎要爆炸。
绝望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攫住了他,尼莫再次伸出手——黑影激射出去,将鹦鹉从剑下拖到他的面前。
尼莫丝毫不敢犹豫,他伸出手,像测验那晚撕裂雷电牢笼那样撕开拘束法阵。
黑铠战士停住动作,饶有兴趣地看着。
别以为我会感激,我的力量只够带我自己——快走!尼莫低声说道,嘴唇有些颤抖。
灰鹦鹉愣住了。
快走。
以及我请求你——回到海拉姆,告诉安,让她快逃。
说罢他张开双手,黑影障壁再次立起,将黑铠战士隔在了另一侧——然而此刻它只能起到蒙蔽视野的效用。
灰鹦鹉深深地看了尼莫一眼,身影在一片黑光中消失。
几乎是同时,他们的敌人悠然穿过障壁。
深渊魔法免疫?确实少见。
他冲鹦鹉留下的余光摇摇头,但也不过如此。
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
等尼莫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背贴着沙漠中的巨岩,并将它撞出蛛网般的裂痕。
几根石柱穿过他的躯干,将他牢牢钉在岩石之上。
他颤抖着低下头——他整个前胸被结结实实地戳透,肋骨早已粉碎,更别提心肺之类更加脆弱的器官。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疯狂流失,视野迅速模糊起来。
可能是疼痛早已超过阈值,他竟不再觉得痛,只是冷得可怕。
终于。
尼莫茫然地想道,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刻。
他没想过一切会结束得这么快。
尼莫试图喘息,可他的肺部早已被石柱碾碎。
他的心脏不复存在,更别提跳动。
或许这已经是死后的世界,而他只是还没来得及离开尸体的鬼魂。
黑铠战士转过身,空着双手,看架势是要朝他走来——在他身后,奥利弗被巨剑洞穿腹部,斜倚在沙丘上,生死不知。
结束了,尼莫迟缓地思考着。
血色的冰刺从沙子中骤然射出,分散成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入黑铠战士的铠甲缝隙。
鲜红的血从铠甲缝隙中渗出,滴在沙地上,干燥的沙砾将它们贪婪地吸干。
他已经死了。
黑铠战士低下头,听起来不太愉快。
就算是恶魔术士,也不可能在心脏被粉碎的情况下活下来。
你的朋友已经死了。
他冰冷地宣布。
奥利弗没有答话。
他正对着那块巨岩,看得一清二楚。
尼莫被整个人钉上岩石,像是什么怪异的标本,血液在岩石上留下显眼的痕迹。
人流了那么多血之后还能存活吗?……不如说,一个人真的能流出那么多血吗?此刻他不愿去想这个问题。
尼莫总能活下来。
他们能从猎狼口中侥幸生还,能平安地穿过黑暗的边境森林,甚至面对过上级恶魔和无尽的恶魔群。
尼莫·莱特总能活下来——哪怕是勉勉强强的,惊魂未定的。
巨剑穿透了腹部,奥利弗能感受到胃酸侵蚀身体内部的灼痛。
他此刻需要很多乐观想法和希望——比如盲目地相信,那个人依然会从这次灾难中奇迹般生还。
或许尼莫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小臂的骨头早已悉数折断,但奥利弗还是榨干了肌肉中最后一丝力量,抬起手臂——赤红的冰柱疯了一般袭向黑铠战士,如同血红的海水从天际降下,试图停住敌人的脚步。
惊人的魔力,可惜经验严重不足。
他们的敌人终于转过头,回过身。
黑铠战士猛地拔出巨剑,剑刃甩出的血液在夜色中留下一串残光。
我很高兴在此刻遇见你,年轻的战士——尽管非常遗憾无法痛快地打一场,但要是放着不管,你绝对能成为一个不小的威胁。
他提起大剑,剑尖直冲奥利弗的头颅。
而后者眼睛眨也不眨,碧绿的双眼微微闪光,直视着即将袭来的死亡。
冰刺一刻未停,仍然源源不断地袭击着目标,奥利弗双臂下的沙子早已被溢出的鲜血染得发黑。
大剑的剑尖沉重而迅捷地刺下。
可它并没有刺中它的目标。
它本应将奥利弗的脑袋西瓜般击碎,为今晚的乏味战斗划下句点。
奥利弗还躺在原地,而袭来的大剑却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黑铠战士的整个右臂。
奥利弗倚着沙丘,大口喘息。
他睁大眼睛,和敌人一同看向做出这一切的人——尼莫正向他们走来,不知何时挣脱了那几根致命的石柱。
他的躯干上有个可怕的血洞,他们甚至能透过它看到他背后的景象。
可它正飞速愈合着——仿佛那不是人的身体,而是由法术构成,仅有色彩的气雾幻象。
熟悉的恐怖感猛然袭来,潮水般淹没了奥利弗。
它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现在他几乎能够凭本能断言——那绝对不是人类,而是人类以外的某种东西。
他的敌人显然也有着类似的想法,黑铠战士缓缓退了一步——自从他出现在他们面前,他还从未后退过。
尼莫离他们还有十几步距离的时候,血洞终于彻底闭合。
他的亚麻睡袍早已被石柱毁得破破烂烂,浸透鲜血,在昏暗的夜晚中近似黑色。
此时破碎的布料中露出成片的完整皮肤,不协调感愈发浓重。
他停下脚步,抬起头,用奥利弗十分熟悉的动作挠挠头。
呃,我不太喜欢干涉别人的行动。
他声音如常,但奥利弗是我的朋友——能不能请你离他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