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没有回答。
她跟没听见似的, 径直走到废屋角落,掀开腐朽的地窖门。
下去。
她说,我们走下面。
说罢她第一个跳了下去, 剩下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艾德里安第二个动身, 锁链似乎并没有给他造成多大的麻烦, 他的动作利落,落地声听上去轻而稳。
尼莫向地窖中望去, 只能看到漆黑的一团。
而奥利弗犹豫片刻, 双手扒着地窖边, 然后小心翼翼地松了手。
奥利弗着地后第一件事是施放照明术, 柔和的光瞬间照亮比上方房间还要破败的地窖。
尼莫偷偷舒了口气,学着奥利弗的动作,试图用个安全点的姿势接触地面。
结果他彻底低估了自己崭新的握力——腐坏的木板在他的手指间崩成碎渣,他很不体面地摔了个仰面朝天。
幸亏地窖的地面是柔软的泥土。
尼莫嗅着钻进鼻孔的浓烈臭气,狠狠打了个喷嚏。
这次奥利弗倒是很快伸出手帮尼莫摆脱了地面上的淤泥和干苔藓, 外加几根黏兮兮的老鼠骨头。
这边连着下水道。
安踹开块摇摇欲坠的石砖,他们这会儿估计正忙着封锁围墙。
下水道暂时是安全的,他们不会一开始就往这边派太多人。
尼莫非常同意她的观点——他简直要被空气中的臭味熏窒息,除了老鼠和蟑螂, 没什么生物会把这种地方作为第一选择。
他已经开始怀念那个干净舒适的旅店房间了。
先把克洛斯先生的锁链解开吧, 奥利弗建议, 他同意帮我们完成任务, 我相信他不会食言。
……你还想着任务?安难以置信地叫道, 你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吗?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不如顺路完成算啦。
穿过坍塌的石墙,他们正顺着漆黑的地下河道前进。
每次收回脚都会附带令人不快的黏腻感,尼莫并不想知道自己踩到了些什么,只得靠加入话题拼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你们那边的收获如何?爱德华兹夫人或许……知道。
奥利弗目光飞速掠过艾德里安。
我觉得她不像受控于那个……戴拉莱涅恩。
艾德里安帮他补充了后半句。
安停住脚步,奥利弗和尼莫则同时看向走在最后的前任骑士长。
我以为你们至少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
艾德里安叹了口气,我的失误。
既然你知道上级恶魔的身份,怎么还……呃,到了这个境地?尼莫谨慎地挑着用词,试图挽回点形象——如果他在艾德里安·克洛斯那里还有什么形象在的话。
戴拉莱涅恩擅长幻术。
艾德里安并不像安那样不喜解释,或者对反感的提问采取无视态度。
他干脆地回答了尼莫的提问。
捏造型幻术可不会让人看到自己不想看的东西。
安有点不怀好意地加入了对话,完全不打算掩饰给艾德里安使绊子的渴望。
也就是说对于可爱的公民们来说,比起卡希尔·爱德华兹,他们更希望你是那个恶人。
事实如此。
艾德里安表情平静,甚至点了点头。
我并不意外。
那么继续刚刚的话题。
对方沉稳的态度让女战士的语调里多了点挫败,我可不希望你对我有什么奇怪的期待,这个世界就算完蛋了也跟我没关系。
我对那个预言没有任何兴趣。
我为什么还跟着这两个小子?因为这次是我出的问题,不然我早就把他俩绑一块儿挂在教堂门口谢罪啦——我对自己那点良心很有数,但我至少还要脸。
奥利弗和尼莫默默拉开了和她的距离,落到艾德里安身后。
……不过我很好奇,预言里的人不是已经确定了吗?安冲后退的两人翻了个白眼。
我不是那个人。
艾德里安沉声说道,但戈德温·洛佩兹肯定也不是。
怎么,对地平线的团长评价这么低?安抱起双臂。
你想说什么,奥利弗——对,就是刚刚跟你谈话的那个小子——有那个可能?他的天赋不比洛佩兹差。
他们说洛佩兹,尼莫捕捉到了某个关键词,忍不住冲奥利弗小声嘀咕。
地平线的团长是个洛佩兹?他和锡兵团长弗林特·洛佩兹绝对有什么关系——比起这个,我更好奇那个预言是什么……我怎么感觉我是这里唯一一个没听说过的?你没听说过?!尼莫吃惊地提高音调,安和艾德里安齐齐停住话头,投来复杂的目光。
……抱歉,抱歉,你们继续。
其实我也记不得太多。
尼莫再次压低声音,冲表情一片空白的奥利弗解释。
只记得不太像人话。
不太像人话啊……可能是终于忍受不了两个人对于预言的随意态度。
艾德里安锁紧眉头,刚打算开口,一个女声先一步响起。
生于死亡与背叛,踏过至亲的骸骨,粉碎诅咒,拥抱深渊。
遵从王的指引,被神所庇佑的骑士啊。
他追随星光,寒冬般降临。
他的剑将带来真正的终结。
安清了清嗓子。
……就这么几句,其实我也觉得不太像人话。
如果我是教皇,我肯定希望预言师能精确到那家伙的出生地,最好连街道也确定一下。
……不,我是想说。
奥利弗看起来有点纠结。
这是关于什么的预言?听起来有点,呃,消极。
谁知道呢,现在比较流行的说法是‘最有希望踏平深渊的剑士’‘真正的救世主’……诸如此类。
我觉得克洛斯先生挺符合的。
尼莫小声说道,尤其是‘寒冬般降临’那一句。
被提到的骑士长冷飕飕地扫了他一眼。
确定是踏平深渊不是踏平地表吗,奥利弗也小声嘀咕回去,预言里那个人听上去有点惨啊?这回艾德里安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总之肯定不是我,克洛斯先生。
奥利弗连忙解释,我的童年很幸福。
我没遇到过哪位国王,更不是什么骑士——我甚至没什么信仰!尼莫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就他们目前的遭遇看来,别说是被神庇佑,被神嫌弃还差不多。
我只是比对了一下你和洛佩兹的实力,客观来说有这个可能性而已。
艾德里安面无表情地回应。
洛佩兹还没有被正式承认,我不认为他会被承认。
只是这样。
他的话音刚落,空气中让人难以忍受的腐臭陡然浓郁。
安的猎矛瞬间爬满法阵,她一矛刺向艾德里安,后者的锁链瞬间炸成几段。
肿胀的浮尸扑了个空,它摇晃几下,刚打算调整动作,就被泛着白光的锁链狠狠勒住了肿得看不见的脖子。
艾德里安抓住刚刚断掉的银制锁链,将它变作足够致命的武器。
他紧握锁链,收紧双臂,几乎要把它的头颅整个儿绞掉。
浮尸咧开满是腐肉的嘴,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紧接着脖子整整转了半周,伸头便向艾德里安咬去。
安反手一矛刚好戳来,浮尸的头被电光击碎,浮肿的身体软绵绵地跌回污水。
留下一地黑绿的脑浆和更加熏天的臭气。
战士和普通人的区别残酷地显露出来——这一切结束的时候,奥利弗刚刚摆出战斗的姿势,而尼莫刚打完他的第二个喷嚏,正在几乎要结成实体的腐臭中努力克制住干呕的冲动。
艾德里安无言地收回视线,收起手上的锁链,安却没放下手中的猎矛。
于是他只得叹了口气,将锁链丢入粘稠的污水,安这才把矛收了起来。
希望您能理解。
她冷酷地说道,以防万一。
我答应了那个年轻人。
艾德里安说道,老练地活动着因为被束缚太久而僵硬的关节。
我不会说谎。
一边的尼莫好不容易顺过气,简直要开始怀疑那两个人是不是压根长了个假鼻子。
他刚想跟奥利弗分享这个猜想,却发现奥利弗正盯着自己的双手——照明术还堪堪维持着,但变暗了不少,奥利弗在走神。
尼莫登时收起玩笑的念头。
奥利弗的脸色有些苍白,没用照明术的手缓缓握成拳头,而尼莫很清楚那并不是因为腐臭或者恐惧。
奥利?他担忧地发问。
奥利弗勉强笑了下,照明术的亮光缓缓恢复。
我没事。
他温和地回答,然而他随即便将脸转开了。
安,我们需要在这里待多久?奥利弗朝着安的方向大声问道。
至少今晚,如果顺利的话,明天下午就能——如果可能的话,能请你不要立刻出手吗?安发出一声长长的,饶有兴趣的哦。
她停住脚步,上上下下打量了奥利弗一番。
你没有剑。
她总结道,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勉强自己可不是个好主意。
我知道。
奥利弗说道,快走几步,和艾德里安一同走在了队伍最前面。
你可以把护盾收起来了。
女战士凑近尼莫,猛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而后者字面意义上的吓了一跳,黑暗中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轻响。
哦,好吧,继续支着也好。
你可以顺便练习下控制力——既然你这么想要保护他。
在这个距离,奥利弗听不清后面两人正在说什么。
但在浮尸袭来的那个瞬间,他背后那片黑影哆嗦了下。
他几乎在瞬间察觉到一个事实——那并不是下水道隧道投下的单纯黑暗,从一开始就不是。
而在场能操控暗影护盾的只有一个人。
而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脏发酸。
前方有什么在低声吼叫,他小心地控制着力量,学着艾德里安的动作,向声音来源攻击过去——再强一点,他吸了口气,寒气在污水表面凝了层薄薄的冰。
他需要变得再强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