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信件

2025-03-22 07:26:05

安的推测没有错, 这个不大的村庄里确实旅店不多——实际上就只有那么一家,门口还聚着不少流动摊贩。

旅店建筑很旧,只分了两层。

一半墙壁都被爬藤爬满, 远看倒也挺赏心悦目。

只可惜它太过隐蔽, 一行人闲逛了两圈才发现。

旅店生锈的挂牌露在厚厚的爬藤外, 十分不起眼。

挂牌上画着团歪歪斜斜的藤蔓,旁边是最常见的平凡字体。

地海兰。

女战士耸耸肩, ……还是四叶草亲切些。

这次他们的运气也赶不上在四叶草的那一趟, 不止是通铺, 连一般房间都一间不剩。

抱歉。

这里没有四叶草穿着统一, 年轻美貌的迎客雇员。

旅店老板——一位身材酒桶般壮硕的妇人坐在木台后,满脸歉意。

平时不会这样的,今天刚好有个大佣兵团在这里留宿……但昨天的商队马上就要走啦,你们介不介意在这等会儿?我可以给你们算便宜一点。

旅店内部的环境没有女战士想象的那么糟糕。

前厅干净整洁,地板上没有沾着马粪的泥脚印, 空气里也没有汗水和馊布混杂的酸臭。

容易积灰的角落搁着新鲜花朵,四周的墙上则挂满精致有趣的手工装饰品。

没关系,反正我们的人也没齐。

安拽过一个粗糙的木凳,大大咧咧地在前厅坐下, 等了起来。

前厅里正等待的人不是很多, 准确来说, 只有个带着小男孩的父亲。

如果要走的是个商队, 他们应该是不愁房间的。

艾德里安靠墙站定, 杰西则拎着灰鹦鹉站在一边——灰鹦鹉整只鸟软塌塌的, 翅膀一动不动,活像断了气。

长久的沉默。

其实我还是不太能相信尼莫是……你们知道的。

安随便起了个话题,我当时可是把他整个人从床上拽下去过,你们看,我还活着呢。

如果不谈莱特先生本身存在的合理性,单就法则角度来说,确实能讲得通。

艾德里安盯着前方。

法则来自于认知,他应该是采取手段封闭了自我认知。

巴格尔摩鲁袭击莱特先生时植入了血肉,而他在血肉刺激下本能地开始解除拟态——这种可能性在理论上是存在的。

灰鹦鹉发出大声的抽泣。

为什么?它惨兮兮地抽噎道,那么偏的破地方,那么多一脸蠢样的人类,为什么我偏偏抓住了那个不是人的?我的力量是不是回不来啦?旅店老板睁圆了不大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它。

至少你还活着。

杰西不怎么真诚地安慰道。

这个问题我也想问。

安喃喃说道,我捡到他俩的时候还想着顺路带两个小傻瓜,拿回黑章,开心地混吃等死——可她没说完。

坐在一旁的男人噌地站起身,拦住一个正要往旅店里面走的少女。

怎么样?男人毫不客气地发问。

什么怎么样?少女挑起眉毛。

她脸上还带着些稚气,看上去不到二十岁。

一身精致大方的法师装扮,茶色的卷发刚好齐肩。

抱歉,我不会读心术。

她的态度不怎么好,脸上带着微妙的厌恶。

你不是地平线的人吗?男人提高音量,我的委托怎么样啦?你们收了我的定金,总不能老让我在这干等着——……团长在处理了。

少女的口气更加不善,她抱起双臂,一只手紧紧攥着匕首长短的法杖——法杖顶端的绿色法石闪闪发光。

我们才刚到这里不久。

你指望我们怎么做,直接把娜汀夫人的头颅交给你?旅店老板猛地站起身,肥壮的身躯把木台挤开,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响扎进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霍华德?她满是雀斑的脸开始慢慢涨红,脸上温和的笑容瞬间消失,换成了隐忍的愤怒。

你疯了吗?那是娜汀夫人!我还在想哪来的魔女……你找了地平线?神啊,你找了地平线!你是看着查理长大的!男人搓搓鼻子,吼了回去。

而一边的小男孩——查理垂着头,眉头紧锁,没有看向自己的父亲。

他才十四岁,丽萨!那个老太婆只是握握他的手,就拿走了我儿子五年的命……五年啊!说不定她拿了更多!我们又不是不愿意给钱——每个人都知道。

旅店老板——丽萨绷着脸,面孔彻底涨成紫红色。

每个人都知道,如果是普通医生也能治的病,夫人她绝对不会要求用寿命交换。

霍华德先生发出一声饱含怒意的难听哼笑:跟你这种人理论没意思,你是小娜汀的朋友吧?你当然会维护她的祖母。

如果亲爱的娜汀夫人的做法合理,地平线可不会接我的任务。

哦,这我就得说两句了。

尽管霍华德先生的注意力已经移开,法师打扮的少女依旧留在原地。

我们答应你只因为两点……第一,是你高价指名了我们,而我们刚好路过附近。

第二,娜汀夫人不是人类,也不是对人类友好的种族——相信我,如果她是,我绝对会亲手把契约书塞进你的喉咙。

她短促地嘁了声,恕我直言,霍华德先生,当然这仅代表个人看法——你让我有点儿恶心。

我可是你们的委托人,你这小婊——少女将匕首似的法杖在掌心随意转了圈,男人的嘴巴猛地闭上,仿佛猛地被看不见的手捏住似的。

我大概知道您在想什么。

年轻的女法师冰冷地说,团长不会和你太过计较,我呢……作为一个同样出身底层的无赖,我稍微调查了下你的财政状况。

霍华德先生,你所有的家当只够付定金,不是吗?她抬了抬法杖,男人终于能再次张开嘴。

他的脸开始变得苍白。

本来我就奇怪。

少女的视线扫过在前厅热情围观的黑章小队,这种任务更适合黑章,委托他们要便宜得多——不好意思,几位,没有贬低你们的意思——但你选了最贵的我们。

查理是我的儿子,当然要给儿子最好的——噢。

女法师扫了眼小男孩——男孩的眼眶已经红了,他松开牵着父亲的手,头埋得更低。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只是想借我们的名头吓吓娜汀夫人,等她归还寿命后再取消任务?这样您只用付个定金,性价比真的很高啊。

这次霍华德先生没有正视少女的眼睛。

确实。

我们不会直接诛杀可以交流,并且没有表现出恶意的非人生物。

少女轻声说道,你的功课做得不错,但有一点……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娜汀夫人拒绝了呢?……她怎么可能拒绝。

霍华德先生磨牙道,她不知道收走过多少寿命,只是五年,有什么舍不得的。

她又没有白费多少力气——是吗?旅店老板冷飕飕地插嘴,那你完全可以不去她那里,自己来治疗查理……反正不会‘费多少力气’。

我们没想到她对小孩子也毫不手软,好吗?霍华德的注意力又回到女老板身上。

你看,我也没真的打算让她死。

都是你们这些人惯的她……一个魔女,我们没有驱逐她已经很客气啦,她还在这儿大摇大摆地收着报酬!你知道她救过多少人——她是收了钱的!那好。

旅店老板——丽萨从木台后走出,直接抓起一个板凳,在空中甩了下。

这里是我的家产,而你没有付钱,现在请你滚蛋。

……爸爸,别吵啦。

小男孩终于怯怯地开口,撤回任务好不好?反正我……要么忘记最好的五年,要么不要临死的五年。

我已经拿回最好的了,娜汀夫人对我很好……闭嘴,查理!霍华德先生这次真的愤怒起来。

她要真对你好,拿你的寿命做什么?小孩子别插嘴。

你连你儿子都不如。

丽萨嗤笑道,小查理,我赞同你的想法——大家都是人,没人生来有义务为谁服务。

彻底丢了面子的男人一脚踹翻木台,无数小玩意儿掺杂着信件散一地。

他刚打算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少女伸出右臂,法杖直指霍华德先生——后者像被什么拽住后领一样,跌跌撞撞从旅店门口倒着退出去。

你等着,我绝对要向佣兵公会投诉——男人的吼声迅速远去。

而查理·霍华德抹抹眼睛,向前厅的人们微微鞠了一躬。

对不起。

他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音量说道,给大家添麻烦啦。

你没做错什么。

丽萨揉了揉他的脑袋,去吧,孩子。

受不了。

少女嘟囔着,开始埋头捡地上的信。

这绝对是重要任务成功后的倒霉时期。

前厅几乎被信件和纸张铺满,安和艾德里安也加入了捡信的行列。

胖乎乎的女老板搁下凳子,拢拢头发,扶起沉重的木台。

……谢谢你们。

客气啥。

年轻的女法师小心地收起一摞信件。

我一直看他不顺眼。

我想霍华德先生可能有什么误会——并不是说付了钱,整个地平线就是他的狗了。

唉,希望团长能说服娜汀夫人。

不然……态度是一回事,信誉是另一回事。

那你们的规定还真挺操蛋的。

女老板埋头整理着信件。

没办法,毕竟魔女在敌对名单上。

安也捡好了一摞信件,她冲寄信人的名字皱起眉——每一封的都是娜汀。

刚刚霍华德说的小娜汀是……?她抬起头,看向旅店老板的方向。

您认识‘娜汀’,女士?叫我丽萨。

女老板笑笑,小娜汀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现在在外头旅行呢!村里的娜汀夫人是她的祖母,帮她打理房子。

她们都是东部魔女?其实我不太清楚东部魔女是什么,一种魔女?大概吧。

丽萨将信件小心地收好,反正她们和我们没啥两样……人都很好,这不就够了吗?还有人专门从外地跑来要娜汀夫人瞧病呢。

安刚想开口,却发现地平线的女法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摇了摇头。

于是她挑起眉毛,咽下了喉咙口的疑问。

我得想想办法,霍华德就是头倔驴。

旅店老板喃喃说道,我试试去劝下他老婆……几位抱歉啦,我得稍微离开会儿。

娜迪,娜迪!别玩啦,帮妈妈看会儿柜台。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从走廊拐角钻出来,满脸不开心。

丽萨迅速亲了她一下,急急忙忙地跑出了门。

安·萨维奇。

安冲年轻的女法师伸出右手,干得漂亮,年轻的法师。

黛比·莱特。

少女爽快地握住那只手,方才冰冷的表情被俏皮的笑容所代替。

我听说过您,萨维奇女士。

商队要走啦,商队要走啦。

瞧了眼闪烁的住客名册。

羊角辫女孩翻了个白眼,奶声奶气地喊道。

需要入住的客人请准备好,如果您带了牲畜,请牵到牲畜棚——我去吧。

骑士长冲女孩点点头——安和地平线的法师已经聊上了,杰西又没有丝毫动弹的意思。

骑士长望向门外,真假两只富勒山羊紧紧靠在一起,连尾巴的甩动频率都完全一致,看着有点儿诡异。

直到现在,他们仍然没搞清楚那只骨节蜥蜴的目的——等等。

艾德里安眯起双眼。

女巫那只肥胖的橘猫背对着他,正在怀特二世前用爪子揉搓着脸,这只猫搞不好察觉了什么。

他摇摇头,向两只山羊走去,温和地赶开了那只猫。

还是离得太远,角度也不够好。

艾德里安·克洛斯错失了不少细节。

就在数十秒前,背对着他的猫正抬着头,对怀特二世发出明显不属于猫科动物的嘶嘶叫声。

细长的舌头探出它的嘴,四处卷着——发觉背后有人靠近,橘猫迅速站起身,从草坪上跑开,并在青绿的草坪上留下一个微微枯黄的爪印。

风拂过草坪,那脚印瞬间被遮了个干净。

女巫的居所。

拉蒙叔叔?弗林特·洛佩兹?尼莫这次没有控制音量,不可能!弗林特·洛佩兹没有右臂,而且他……他不可能打不过一只枯枝水母。

父亲不至于在谋杀这种事上骗我。

奥利弗的表情十分僵硬,你看,现在有更多疑问的不止你一个啦。

假设,我是说,假设这是真的……那戈德温·洛佩兹……尼莫欲言又止。

……是我的堂兄……奥利弗沉痛地接了下去,我们可以假装不知道吗?尼莫沉痛地拍拍他的肩膀。

如果您介意的话,我可以先去外面——奥利弗转向女巫娜汀。

女巫轻笑起来。

哎呀,你和莱特先生说了完全一样的话。

她温柔地说道,不,我不介意。

我说过,洛佩兹先生同样是我的恩人。

就算我永远无法原谅他,他也的确救过我。

我很高兴你们愿意帮忙,两位。

死前有一个英俊的小伙子,还有一个英俊的……不知道是什么来陪我,我很满足啦。

尼莫干咳一声,女巫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她敲敲拐杖,艰难地向工作台挪去。

如果您好奇,我可以跟您聊聊洛佩兹先生的事情。

她平静地说道,聊什么都可以。

至少我还剩那么一点时间,这总比孤零零一个人要好……嗯,好得多。

她摸索着拿出羽毛笔和一张纸,努力控制着右手的颤抖,在墨水瓶里蘸了蘸笔尖。

我看不太清啦。

她冲滴在工作台上的墨渍发出一声叹息,旁边的信件……能麻烦帮我念一下吗?淡黄色的信封,寄信人是丽萨。

可这里没有信……?尼莫翻找片刻,没有发现任何淡黄色的信封。

很快就有了。

女巫话音刚落,一只藤编的云雀从敞开的窗户掠进房间,将一个信封投在了工作台上。

请吧。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