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莫的动作瞬间停住。
说实话, 手里这东西看上去足够唬人。
法杖顶端散出枯藤般的镂空结构,骨球在其中漂浮,但现在看来——这里原来是放发光晶球的吗?尼莫戳了戳漂浮的骨球, 声音有点苦涩。
我说最上面的尖端怎么有点……那是因为我把灯罩拆下来啦。
安的表情透着自豪和满足, 你根本用不着法杖——真正的法杖可不怎么便宜, 用来拆解完全是浪费。
但搭起来还不错,杰西公正地发表评论, 您瞧, 多合适啊。
尼莫将结实的金属杖拄在地面, 金属撞击石面发出沉闷的磕碰声。
他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希望黑色是这种金属的本来颜色, 如果它在施法途中掉漆,场面就真的没法控制了。
他不太习惯地抓着法杖,试图让自己拿法杖走路的姿势不至于太奇怪。
而当尼莫抬起头,他正撞上奥利弗的视线。
奥利弗用那双翡翠似的眼眸十分认真地打量着他,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怎么?尼莫挑起眉毛, 是不是像极了恶魔术士?可惜了,如果别上黑章,效果大概会更好……不。
奥利弗摇摇头,我觉得很适合你。
现在的尼莫露出了一丝锋芒, 气质有点接近海拉姆那晚击败威瑟斯庞的状态。
之前的麻布法袍和利落但普通的短马尾把那份锋利藏好了, 现在它微微出鞘, 那股令人战栗的气息再次隐约浮现。
现在是在街上, 尼莫还没有展示他的扭曲。
待真正潜入时, 他如果把双瞳维持在恶魔瞳孔的样子, 那气息估计会更加明显。
真的很不错。
奥利弗真诚地下了结论。
尼莫还没出口的恐吓玩笑卡了壳,他闭上嘴巴,脸上浮出一个略带不好意思的拘谨笑容。
方才的肃杀感顿时消融得一干二净。
……你暂时不要跟他说话,团长。
安拍了拍奥利弗的肩膀,刚刚的效果多好!尼莫,在潜入前你就跟杰西一起行动吧,好好酝酿下烦闷的情绪。
可是……没有可是!天啊,你的语气应该再狠厉点儿。
挺胸,抬下巴,摆出目空一切的样子——我让你摆出目空一切的样子,不是让你假装睡眠不足,唉。
安恨铁不成钢地叫道,这样吧,你最讨厌什么类型的人,想象一下?尼莫认真地思索片刻:给借阅书本书页折角的人。
……我不管了。
安忧郁地说,是我经验不够。
尽可能地保持沉默,用点头摇头代替一般交流。
交流时直视对方的双眼。
艾德里安突然开了口,如果能做到的话,也请尽量不要露出太多情绪,莱特先生。
表情管理还是必要的。
安憋屈地小声嘟囔。
尼莫不是那个类型的人,他也不太擅长演戏。
勉强不来。
奥利弗好笑地摇摇头,在富勒山羊身上的包裹堆里摸出了一个小布袋,顺手扔给尼莫。
试试这个?这是什么?尼莫准确地接在手里。
沙角梅,丽萨给的果脯之一。
奥利弗说道,这个……她嘱咐我泡水喝,说是很解暑。
然后呢?含一颗试试看,奥利弗咳嗽了一声,应该对你保持沉默也有帮助。
尼莫打开布袋,里面是豌豆大小的红黑色果实,果皮带着脱水后特有的皱褶。
他满怀着对新任恋人的信任拈起一颗,塞进嘴巴。
他的表情成功消失了,随即化为完美的阴沉。
哎哟。
安好奇地走上前去,扔了一颗在嘴里,甚至豪爽地嚼了嚼——随即她呸地吐掉了,脸整个皱得变了形。
什么鬼玩意儿——她的双眼饱含被味道激出来的泪水,我从没吃过这么酸的东西!所以它适合泡水。
奥利弗小心翼翼地说道,……也挺适合表情管理。
尼莫保持着一脸阴沉,十分坚强地继续含着那粒要命的果干。
他将袋子小心地束在腰带上,退到店铺拐角,然后对奥利弗做了个过来的手势,脸上的表情愈发复杂——就算两位资深战士拥有丰富的察言观色经验,一时间也看不出尼莫是想揍他还是赞美他。
我……我只是觉得先做说明会破坏效果。
一向沉稳的奥利弗此刻看起来有些心虚,看上去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后退几步的冲动。
他犹豫几秒,还是走到了尼莫所在的阴暗角落。
抱歉,你——他没能说完。
尼莫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毫不拖泥带水地吻了上去。
和奥利弗当初蜻蜓点水般落在唇角的吻不同,尼莫吻得实在而彻底。
那是一个真正的亲吻,尽管主动的那位动作有点滞涩,那个吻却坚定而强硬,带着一丝——或者很多不怀好意的成分。
奥利弗瞬间僵直在原地。
仿佛和传说中的珂卡特里斯来了个近距离对视,化为纯粹的石头。
他的脸瞬间炸得通红,彻底忘了呼吸,甚至忘了闭上眼睛。
七八秒后,尼莫有些拘束地退开一步,表情深沉地擦了擦嘴。
奥利弗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表情变得有点儿微妙的扭曲。
表情管理,奥利。
他学着安,呸地吐出那粒酸得要命的果干,声音听上去别扭而愉快。
……好好体会。
我不太清楚是该喝彩还是喝倒彩。
安迷惑地嘟哝,他以为的‘公共场合’是只要避开我们就行了吗?好吧……可他真心以为这样我们就看不见吗?艾德里安看上去不是很想对此发表意见。
哎呀,多么完美的复仇。
杰西说道,脸上带着好事者看热闹的标准笑容,我简直要开始同情拉蒙先生啦。
接下来的时间里,奥利弗看上去倒是迅速平静了下来——只不过他自觉和尼莫保持了三步的距离,以及时不时露出点深思的表情。
当晚他们在分部大厅和杜兰·弗吉尔再次会合时,他们的团长差点在取行李的凭证上签下奥利弗·洛佩兹。
一看到杜兰·弗吉尔,尼莫非常自觉地往嘴里塞了颗沙角梅干。
他感受着口腔中蓬勃而尖锐的酸味,攥紧手中的法杖,一脸被酸出来的高深莫测。
我们今晚午夜能到罗斯科。
弗吉尔上下打量下尼莫的新打扮,态度严肃了不少。
我在深渊教会的主教堂附近架设了固定的传送坐标,恶魔术士和恶魔信徒通常都在后半夜行动,今晚我们就能混进去。
您是不是有点急了?奥利弗终于集中了注意力。
行动方针,大致计划,包括墓室相关的信息——我们是不是核对一下比较好?我的时间不多,可能没办法一一说明。
但我可以向您保证,莱特先生绝对不会遭遇任何危险。
深肤色的男人蹙眉道,还是说……您这边也有什么深渊教会相关的安排?恶魔信息。
尼莫试着开口说道,舌头滑过沙角梅干,整个人被酸得哆嗦了一下。
我会帮忙。
弗吉尔干脆地答应,我知道他们的藏书室在哪。
您真的只需要莱特先生一个人来协助?艾德里安谨慎地发问,如果可以,我希望您能告诉我们一点内情——看您装备的那些东西,您的确是位货真价实的驱魔人,我分得出。
是啊,莱特先生毕竟是我们队伍中重要的一员。
杰西皮笑肉不笑地接道,我们团长可不会放心地把他交给一位‘货真价实的驱魔人’。
……的确如此,如果事情有个万一,我希望几位帮我们拖延一下时间。
万一?安挑起眉毛。
不是说我们的人不会遭遇任危险吗?他是个恶魔信徒,关键时候还能伪装成普通人逃掉。
我拼了命也会确保他的安全。
弗吉尔表情郑重极了,万一……呃,我很难解释。
按理来说可能性几乎为零,就算到时候真的出了问题,你们绝对也会比我更早察觉。
总之,各位在外面等我们就好,我会在三天之内解决完我的事。
所以你不打算告诉我们内情。
安总结道。
我很抱歉。
弗吉尔朝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里浸了些苦涩的味道。
我懂你们的顾虑,但我有我的苦衷……真的十分抱歉。
尼莫,奥利弗转向尼莫的方向,声音里多了丝不易察觉的情绪波动。
没问题吗?没问题。
尼莫艰难地说道,差点把沙角梅给咽下去。
……我能接受这个风险。
谢谢。
弗吉尔的态度很是庄重。
他本可以不提这个万一,可他已经瞒了这支队伍自己恶魔术士的身份。
高大的画家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已经很不道德了,再多瞒可就真的太过。
不过正如万一这个词,那意外出现几率的确十分接近于零。
就算在找到合适的队伍前耗费了太长时间,日期姑且还算早,还来得及——祭祀之日还远,欧罗瑞应该不会太早露面,深渊教会的缄默骑士也不会这么快集合。
希望莱特先生胆子够大,不要临阵脱逃。
弗吉尔有点担忧——他真的不想用深渊魔法控制谁的意志,可这支队伍真的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事情的转机出现得太过突然,如果想赶上这一次,他没有时间提前准备好合作伙伴。
本来在黑章里找到中立的恶魔信徒就是一件可以称得上走狗屎运的事,即使他还剩那么几天,也不可能把下一个希望押在自己不怎样的运气上。
如果情势有变,他想他还是会打破不控制他人这个底线。
但他的确会尽全力护住那位看起来有点让人琢磨不透的恶魔信徒,大不了之后奉上所有来谢罪。
弗吉尔调整了下肩膀上的包裹带子,露出一个苦笑。
反正这个任务结束之后,活着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