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2025-03-28 14:25:28

什幺样的爱情才值得期待?一大早,管家兼厨娘阿桃正把一大盘荷包蛋和煎火腿给端上桌。

看见甘舜知走了进来,忙招呼她。

早啊,阿舜。

早,阿桃姐。

甘舜知嘴甜地喊,哄得年近五十的阿桃心花怒放,开心得不得了。

吃过早点没有?一起来吃吧。

甘舜知便是来吃免费早餐的。

她用手捉起一片煎火腿塞进嘴里,心满意足地道:阿桃姐,你的手艺真不是盖的,连火腿也可以煎的这幺好吃。

不枉她早早就走出旅馆,走了半个多小时的路来这里。

阿桃呵呵一笑,又把一笼包子给端上餐桌。

看着甘舜知津津有味地吃着早点、阿桃欢喜地道:真好,平平是大城市来ㄟ,你跟她一点都不一样呢。

甘舜知又吞下一片火腿。

跟谁不一样?阿桃说:老板的太太——现在变前妻了。

利海粟的前妻?甘舜知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他的前妻感兴趣。

但如果有人愿意说,她倒是很愿意洗耳恭听。

哦,他的前妻是怎幺样呢?不知道像利海粟那样的男人会娶什幺样的女人呢?反过来想,也不知道是什幺样的女人才会嫁给利海粟那样的男人?而且这过程里还牵扯到了倪家的那一位,就更令人好奇了——不过甘舜知提醒自己:只是很单纯的好奇。

阿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太太喔——前任的啦——都不吃早餐,而且听到笑话也都不会笑。

皱着眉头,仿佛是意识到自己太多嘴了,阿桃打打嘴巴道:哎呀,不管如何,那都是过去的代志了,还是嗳搁讲啊。

阿桃既然不说了,甘舜知也没坚持追问。

她看了看空荡荡的厨房。

又伸手拿了一个包子,咬了一口才问:怎幺没看见其它人呢?牧场里大家都习惯早起,工人们的食量又大得不得了,平常这时厨房里应该已经聚集了一堆像是要饿死了的男人抢着食物吃才对呀。

他们啊,阿桃掀开锅盖,好让热粥吹凉一些。

正忙着呢。

快天亮的时候,好几头母牛开始生了,现在人都到谷仓里帮忙去了。

生小牛啊。

甘舜知从特大型的冰箱里拿出一壶冰牛奶,倒了两杯,一杯递给终于准备好所有食物的阿桃。

通常一头母牛一次会生几只小牛?完全没概念呢。

通常是一只啦。

阿桃喝着牛奶说:牛跟羊不一样,羊一胎大概可以生两、三只,小牛较大身,生一只就很不简单了。

哦,所以要牛妈妈生双胞眙是不太可能的事喽。

阿桃差点将嘴里的牛奶喷出来。

双胞胎的牛宝宝?这位台北来的小姐想法很天真呴……这时谷仓那边突然传出牛只的哞叫声,听起来就像是一位正在受苦的母亲。

甘舜知顿了顿,放下手中的牛奶。

我想过去看看。

阿桃连忙站了起来。

我跟你一起过去,顺便帮点忙。

临走到门口时,阿桃又匆匆折回。

然后她带了一大捆毛巾让甘舜知拿着,自己又提了一桶热水,两个人才向距离主屋将近一百公尺的谷仓走去。

************************利树宽蹲在一旁按着母牛的腹部,使劲的按摩着。

利海粟则蹲在母牛旁边,双手放进不断出血的产道里,努力地想要将小牛从母牛肚子里拉出来。

叔侄俩头脸都是汗,手臂力量也因为之前和其它已经安然生产的母牛奋战太久而逐渐疲乏。

这是最后一头待产的牛了。

其它的母牛都已经平安地为牧场添了生力军,彻夜未睡的牧工们则忙着照料其它刚生下来、还十分羸弱的小牛犊。

海粟,这头恐怕快要不行了。

利树宽忧虑地看着从产道口不断流出的血水。

这头牛难产了那幺久,催生剂已经打了,但看起来还是没有帮助。

不仅是牛只本身已经快没体力,连他们自己的力气也几乎消耗殆尽了。

汗水咸咸地滴进了利海粟的眼睛,他双眼刺痛地道:我知道,阿叔,你继续推,不要停,等我捉到小牛的脚——啊,我摸到了!一摸到小牛细细的腿,他手心差点一滑,连忙赶紧捉住。

推啊,用力推啊,你会没事的。

利海粟不断地安抚着牛只道。

然而卧躺在稻草上的母牛只是睁着一双痛苦的眼睛,泪水从圆圆的眼眶旁滴了出来。

利海粟的手滑了又滑,他使劲地捉住已经被推到产道上的小牛的腿,肩膀和手臂的肌肉因为使用过度而酸痛。

感觉到母牛自己几乎已经虚弱到几乎停止了收缩,而他很明白再这样下去,他不仅会失去小牛,也会失去这头品种优良的母牛。

这是他第一次让这头年轻的母牛育种,他实在不愿意看着它在他眼前死去。

咬着牙,他继续拉着小牛的腿。

加油,女孩,振作一点,再用点力气,就快结束了,我知道你做得到的,对不对?你做得到的。

但母牛还是放弃了挣扎,也不再踢动。

利树宽看着还不肯放弃的利海粟,他叹了叹,揉揉膝盖站了起来。

按着利海粟的肩膀道:算了,海粟,它不行了,放它去吧。

利海粟肩膀颓丧地一抖,而后他整个人跌坐在地。

看着眼前只剩下一口气的母牛。

这是难免的,你知道?看着利海粟转为灰白的脸,利树宽不放心地问。

牛只在生产时,本来就极有可能难产。

通常十头待产的母牛里,就会有一头母牛过不了这一关。

从经济学来看,这叫做生产折损,做这一行的人都该早早认清这一点,不然牧场是无法继续经营下去的。

然而利海粟一直过不了这一关。

生与死——不管是人或动物的生与死——他一直过不了这一关。

利树宽看着利海粟长大,很清楚死亡会为他带来的冲击。

如果放着这头濒死的牛不管,它很快就会断气了。

这样对它可能会好一些,也可以少受一点痛苦。

利海粟异常地沉默着。

利树宽再度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先去看看其它小牛和工人的情况,等会儿我叫老陈他们过来收拾一下。

利海粟只是点了点头。

他仍然坐在地上,不发一语地看着死亡降临在自己眼前。

甘舜知走进谷仓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从来没看过牛只生产,也没看过一头因为难产而濒临死亡的母牛。

她刚从其它工人那里过来,干净毛巾只剩下她拿在手上的这一条。

看着坐在凌乱的稻草地上的利海粟,她觉得自己好象看到了一位斗败的战士。

敌人的刀横在他脖子上,用死亡逼他降服。

然而尽管他表情凄然,眼里却仍然燃烧着不甘的火焰。

她不知道,像利海粟这样钢铁一般的男人,也会有这样的眼神。

那是一双盛满忧伤与愤怒的眼睛,令人不禁想上前安慰。

但她不知道该怎幺做,才能安抚这样一位在他自己的战场上斗败的战士。

她走到母牛旁边,蹲了下来,双手轻轻放在母牛身上,轻轻抚摸着,希望这样做能减轻它的痛苦。

利海粟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站了起来,走向主屋。

五分钟后,当他再回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把上膛的猎枪。

甘舜知讶异地跳了起来。

你想做什幺?他扳开卡准。

让开。

甘舜知这才意识到他想做什幺。

他想结束这头母牛的痛苦。

然而、然而……她看向喘息不已的母牛。

等,等一等好吗?它还没放弃啊。

它只是快死了,但不代表它一定会死啊。

利海粟摇摇头。

它已经没体力了,拖了这幺久,卡在产道的小牛大概也缺氧死掉了。

舜知,你快点让开。

再拖下去只会增加它的痛苦。

甘舜知迟疑地再看了母牛一眼,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没错。

于是她不忍心地让开了,同时背过身,不敢看那个残酷的场面。

她听见他扭开扳机的声音。

于是她捣起耳朵,害怕听见枪声。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枪声却始终没有响起。

甘舜知缓缓地回过头,发现他已经将那把猎枪远远地丢开,又蹲回母牛身边,最后一次尝试帮助它。

那一瞬间,甘舜知的心猛然跳了一下。

原来他是个这幺珍惜生命的人……当下她也回到母牛身边,想要尽自己的力量帮助它,也帮助他。

但是她一点经验都没有,于是她大声问:我该怎幺做?利海粟试着将手再次探进母牛的产道里,他抬起头匆匆地看了甘舜知一眼。

把你的手放在它肚子上,顺时针的方向用力按摩。

甘舜知立即照办。

放在母牛肚子上的手也使出吃奶的力量。

乖女孩,求求你动一动,求求你,我知道你行的。

他低沉的声音不断地低喃着。

那温暖声调不仅安慰了母牛,也安慰了甘舜知的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原本平静的情况突然出现了一点点改变。

几乎是不易被察觉的,接着母牛的腹部突然剧烈收缩起来。

利海粟吃了一惊,立刻把握住这机会,双手捉住小牛的腿,将小牛用力往母体外拖出。

对,就是这样,用力推、用力——终于,小牛被生了下来。

啊。

甘舜知跟着母牛的哞叫低喊出声。

她掩住嘴,双腿没力地爬到利海粟身边,看着他捧在掌中、奄奄一息的小牛。

全身湿湿滑滑的小牛几乎一动也不动。

忍不住的,她哽咽出声。

结果它还是死了?利海粟捡起掉在地上的毛巾,擦掉小牛身上的血迹。

他嘴角微微扬起。

不,我想它会活下来。

甘舜知一脸的难过立刻被抛到天边去。

她瞪大双眼,看着他双手扶着的小牛开始挣扎地想要踢动双腿。

似乎想藉由这样的挣扎向这世界宣告它想活下去的强烈意志。

然后她的眼泪便掉了下来。

利海粟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她居然就已经放声大哭起来。

他诧异地揩了揩她眼角的泪水。

怎幺哭了?甘舜知哽咽地抬起头,愣了愣,泪湿的睫毛眨了又眨。

啊,我……我不知道。

突如其来的,她醒神过来,发现自己竟然真的不知道她怎幺会莫名其妙地放声大哭。

不好意思地,她吸了吸发红的鼻子。

我很爱哭,真的很爱哭,所以有时候我会莫名其妙——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倾下脸庞,用唇堵住了她的嘴。

真从来没见过哭的这幺可爱的女人。

************************公主睡了一百年,终于等到了能将她唤醒的吻。

当她睁开眼睛看到亲吻她的王子的那一刹那,不知道会不会想,原来眼前这位就是她等待已久的人?以及期待已久的吻?荒谬的想法飘过甘舜知的脑袋。

她睁大着眼,看着在她面前放大的面孔。

感觉到他的唇压住她的,她冻结住了,无法动弹,只能张大眼睛看着他。

利海粟微微抬起头,审视着她茫然的表情,声音慵懒地问:老天,这不会是你的……初吻吧。

她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惊呆了!像是从来没有被人亲吻过。

甘舜知浑身抖了一下。

当、当然不是。

利海粟想起来了。

她说她有过六个男朋友不是吗?他俯下脸,再次亲吻她。

这回甘舜知很快便反应过来。

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吻相当老练。

这个男人一定不乏练习的机会。

甘舜知闭上眼睛,专心品味这个吻带来的感觉。

他的唇是炽热的,他的吮吻则充满了挑逗。

他,他吻她的方式让她几乎都要为那种被珍惜的感觉哭出来了。

从来就没有人像他这样地吻过她。

利海粟吮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当他就要再次吻上她的唇时,一颗湿漉漉的头颅硬是塞进了他们之间。

甘舜知睁开眼睛,看着在她胸前磨蹭的小牛,惊喜地道:它自己站起来了!利海粟的眼神则很温柔地看着她脸上惊喜的表情。

她身上的衣服被弄得跟他一样脏。

但是她却好似一点儿都不在意。

小牛圆滚滚的眼睛上覆着长长的睫毛。

当它终于睁开黏答答的眼睑,好奇地观看这个陌生的花花世界时,一个落入它眼帘的物体吸引了它全部的视线。

哞地一声,它钻进甘舜知怀里,亲亲爱爱地蹭着她。

在场两个人都愣了一愣。

甘舜知不知所措地看了利海粟一眼。

只见他抿着嘴,有点调皮地对着小牛道:去、去,小子,你妈妈在那边。

手指同时指向在一旁的母牛。

甘舜知瞪大了眼。

它当我是它的妈妈?不会吧。

瞥向刚刚还奄奄一息的母牛,甘舜知讶异地发现,母牛在生下小牛后,奇迹地脱离了鬼门关。

出血已经止住,自己也已经能站起来了。

动物的生命力真是惊人。

小牛在原地跳跃着。

脚步还不很稳。

它跳到母牛身边,吸了几口乳汁后又跳回甘舜知身边,在她脚边不断磨蹭着。

甘舜知大笑出声。

看来她真的有了一头牛宝宝。

************************忙了大半个早上,等到所有该做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后,牧工们也陆陆续续地回到主屋休息。

甘舜知跟在利海粟身边,帮忙安置刚生下来的十几头小牛。

当他们离开谷仓时,利海粟叫住她。

甘小姐——甘舜知回过头来。

舜知。

她说。

利海粟松了一口气。

舜知,他唤道。

关于刚刚的吻——只是一时情绪激动。

甘舜知摊了摊手,毫不在意地说。

我们都知道的。

你不需要解释什幺。

她的反应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所以只是……一时天雷勾动地火?幸亏没有一发不可收拾。

没什幺大不了?当然,这种事经常发生的。

家常便饭?他挑起眉。

她点点头。

青菜豆腐。

利海粟眨了眨眼。

那幺……很高兴我们有相同的共识。

可恶,他的吻对她来说只是青菜豆腐般淡而无味吗?是啊。

甘舜知转过头,拍拍肚子说。

哇,我又饿了,你说等我们走到主屋那边,餐桌上还会有东西剩下来让我们吃吗?很明显是在转移话题。

他想。

不过既然她满不在乎,他又何须把事情复杂化?如果什幺都没剩下,那幺那些人就等着让我们吃吧,我已经饿到连人肉也吃得下肚了。

她不是他第一个吻的女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但她吻起来的感觉真是该死的好。

甘舜知呵呵笑出声。

那我最好还是离你远一点。

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问题是,刚刚他要吻过来时——第二次——她怎幺就不会这幺想呢?现在才保持距离,会不会太晚了点?没有一发不可收拾?天才知道有没有。

两个一前一后往主屋走去的人,心里都很清楚自己是在说谎。

但是谁规定他们得说实话?是吧?对他而言,她不过是个来度假的城市女郎。

而对她来说,目前优闲的日子也的确只是一段迟早要结束的假期。

时候到了,她就会回到她来的地方。

爱情并不存在于他们目前的计画里。

何况是更长远以后的事。

走着走着,甘舜知回过头。

看着满身狼狈的利海粟,笑笑地想:既然如此,那幺就算是交个朋友吧。

在甘舜知的生命里,男人通常不是被放在情人的位置,就是被放在前任情人的位置。

朋友,还是头一遭。

但在这个男人的肉体分明还沸腾着她血液的时候,谈友谊……会是一件明智的事吗?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甘舜知坐在倪家牧场主人的高级房车里,看他熟练地驾着车缓缓将车驶进牧场上的产业道路里。

倪家牧场的经营方式与利家牧场显然各异其趣。

在倪家的牧场上,她所看到的,是一座十分现代化的牧场。

现代化的机械设备,建筑,乃至牛群养殖、取乳的方式,都跟利家牧场上所能感受到的原始自然不太一样。

同样是酪农,倪家有自己的鲜奶加工厂和市场输出管道。

为了提高生产量,大部份的乳牛也养在栅栏里,而不是放牧在草地上。

就台湾狭小的土地而言,这是比较符合经济效益的。

而且这里的牧工骑马在草地上奔跑的不多,大多是开着小型的机动车在牧场里巡逻。

两座牧场的主人也都耐人寻味。

她欣赏地看着倪可衮的侧影,再次赞叹造物主的力量。

倪可衮有着一张非常精致好看的脸,搭配了比例完美的五官。

他的鼻梁又高又挺,眼瞳则是墨黑色的,看起来十分地深不可测。

而且他的身材比例也十分完美。

由名家剪裁的西式衬衫穿在他身上,正好可以完全地展现出他宽阔的肩膀和修长的体型。

他是非常吸引人的。

然而甘舜知已经不止一次地问自己:同样是帅哥,何以她只有在看到利家牧场的主人时,才会无法克制地口干舌燥?无疑的,利海粟像是一匹脱缰的马。

当他奔驰在原野上时,没有人能够捕捉住他。

但甘舜知就是忍不住被他举手投足展现出来的那份狂野所吸引。

车子缓缓地在主屋前的车道上停下来。

倪可衮走到她旁边替她拉开车门。

他请她共进晚餐。

甘舜知将手放进他等待着的手里,笑问:又是一种敦亲睦邻的举止?倪可衮风度翩翩地道:有教养的人都会这幺做。

何况为淑女服务,是身为男人一项天经地义的事。

是的。

教养。

甘舜知同意地点点头。

倪可衮有教养。

利海粟没有。

发现自己再次将这两个男人放在一起比较,甘舜知摇了摇头,叹息自己的生命真是贫乏。

脑袋里居然只有男人!这实在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决定暂时把不在场的另一位牧场主人摆到一边去。

专心品尝倪家牧场上,由五星级饭店聘来的大厨那精湛的手艺。

今天晚餐吃什幺?她笑问。

法国蜗牛大餐。

呃……会有人特地跑到山里,只为了吃高级餐厅里才吃得到的蜗牛吗?听起来像是人在北京了,却点明要吃全球连锁的麦当劳一样……不管如何,甘舜知还是满期待的。

幸好她的胃向来不怎幺挑剔,气氛和用餐环境当然更是其次了。

************************用完主餐后,倪可衮拿出了一瓶十二年份的名贵红酒。

甘舜知看了看自己身上不怎幺正式的服装,不禁有些后悔没穿她那件晚宴专用的服装出来。

整个餐室里只有英俊的男主人,以及有些随便的女客人。

甘舜知讶异地发现,倪可衮虽然是个牧场主人,但他看起来竟然还比她更像是城里来的人。

要不然就是这一阵子的牧野洗礼,让她也跟着不羁起来了。

她拉了拉衣摆,接过英俊的男主人递给她的半杯红酒,轻轻啜了一口后,走向敞开的窗边,看着夜色里的牧场。

英俊的男主人走到她身边,与她一同看着窗外。

不知沉默多久,他才问:今晚,菜色还合意吗?甘舜知点点头。

棒透了。

真的,她不挑嘴的。

那幺酒呢,爽口吗?甘舜知再次点头。

爽口极了。

那幺,男主人呢?男主人温热的气息缓缓移到她的颈项后,像是在诱惑她。

甘舜知的身体顿时敏感起来。

她回过头,发现他正要俯下脸来亲吻她。

甘舜知伸手阻止他。

拜托,不要。

倪可衮抬起头来,深邃的眼睛看着她。

为什幺?甘舜知把喝完酒的杯子塞进他手里。

我不喜欢被当成吊在竹竿上的猪肉。

活到二十八岁,又被六个男人甩过,她要再天真无知下去,她娘在地下看了,也会哭泣自己生了一个笨女儿。

倪可衮眨眨眼。

猪肉?怎幺说?别说你不明白,甘舜知看着他说:我不喜欢成为你们竞争的对象,那会吓死我。

倪可衮将杯子放到一旁。

也不再伪装了。

你最近经常到利家牧场去,那里究竟有什幺吸引人的呢?好吧,是他自己开启这个话题的喔。

你们当邻居的时间比较久,这个问题不是应该由你来告诉我吗?他们经营牧场的方式一点儿都不先进。

不屑地说。

但,会不会便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更显得有趣?他们每年的营收都只能刚好打平。

不像倪家的牧场获利多多。

有时候,金钱并不是最重要的事。

说出口后,甘舜知才讶异地发现自己竟然会说出这种话!金钱不是最重要的事?在此之前,对甘舜知来说,金钱几乎是她的一切。

一个单身女郎生活在城市里,如果没有钱,是活不下去的。

很久以前她就认知到金钱的重要,所以她拼死拼活、努力不懈,全是为了让自己生活的更好,怎幺如今她会说出这种话呢?倪可衮没有察觉甘舜知短暂的沉默。

他又说:如果金钱不是最重要的事,那幺什幺才重要?他的问题狠狠敲中甘舜知心底最脆弱的那一环。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幺比金钱更加地重要?这回他察觉到了她的沉默。

舜知?……什幺比金钱更重要?在她还不需要为金钱担心的那个年纪,她最重要的东西是什幺?舜知?他再次轻声地问。

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他需要知道。

甘舜知抬起了头,正好迎进他的视线里。

梦想。

她沙哑地说。

只有梦想的价值能够胜过银行里的存款。

刹那间,英俊的男主人沉默了。

甘舜知喃喃说了些告辞的话,他没有阻止她。

她直接走出倪家牧场上华丽的大屋。

************************夜里,没有光害的天空,星星格外美丽。

甘舜知没有喝醉,只有一点点微醺。

却还是觉得这样的星空美得让人头晕。

她步行回去。

草地上已有露水,她脱了鞋踩在凉凉的草皮上,舒服的直叹气。

当她爬上旅馆所在的那个缓坡时,正好可以看见两公里外,利家牧场的主屋透出来的灯光。

蟋蟀随着她的脚步鸣唱着。

微风吹拂过她有些发烫的脸颊。

奇怪,大概是太久没碰酒,一杯陈年红酒就让她有些晕了。

真没用。

原本打算回旅馆睡觉的,临时却改了主意,往利家牧场走去。

她没有接近主屋,只是在牧场上的柔软草地上躺了下来。

山谷的视野十分辽阔。

可以看见远处宛如布景的山。

抬起头,便是一片碗盖般的天空。

夏天夜空的星星像是在对她眨眼睛。

甘舜知想起自己童年时候的梦想,流着眼泪,渐渐地睡着了……************************小知,告诉阿姨,你有没有什幺梦想?六岁那一年,她来到阿姨的旅馆已经过了一段时间。

爸爸和新妈妈一直没再出现。

那个时候,甘舜知第一次体会到绝望的滋味。

也许期待别人来拯救她是不对的想法。

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能帮助自己,只有自己才是可靠的。

阿姨想要知道她的梦想。

但是她不肯告诉她。

她只肯让她唯一的朋友彼得知道。

因为只有它是值得信任的。

所有人都有可能会说谎,但是彼得是一只兔子玩偶,它不会说话,所以它也不会欺骗她。

兔子彼得知道她所有的秘密。

包括她不肯告诉别人的梦想。

是的。

她有一个小小的梦想。

她希望能够永远守住这个梦想,也永远不要忘记它。

当时她悄悄地发了誓。

但是半个月之后,爸爸和新妈妈回来了。

他们带她回到以前住的地方。

而她却忘记带走她的彼得。

她童年的梦,就此遗落。

遥远的过去在她愈走愈远时,也逐渐地被遗忘了。

成长过程中的伤痛,也许如今看来也已不再是伤痛。

但是受过伤的地方,是否还隐隐藏着一块没有愈合的疤?否则如何解释偶尔低潮时,内心那一份无以名状的疼痛?************************不知道是阳光还是脸上那湿湿滑滑的感觉叫醒了她?甘舜知挣扎地睁开眼皮,对于突然凑近她脸庞的那张白底上有着黑色圈圈的脸孔感到一阵茫然。

家有贱狗?好半晌,她才弄清楚那不断舔着她的东西……是小牛!她惊得半坐起来,看着那往她胸口蹭了过来的小牛头颅。

哞——妈妈、妈妈——小牛圆滚滚的眼睛亲爱地看着她。

哦,早安。

甘舜知温柔地挪开它的头。

然后看向眼前那个穿着长靴拿着套牛索走了过来的男人。

打招呼道:哈罗,牛仔。

利海粟用手指点点帽檐。

你真早。

看了看四周,再瞄了眼她背后被压扁的草地。

他瞪大眼睛。

不要告诉我,你昨天晚上睡在这里!也许是蓝蓝的天空和晴朗的天气让甘舜知心情很好。

她咧了咧嘴。

假如我说是呢?要付费吗?利海粟很故意地皱了皱眉头。

我看看,你把我的土地当成你的床,又把这幺漂亮的青草当成床垫,简直像是在饭店里开房间了,虽然没叫客房服务,也是要付费的。

甘舜知很有开玩笑的心情。

付你一头牛怎幺样?指着在她身边玩耍的小牛。

利海粟摇摇头。

这头牛不行。

它是我的,你不能拿我的东西来抵帐。

但是它叫我妈妈。

话才出口,小牛似乎听得懂甘舜知说的话似的。

连连哞了好几声。

看得两个人都笑了出来。

当他唱出一只牛要卖五千块的闽南语歌谣时,她差点又笑到阵亡。

他伸出一只手拉她站起来。

甘舜知将手放进他的手心里。

突然为他手掌心传来的热度感到讶异。

她仔细地看着他黝黑粗糙的手。

他的手好大,好暖。

正是一双她梦寐以求的手。

每次当她满怀希望地将自己的手放进一个男人的掌心里,总是渴望能被扶持、被宠爱、被尊重。

然而期望愈高,失望也就愈大。

她总是遇人不淑。

因此对眼前这一双梦寐以求的手,她不愿意期望太多。

看着他温暖的笑容,她轻声地问:利海粟,你有没有什幺梦想?利海粟有些讶异地愣了愣。

但随即用他的一号笑容来掩饰那短暂的错愕。

有啊,怎幺没有?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梦想的,不是吗?是吗?她微笑地看着他。

好不好说一个来听听?想听?那有什幺问题。

他说。

我国中的时候,梦想追到我们班的班花。

结果怎幺样?利海粟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结果她变成我第一个女朋友。

还有呢?除了你国中时的这个梦想以外?他耸耸肩说:高中时,我梦想追到学校里的校花。

结果怎幺样?哈哈。

结果她变成我第二任的女朋友。

他闪烁的眼神让甘舜知怀疑起他说的话的真假。

让我猜猜,你大学时大概也梦想追到大学里的校花。

结果她变成你第三任的女朋友?利海粟玩世不恭的眼神突然收敛起来。

他转过身,不让甘舜知看见他脸上的表情,说:不,她变成我第一任的老婆。

甘舜知看着他突然僵起来的臂膀。

担心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触到了别人的伤心事。

她担忧地伸手搭住他的肩膀说:你别难过,现代的人离婚是很普遍的事,不管你们过去是为了什幺原因分手,事情已经过了,就不要回头看。

原本,他转过身去,是为了不让她看见他恶作剧成功的笑容。

却没想到她会信以为真反过来安慰他,让他斜挂在他嘴角的笑容自动逸去。

他觉得……她的声音里有一种伤感。

他听的出来。

当他转过身来,看进她来不及设下障碍防卫的眼底时。

他粗糙的手指轻轻抬起她的脸,仔细地审视。

甘舜知微笑地问:怎幺,有眼屎吗?如果有,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任何一个有数养的男人都不应该在女人还没刷牙洗脸时出现在她面前。

然而他意外地没理会她的玩笑。

只是摇头道:你眼里有伤痕。

以前他怎幺没注意到?她这一双眼,总是在笑。

因此不容易被人发现,她的伤痕是往最深处藏。

而他之所以能够这幺轻易地发现,是因为他自己也有一双像她一样的眼睛,每当他站在镜子前面时,总是无法逃离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回视着自己。

骗得过别人,骗不过自己。

惊慌清楚写在她的脸上。

甘舜知连忙挣开他的手,抹抹脸。

呴,大概是睫毛跑进眼睛里了,难怪有点痒。

揉了揉眼睛,她回头喊着小牛道:小牛,你喝过奶了吗?我们去看看阿桃那里有没有东西可以吃。

他放任她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并在过了半个小时后,才猛然想起他是来找这头到处乱跑的小牛去烙印和挂环的。

利家牧场里新生的小牛或者新购买的牛只,都得经过这道手续才算正式入籍唷。

************************小牛和甘舜知之间的追逐战成为牧场里娱乐大家的话题。

甘舜知后来还将这头日渐长大的小牛取了个名。

奥斯卡!噢,利海粟,管管你的牛。

当她被愈来愈强壮的小牛顶到后臀时,大家就会听见她这幺大喊,然后便会哈哈大笑。

是的,奥斯卡就是小牛的名字。

这是一头公乳牛,不会产乳。

牧场里的公牛不多,大多是做种牛用途。

再不然就是卖到别的牧场去,通常在小牛养了一年后就会卖给其它需要种牛的牧场。

因此,尽管大伙儿看着小牛像是只宠物狗一般,跟在甘舜知这位城市小姐身边打转时,笑归笑,心里倒是满忧心的。

跟牧场里的牛只培养感情实在不怎幺明智。

更别提替它取一个好笑又好记的名字了。

真不知未来会怎幺收场?不过或许也不需要担那幺多的心?毕竟一年后,这位小姐是不是仍在这里,还有得猜呢。

马厩里,工人一边清理着马槽,一边下注。

三分之二的人赌甘舜知一年以后,不会留在这个地方。

利树宽作庄。

一赔十。

这场赌注会如何结局,也是个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