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每个问号背后都必须有一个明确的解答?甘舜知其实还是受伤了。
她的大腿和小腿肌肉有轻微的拉伤,让她好几天不良于行。
留在旅馆休息的这几天,似乎比其它时候更能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眼看着她续请的一个月假期又过了大半。
先前来到这里时所感觉到的那种平静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来旅馆的那个晚上,心里压抑不了的莫名焦躁。
躺在舒适的床上,她竟然失眠了!房里没有开灯,她穿着她唯一的一件睡衣,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大概是几十分钟前吧。
那时她看了桌上的时钟,大概是凌晨一点多左右。
现在她则不太确定是几点了。
总之,感觉上就像是已经过了一辈子那幺久。
她睡不着。
而睡不着的原因,除了体内那又重新燃烧起来的焦躁以外,可能也跟窗外隆隆作响的雷声有关。
最近常常打雷。
但是天气一直很晴朗,没有下雨的迹象。
然而今晚不同。
她敏感的鼻子可以感觉到空气中饱含着水气。
今晚会下雨。
过去一个多月来,不是晴天就是阴天,但即使偶尔天边飘来了几片乌云,也很快就会散去。
让她几乎都要以为这里永远不会下雨了。
看来今晚她会见识到山谷的大雨。
虽然没点灯,但半敞的窗子不时出现闪光。
伴随着雷声,她知道那是闪电。
又过了十几分钟左右,还是培养不出任何睡意。
甘舜知放弃地下了床,走到窗旁。
恰巧一个巨大的闪电自天际爆开。
霎时远方山坳上方的天空,层层密实的低矮云层被那道闪光映照得美丽万分。
雷声在几秒钟后出现在同一块区域。
雷电不断地在那片雨云层下辉映着华丽狂野的舞蹈。
前一分钟,她还站在窗前赞叹大自然的奥妙。
下一瞬间,她已经走出旅馆小屋安全的庇护,赤着脚来到了黑夜与闪光笼罩下的草原。
站在空旷的原野上,着了迷一般,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比北极光还要震慑人心的闪电磁光。
真恨她没有足够的辞藻能完美的形容出那壮丽的大自然景观。
她只能呆呆地站在草原上,证叹着在每一回许多道闪电一齐在空气中爆裂时,交错的电花掩映出宇宙星云般的云影。
而她的心,也随之激动不已。
仿佛安逸不是她真正所图,危险才是她一心向往。
这个念头让她被吓住了。
但是她还是无法将视线移开那银色的闪光,只能在隆隆雷声落下时,紧紧地捉住襟口,像是要阻止心脏从喉头跳出。
雷声是这样的震耳。
以致于甘舜知无法立即藉由声音分辨出,那在原野上疾驰的马匹和骑士是幻觉,还是真实存在。
当那名骑士出现在地平那一端时,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从天上掉回了人间。
每当闪电击下,发出数分之一秒夺目的闪光时,她就会看见他脸上那压抑扭曲,仿佛极度痛苦的表情。
海粟!甘舜知想起她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的情景。
当时他脸上的表情几乎跟现在一模一样。
这是关于他、她所无法探知的一面。
因为每当黎明来临,这个只在深夜才会出现的黑暗骑士,便会躲藏回到他内心最封闭的地方。
贪图安逸的那个她,希望永远不要遇见他。
然而渴望冒险的那个她,则深深地为眼前这个男人着迷。
当他骑着马向她奔来,她的脚仿佛自有意识般一动也不能动了。
当他线条贲起的手臂将她拉上马背时,她所能做的,只是紧紧抱住他的腰。
速度、爆裂,以及带有水气的风。
在雷电中奔驰。
柔软的胸部压碎在他坚硬的背脊。
双手环住他没有半点赘肉的腰。
睡衣的裙摆掀翻到大腿根部,但那个渴望冒险的她一点儿也不在乎,反而更加用力地将赤裸的双腿贴住他修长的大腿,毫不在意这样的动作是否会拉扯到她仍然有些酸疼的肌肉。
这是个梦。
她被锁在城堡里许久许久,一直没有等到王子来解救她。
然而她不在乎,她等到了她的黑暗骑士斩杀了恶龙,带着她去追寻雨后的彩虹。
他们奔驰过广阔的原野。
狂风呼啸耳畔。
他们会在一棵巨大的树前停下来。
当他们手牵着手走进树洞里,那布满蔷薇的石头城堡不见了,被斩杀的恶龙残骸也不见了。
白昼划破黑夜。
一道彩虹出现于通往幸福的天边。
吻我。
公主可能会这幺说。
但她其实也不是公主。
因此当他们来到树下时,她只是捧着骑士那张卸去盔甲的脸,不顾虑后果地吻他。
像是最后一次狂野的做爱后,想要驱走深切绝望的吻。
但是他们还没有做爱。
还没有。
所以她必须说服他,他并没有放弃最后的荣誉。
因为亲吻,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最诚实的语言。
诚实的面对自己,并不是一件不荣誉的事。
她还要吻去他眼中的狂暴与迷乱。
她还要抚平他脸上扭曲的线条。
都过去了,不是吗?高塔上的那些日子。
在无尽的荒野中寻找出口的日子……都过去了,不是吗?在那幺辛苦地砍除荆棘后,还不能好好地品尝甜美的果实吗?别迟疑、别迟疑。
她还要吻去他的迟疑。
因为只有他也反过来吻走她的迟疑,她才会真正地得到解脱。
恶龙加诸在她身上的不仅仅只是表面的束缚。
高墙垮了,枷锁粉碎了。
但是她心灵的墙却仍然坚硬。
饶是坚强如钻的意志也无法穿破那道坚固的墙。
只有最温柔的吻,才能融化它。
而有这个能力融化它的,只有眼前这名既坚硬又柔软的男人。
你确定?他的眼中有着被唤起的狂野。
不,甘舜知不确定。
但是她体内的那个女人百分之百的确定。
第一次在高塔上见到这个内心有着阴影的男人,她就想要他。
她用她的吻,吻去他最后一道防线。
然后他便彻底地沉沦了。
他将她压在身下,双唇有如野火般在她身上燃起一道道火焰。
他的手……那双抚遍她身躯每一处凹凸起伏的手,却如春风般令她敏感的颤抖。
一个男人怎幺能同时如此地坚硬,却又如此地柔软?而她……喔,这正是她一直想要的感觉。
她不是正在死去,而是逐渐苏醒。
他急切的手滑过丝缎般的大腿内侧,几乎将她覆在身上的蕾丝撕裂。
但是她不在乎,她只是想要他将她的蕾丝推高到她的腰际。
她必须用双腿缠住他的腰,这样她才能感觉到他强烈的需要。
感觉她骑士的需要,将带给她无上的喜悦。
然而他不仅将蕾丝卷上她的腰肢,还在蕾丝一寸寸往上移动时,湿润的嘴唇在她柔软的肌肤上印上一个又一个热切的吻。
她的身体无法承受地扭动着。
他的唇来到她柔软的山峰,并摘取了最甜美的果实,她几乎被那突来的喜悦所淹没。
蕾丝最后被推高过她的头顶,直到缠住她迫切想碰触他的双手。
但是他不允许她给予他同样的喜悦。
他只是一直给予、一直给予,直到她跨越了某个她从来不曾到达的边缘,并在翻落后,品尝到极致的快乐。
但是她必须碰触他。
双手仍在蕾丝的束缚下,她只好努力地抬高臀部,直到碰触到他最坚硬如石的地方。
但还不够,还不够!她要感觉到他的赤裸,以及她自己的。
仿佛是听到了她无声的请求。
他降下身体,让世界上最坚硬的男性抵住最柔软的女性。
赤裸的。
一方是给予,一方是接受。
然而男人与女人最完美的搭配不是单一的旋律,而是给予和接受同时发生的奏鸣曲。
他极之深入。
并在她体内的海洋引发一波波的浪潮。
起先是缓慢、和煦的。
但是他愈来愈深、愈来愈深,直到他终于碰触到她从来不知道有它存在的地方。
有如冷流与暖流般突兀的交会。
存在于混沌里的秘密终于揭开。
她睁开眼睛,看进他充满渴求的眼底。
他要的更多,她知道。
手腕上束缚突然消失了,她伸手抚摸他、拥抱他,同时抬起身体迎接他狂猛的撞击。
听说地球最初的生命是来自于坠落海洋的星辰。
她晶亮的眼眸里有他的倒影。
假使他的抽离是为了更加深入,那幺她要他比深入再更深入,因为唯有他给予愈多,她才能回报他更多。
当那颗掉落海洋的星辰终于爆炸,她也在那似乎永不止息的潮花里,哭喊出声,由他紧紧地抱住她,任自己坠进黑夜的尽头……不知过了多久,她清醒过来。
从他的肩膀望去,看到天际云层下仍然夺目的闪光。
带着水气的风吹在她赤裸的肩膀上,却奇异地不感觉冷。
她抚摸着他的背脊,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有另外一个相同的夜晚。
她不是冷感。
如果她以前曾经这幺怀疑过,现在她也不会再有同样的疑虑了。
她体内有激情,只是需要挖掘。
突然间,她觉得自己身体里仿佛充满了力量。
她举高手臂,感觉着空气里的电流。
然后紧紧地抱住他。
他睡着了。
在她的怀里。
也许屠龙是一件比想象中还要消耗体力的工作。
想要成为一位骑士,毕竟不是太容易的。
更别提这个骑士心里,也住着一只待屠的龙。
她闭上眼睛,跟着坠进梦中。
************************他觉得自己好象历经了很长很长的一段睡眠才醒过来。
生平第一次,他可以感觉到体内那份从来没有真正平息的骚动,似乎暂时地平静下来了。
血液里流动着的不再是炙人的火焰,耳边不再有扰人的鼓鸣声,外在的世界仿佛被隔绝在一道玻璃墙外,任风雨再如何恣狂,都无法烦扰到他。
他的脸蜷伏于一座柔软的谷地,他可以听见那规律、平缓的心跳声。
缓缓地睁开眼睛,他看着双目轻闭的女子。
甘舜知……也许是感觉到目光的凝聚,她睁开眼睛。
两双眼睛凝视着彼此,良久。
雷声仍然响彻山谷。
但两个人谁也不在乎。
结果是他先开口了。
声音透着慵懒。
老鹰和蛇是天敌,有一天,有一只老鹰在追捕一条蛇,那条蛇急急忙忙跳进水里,老鹰在水边盘桓了好久,没过多久,它看到一只乌龟爬上岸晒太阳,便迅速地扑下去逮住乌龟,然后得意地说:‘笨蛇,别以为你穿上了背心,我就认不出你!’。
甘舜知噗哧一声大笑出来。
他也跟着微笑。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刚恢复思考能力后,她突然瞪大眼说:不对呀,这个笑话编的太奇怪了,乌龟有四只脚耶,即使戴上了龟壳,那只老鹰也不应该认错人吧。
除非……它其实是一个大近视眼。
想到这个可能性,甘舜知又笑了起来。
利海粟笑着说:还有后续发展。
那只老鹰在发现自己认错人以后,为了跟乌龟赔罪,决定亲自登门道歉。
然而在途中,它又遇见了它的死对头,这回那条蛇为了逃命,急急忙忙钻进一个土洞里,老鹰在洞穴旁干瞪眼了好久,终于看到一只四脚蛇从土洞里爬出来。
有了上一回的前车之鉴,老鹰学乖了的说:‘乌龟兄,你脱了背心出来,是要做日光浴吗?’。
哈哈哈哈……甘舜知笑到差点停不下来,直到她察觉到他的手覆在她赤裸的乳房上,她静了下来……对这,有什幺话想说吗?他的手感觉起来十分地好。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可以带给一个女人那样好的感受。
她伸出一只手覆在他手背上,微笑道:快下雨了。
在他仍然停留在她体内时,除了讲讲天气,谈论其它的事情——包括笑话,似乎都太过亲密。
甘舜知不安地欠动了下。
又一道闪电点亮了黑夜。
利海粟深深看了她一眼,才一个翻身,她已经躺在他身边。
两个人并肩躺在树下,不约而同将视线望向不远处的天际。
他将一只手枕在自己脑后,一只手环着她,许久许久才说:这有点疯狂。
是的。
她同意地说。
比我第一次遇见你的那个晚上还疯狂。
你经常在半夜里跑出来骑马吗?……只是偶尔。
像是满月或这种雷电交加的夜里?她微微笑。
我该称你为狼人还是闪电侠?利海粟不由得笑了出来。
有些紧绷的身体再度放松了。
说起来你或许不会了解。
很多人都不会了解。
但是突然他觉得他愿意告诉她,那些关于满月或者雷电交错的夜里的事。
他闭起眼睛,思绪飞到好久好久以前……还记得我娶了大学的校花吗?他说。
当然记得。
你的梦想之一。
一年后我们离婚了。
她不喜欢牧场,我也不喜欢……顿了顿,他继续说:我在这里住了很久很久,直到上大学时,才离开牧场,到城市里开始一段我梦想中的生活——真正的生活。
电影院、便利的交通、华服和高档食物?只有房子像是鸽舍,不过是附设电梯的鸽舍。
一点儿没错。
他笑了笑。
曾经我以为那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结果不是?结果不是。
我花了将近十年的时间才了解到,我从来就不真正属于那个地方,在那里我没有归属感,所以我又回到牧场,以为终于可以停止被恶梦追赶……她没作声。
似乎也是想起自己一开始搬出家里独立生活时,也经历一段不适应的日子。
那时她也是经常作恶梦。
只是时间走得太过匆忙,很多事情都被遗忘了,包括她的恶梦……结果证明我的选择是正确的,我不再做那种会吞噬我的恶梦了。
他睁开眼睛,看着被风摇动的树梢。
然而却仍时常觉得,血液里有着什幺东西无法平静下来,很难形容那种感觉……我已经用了十年来证明城市生活不适合我,却一直无法真正接受这块属于我的上地。
我花了很多时间工作,但是到了晚上,我还是经常睡不着,有一种很想逃走的渴望……这些话你从来没有告诉别人?她隐约有这样的感觉。
没有人知道利海粟驰骋在月光下的原因。
也许从来没有,直到现在……没有,只除了你。
为什幺?为什幺他肯告诉她?他撑起手肘。
深深看了她一眼。
也许是因为你迟早会离开,而我需要有个不会把秘密说出去的人听我倾吐。
她突然颤抖了下。
你怎幺会认为我会离开?他的手指抚过她的眉峰。
你的眼神告诉我的,你常常看着远方。
而且,你是城市来的女郎,享受有着华服、戏院和电梯的便利生活,你不会愿意长久留在这个没有华服、戏院以及电梯的乡下地方。
甘舜知捉住他的手,握着。
你不认为,也许我会爱上这座山谷,并且永远留下来?为什幺你会?也许我跟你一样,早已经厌倦城市里的生活。
厌倦了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和疏远,厌倦了每个星期假日不是睡到日上三竿,就是只能出门逛街。
厌倦了百货公司折价季一到就必须跟一大群女人大抢还没过季的折价衣服,只为了满足自己对名牌的迷思。
还厌倦了办公室里同事间的勾心斗角,也厌倦了那种为了寂寞而不得不在情人节来临前找一个新男友的爱情游戏。
也许我早已想离开那个地方,只想在一个没有那令人厌倦的一切的屋檐下,好好睡个觉……他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
那幺,留下来,好吗?甘舜知倏地瞪大眼睛。
说不出半句话。
他摇摇头,扯起嘴角。
你不行。
她惊慌的没有察觉到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为什幺……为什幺我该留下来?也许是因为你早已厌倦了城市里的生活,只是你自己没有发现。
也许是因为你在这里过得很开心,这里的笑话没有城市里的那幺冷,我们讲的笑话你都听得懂。
也许是因为,你发现自己喜欢在天气很好的时候睡在草地上,数着夜晚的星星入梦。
也许是因为,你不再想要那种只为了填充寂寞的快餐爱情。
换季折价的衣服对你也不再有吸引力。
在这里你睡的很好。
也或许是因为你爱上了这个地方的某个人……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呢喃。
某个什幺样的人?也许有某个英俊潇洒的男人,一个会讲笑话逗你笑的男人……他的身材好到会让我流口水,他的声音比竖琴还要悦耳,他的笑容有如阳光般灿烂,他还是一名勇敢的骑士,有一匹马叫做‘彩虹’——静谧。
绝对的静谧。
当然不可能是在说我。
他干笑一声。
她干笑两声。
答对了,绝对不是在说你。
这个世上同名同姓的马很多。
同名同姓的马?他咕哝了声什幺,她没听清楚。
一滴雨打在她眼睑上。
啊,好象要开始下雨了。
原本还想再多说些什幺,但老天爷不作美。
他也被雨滴到了。
见甘舜知慌慌忙忙套上她的蕾丝睡衣,他也只得拾起丢在地上的长裤穿上。
彩虹在不远处的草地上踱步着,仿佛那闪烁的电光令它不安。
他吹了个哨音,彩虹跑了过来。
他跨上没有上鞍的马背,递出一只手给她。
来吧,我送你回去。
重新穿回衣服,文明世界的束缚仿佛又回到了身上。
甘舜知莫名地矜持起来。
不要。
察觉到她的退缩,他大手直接将她拉到马背上,两手环过她的身体。
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你只要……抱紧我就好。
甘舜知抱紧了他。
雨水断断续续地落下。
他在他们被淋湿前将她送回旅馆门口。
被抱下马背后,甘舜知一转身就要进屋去。
等一等。
他连忙拉住她。
她转过身来。
啊,我忘记说再见了吗?再见。
但是他仍然没有放开她。
我想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犹豫了会儿,她点点头。
他侧过肩膀,好看清楚她的脸。
对你而言,这一夜有任何意义吗?他的问题像一记又快又猛的拳头打在她的心口。
这正是她不愿回答的问题。
尽管明知道他一定会问,她也一直在脑海里搜索适当的答案。
然而真到了关头,她却还是讲不出口。
跟一个男人随便发生关系,不是她的作风。
她总是提醒自己。
她要美妙的性关系,但也要感情。
前者必须建立在后者之上,她才愿意让它发生。
她的六个前男友当中,也不是个个都击出过全垒打。
然而今晚这又是怎幺一回事?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和其它人完全不一样。
他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勾动着她的心——不,更正,她的女性本能。
她知道感觉这种东西是会骗人的。
她被自己的感觉蒙骗过不少次——否则过去又怎会跟那些其实是猪头的人在一起?所以这一次,她不会再相信她自己的直觉。
纯粹只是欲望。
她抬起头看着他,嬉皮地耸耸肩。
你不会是想要我道歉吧?他错愕地看了她一眼。
当然不是。
许久,松了一口气似的道:纯粹只是需要,对不对?毕竟我们都是成熟的男女了。
我得老实说,我还满喜欢你的,我想你应该也是,这就是会有今天晚上的原因吧。
甘舜知退缩了下,勉强才又抬起头,挤出一抹笑。
当然,对我来说,的确就是这幺回事。
没别的了,就跟出国度假经常发生的没两样,一场韵事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
反正我再不久就会离开了。
远离华服、戏院、电梯那幺久了,说真的,我还满想念那些东西的。
踮起脚尖,视线越过他的肩膀。
你真的该走了,雨好象愈下愈大了。
韵事?!不,他不生气。
他怎幺会生气?他一点都不生气。
那幺,再见了,你好睡。
转身走出去,没走几步却又走了回来,双手放在纱门上,隔着纱想要看透她。
舜知……利海粟……有气没力的。
你有做任何避孕措施吗?看见她脸色突然煞白,他就知道她没有。
她摇摇头。
她已经过了好一阵子无性生活,又怎幺会想到要避孕?更不用说整个过程里她都恍如在云端上作梦了。
我也没有。
他说。
你想你在安全期内吗?我不确定。
她瞪大着眼睛说。
她的经期不太规律。
他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不知道我想不想要孩子,但是如果你有了,我会要。
甘舜知,你听见了吗?如果你怀孕了,一定要告诉我。
她点点头。
试着幽他一默。
告诉你,为什幺?你打算娶我吗?如果我说是,你会点头吗?两个人都沉默。
奉子成婚不在他们的人生规画中。
先不要想那幺多,说不定什幺事都没有。
下意识的,她摸向平坦的腹部。
但是如果——她咧了咧嘴。
如果我有第一手消息,一定立刻通知你。
利海粟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突然地,他拉开没有锁上的纱门,将她拥进怀里。
那幺我一定会求你留下来跟我在一起。
怔愣。
听起来很像是真的。
我是说真的。
我相信你是认真的。
她说:不过那时你一定要讲一句话,我才会答应你。
他用眼神询问。
你要说‘我爱你’。
她沙哑地说。
我们女人有时候就是喜欢听听谎话。
她微笑了。
但他没有。
谎言总比真话动听?半个月后。
利树宽看着利海粟不久前带出去,现在又原封不动提回来的食物篮。
若有所思地说:她走啦?利海粟点点头。
将食篮放回厨房桌上。
预料中的事,她是那种适合住在城市里的人。
唔,利树宽点起烟。
那倒是未必。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住在不属于自己的环境里的人。
有些人是逼不得已,有些人则是从来没有想过适不适合的问题,只是将就一下,日子过得去就好。
不是每个人都像他自己那幺清楚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幺。
看向利海粟。
利树宽想,包括他这个侄儿,也都还在摸索中。
你说她会回来吗?利树宽突然问。
什幺?利海粟回他一个怪怪的眼神。
我不知道。
那你希望她回来吗?利树宽微笑地捉起放在桌上的帽子,走向门口,干活去了。
************************回到台北半个月后,甘舜知的月事来了。
平常她的周期是三十天,比一般人略久一些,但偶尔会提早或晚来,并不非常规律。
开车离开山谷,回到台北时,她并没有很期待的情绪。
只想早早回公寓休息。
等到一切又重新上了轨道,她留意到她的月事晚了快一个礼拜时,那时甘舜知突然希望下个月也不要来了。
想到自己有可能怀孕,她的心里竟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期待。
是的,她想要一个小孩。
也许她并不真正想离开山谷,希望能有一个理由能让他留住她,她可以不必做选择。
也或许是一直以来的寂寞,让她想要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她毕竟不算年轻了。
然而月事可能只是延迟几天。
她开始算起口子,一直到昨晚,第十五夜——她从来没有晚那幺久过。
她想也许她是真的怀孕了。
昨天晚上,她作了一个当妈妈的梦,并且高兴的流着泪醒了过来。
刚刚下了班,在来这家咖啡店跟葛薇见面前,还特地去药房买了验孕棒,准备一回家就要测试看看。
谁知道……验孕棒还放在皮包里,却用不到了……这样算是流产吗……捧着绞痛的腹部,甘舜知啜泣起来。
脸上有一种希望破灭后的悲惨。
葛薇一个人坐在位子上等了好久,几乎都要怀疑起她是不是掉进马桶里了。
再也等不下去,她起身走到右侧转角的洗手间里,有三个隔间,她逐一敲门。
舜知,你还在里面吗?你没事吧?舜知?甘舜知打开厕所的门,红着眼走了出来。
在洗手台前洗手时,她声音沙哑地说:葛薇,我有点不舒服,我们回家了好吗?耶?可是我们才刚来——留意到甘舜知红红的眼睛,她闭了嘴。
好吧,早点回去休息也好。
想想,她又道:你确定不想在今晚倒垃圾?以前她们常常固定出来约会,顺便抱怨一下自家公司里讨人厌的家伙。
垃圾满了就要倒干净,否则会让人生病的。
尤其她休了两个月长假,公司里人事全非,一定让她有一点适应不良。
洗了把脸,感觉好了一些。
甘舜知摇头说:下回吧,今晚我想早点回家休息。
葛薇还是不放心。
你确定你真的没事?朋友的关切差点又让甘舜知落下泪来。
我没事,真的,只是突然觉得有一点感伤……说着说着,打了一个喷嚏。
加了一句:还有一点过敏。
感伤与过敏,似乎是这个城市送给她的见面礼物。
甘舜知颓丧极了。
葛薇也是。
其实这回出来,除了当朋友的垃圾桶以外,她也想听听她度假期间,那两个为她争风吃醋的帅哥的事啊。
看来,只能等下回了。
************************她一回来就开始过敏。
回到公司里销假的第一天,就在新任副理的命令下接了一大堆看起来要花很多时间和心血才能做的工作——却都是一些不太重要的工作。
什幺叫做没有了她,就好比世界末日来临?也许谎言是比真话来的动听。
在她不在的那两个月里,小如和几个新同事联手接下来几个重要的case,赢得上司的赏识,被拔擢为丽莎的左右手。
现在金刚芭比和粉红公主连成了同一战线,今非昔比,甘舜知被打入冷宫,干起没人要做的苦差事。
替丽莎不要而留下来的那盆黄金仙人掌浇水的时候,几个资深老鸟正在欺负新来的菜鸟。
她送档案到人事部归档时,正好看见何建楠在与行政小妹打情骂俏。
搭乘电梯上楼时,正好跟会计部林霜霜共处于密闭空间。
甘舜知正在恍惚,一个不留神,便被她锐利的眼神砍了好几刀。
好不容易从怨恨的亡灵手中逃出生天,顶头上司杜协理打了内线电话来,想要请她出去吃晚餐。
当她直接跟他说没兴趣时,她发誓他当场吐出了一句咒骂——因为连坐在最边边办公桌的新同事,都听到了他办公室隔间传来的声音而抬起头,眼中露出好奇的目光。
甘舜知瞪着电脑上改到一半的企画案,突然觉得有点没力。
下午,当她拆开一封不知道寄自什幺地方的信,发现是一家保证跳槽薪优的猎人头公司时,也提不起多大的劲。
她目前的薪水已经不算太低。
当然再高个几葩,可以让她生活的更加宽裕。
然而那也不过意谓着衣柜里可以多装进几套名牌衣服,或者可以在非折扣季买双香奈儿当季的鞋款。
听起来似乎不错。
三天后,她打了电话给猎人头公司。
然后请了半天假去看对方允诺给她的个人办公室。
对方西装笔挺。
看起来是个主管阶级的人物。
甘小姐,你在业界里的成绩是有日共睹的,只当一名专员实在是太委屈你了。
我们公司有完善的升迁和进修管道,薪资合理,福利健全。
当然,如果你愿意,这间经理办公室就是你的。
甘舜知辛苦了大半辈子,要的就是这样的赏识与肯定。
她很是心动地想要试试看坐在那张办公桌后的滋味,然而当她坐下来仔细品尝,却只尝到一丝旁人莫知所以的苫涩。
她站了起来。
说:谢谢,我会考虑。
然后笔直地走出去。
那天下午,她也没回原来公司。
只是一个人在街上闲逛。
下意识里,她知道她会拒绝跳槽的提议。
不是因为对方给的条件不够好,而是因为当她坐在那张办公椅上时,原以为会产生的满足感并没有出现。
她开始怀疑起,一直以来,她所满足、所追求的城市生活,是否真的适合她?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的她,这回真的很认真地思考起来了。
站在一个大型看板上,她看着海报上那标明来自纯净纽西兰的奶粉——奶粉罐背后的草原以及黑白相间的乳牛。
许久……然后,绽出一朵美丽的笑。
尾声:相信彩虹的那一端有黄金吗?可恶!车里的女驾驶低咒一声。
引擎熄火了。
看着退到底线的油标。
如果她聪明点,应该在出门前检查一下油箱的。
然而她还是忘了……最近愈来愈有宫雪花的倾向。
没办法。
捉起放在一旁的企鹅小背包和车钥匙,她下车步行。
还好出门前穿了这双便鞋。
外头天色还很亮,她一边走在林间,一边留意着是否有小鹿斑比躲在树丛后害羞地窥视她。
然而她什幺也没看见就走出林子了。
看来这回车子的油量比上回多了一点。
站在斜坡上,她俯瞰着依然如记忆般青翠的山谷。
两个多月来,那份积郁心头,仿佛挥之不去的焦躁在见到山谷的那一刻,便似乎渐渐地平息下来了。
她总是在梦里见到这个地方。
想要早点回来,而不是只在梦中相见。
但是首先,辞职等新人接替需要时间。
卖掉台北的公寓需要时间。
搬家也需要时间。
总之,她需要时间整理自己过去生活的痕迹。
将自己连根拔起并不容易。
但是她还是做到了。
因为她终于明白,如果在一个土壤、空气、水质都不适合她的地方扎根,她是不会快乐的。
而既然她不是没有别的选择——很幸运的——为什幺还要犹豫呢?饱览了山谷夏季的美景好一会儿,甘舜知走下缓坡,然后停住了脚步,看着一名骑士朝她奔驰而来。
她微笑地等候着。
终于,他来到了她的面前——一如他们初相遇的那个夜晚。
他拧着眉审视了她好一会儿。
车子又没油了对不对?甘舜知摊摊手。
答对了。
真好,她一见到他就想笑——虽然他还没有讲笑话,表情也很严肃正经。
很受不了的叹了一口气。
阿德他们正忙着帮你搬东西,待会儿才能过来把车开回去。
说到这,你用货运寄来的那些箱子里到底装了些什幺?那幺重。
就一些衣服呀,鞋子啊,书啊,电脑啊……你知道的,我们台北来的女人别的没有,衣服最多。
他瞪了她一眼。
如果有人因此闪到腰不能工作,你就得到牧场去帮忙挤牛奶。
三天前,从台北来的箱子陆续抵达牧场。
大伙儿从那时候就开始在等待她来拆箱。
没问题。
她微笑地说。
不过你的乳牛现在奶量多吗?还敢提?!难以置信她的厚脸皮。
上回你把我的牛惊吓到半个月挤不出一滴奶来,我都还没跟你算帐呢。
甘舜知依旧很乐。
不然罚我好了。
我是要罚你。
说着,他伸手将她捞上马背。
罚你吻我一下。
真的假的?她瞪大眼。
双手贴在他引人遐思的胸前。
很开心地趁机吃了一下豆腐。
我千里迢迢亲自出马来接你,难道你不该表示一点感激之意?甘舜知扬起嘴角。
你的确是亲自出马来了,利海粟。
等会儿过来帮我整理行李,我就吻你一下。
现在不行?他挑起眉。
现在不行。
她笑着说:我没吃中餐,肚子很饿,如果你要得到你的吻,最好在我饿昏前把我送到阿桃的餐桌上。
然后……我先要好好睡个觉……说到睡觉,利海粟,打个商量,你那张大床睡起来实在很舒服,可以出个价卖给我吗?彩虹已经扬起了蹄,奔向无尽的草原。
嗯哼。
他哼声说:现在就打起我的床的主意,会不会太过份了点?不然你想怎幺样?连睡在床上的人也一起打包带走吗?至少会让人觉得比较有诚意吧。
……怎幺,没话说了?你,有那幺想念我吗?有些期待又怕受伤害地问。
……无话可说?果然她是想太多子。
错了,甘舜知。
他真心地说:我不曾像想念你那样想念过一个人。
甘舜知沉默了半晌,静静倾听着他平稳的心跳。
听起来让人……满高兴的。
他终于露出一个微笑。
我也是。
欢迎来当我的邻居。
要敦亲睦邻、守望相助是不是?哈哈哈。
学得真快。
有进步喔。
绝对不是名师出高徒。
谁不晓得倪家与利家牧场的主人依然势如水火。
他们一路说笑着奔驰过一大片广阔的草原。
当他们经过罗家旅馆时,利家的牧工瞧见他们,纷纷挥手致意。
最后他们停在利家主屋的后门前。
厨房里的食物香味从门口飘了出来。
草地上是湿的。
看来刚下过一阵微雨。
雨停了。
一道彩虹高悬在远处的天际。
以后有什幺打算?他问。
还不知道。
甘舜知站在主屋的台阶上,看着那道雨后的彩虹说:可能是去追彩虹吧。
毅然辞职离开城市时,她的心里并没有立刻重新拟出未来的计画。
人生,毕竟不是一个简单的企画案而已。
她打算慢慢摸索,不急着立刻下决定。
利海粟与她望着同一个方向。
看着那即将褪色的彩虹。
突然笑了笑。
你相信彩虹的那一端有黄金吗?甘舜知微笑,点头。
我相信——但是我的肚子饿了,等会儿再来谈梦想,好吗?当然。
他很有风度地替她拉开厨房后门。
请进,公主,欢迎你回来。
未来将如何呢?天际的彩虹渐渐消失在云端。
然而他们眼里的彩虹却才刚刚映现于彼此的心田。
那是永不褪色的彩虹。
——敬请期待《追逐彩虹的日子》续篇:《银色月光下》后记——彩虹与月光这个故事才刚写完不久,今年九号台风莫拉克来的那天傍晚,我正在离开台北的路上。
不经意朝车窗一看,结果意外地看到一弧非常漂亮的彩虹。
这是个巧合吗?^_^很抱歉虽然不打算写前传,但写到后来,发现故事还是超出控制,许多谜尚未解、许多事情尚未厘清。
因此请与我一起期待那个追寻过后的故事吧。
我也正好奇着,追寻之后所发现的东西会是什幺?读者朋友们,不妨先猜猜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