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芸一行三人出去看时, 见足有五六个姑娘正将一个身量不高、模样恬静温婉、说话细声细气的女孩儿团团围住,为首那两个更是趾高气昂地喝问着,直把那女孩儿快要逼哭出来。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这么多人合起伙来欺负人家一个,害不害臊?余七性子冲, 还未等阿芸问明白事由便已开了口。
她素来好打抱不平, 尤其看不过以多欺少, 眼下撞见了,哪里还能忍得住。
为首的那女子闻言却冷嗤一声, 缓缓转过头来。
瞧见是余七姑娘,她面露讽刺:我还当时是谁呢,原来是咱们最古道热肠的余七姑娘啊。
你此番这是又一眼瞧见我们这儿热闹, 迫不及待地来踩着我们攒你的好名声来了?余七姑娘素来好替人打抱不平, 时日一长,便攒下了不少好名声。
那些门第并不十分显贵,在刘嫣等人面前一直都要矮上一头道姑娘们便都对她称赞有加、颇有好感, 反而更惹得这些这些人不快,对她心生妒忌,却又做不来她这般热心之举, 反倒整日里阴阳怪气、凑在一起嘲讽于她。
王三,你, 你休要污蔑我!余七毕竟年纪还小, 性子不够沉稳,当下便被她这一番话气红了脸,亦不知该如何反驳。
而她口中这王三姑娘,便是汝阳王妃母家的姑娘, 在家中行三, 因是长房嫡女且又颇有才情、精通诗画, 故而素来受家中重视。
她如今正是适宜婚嫁的年纪,此番王家请汝阳王妃费这一番心思心,也是着重想要替她相看的。
我何曾污蔑你,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一边说着,王三姑娘环视一周,看向身边簇拥着她的那群贵女们。
这些人自然十分配合地应声称是。
她们人多势众,一时间,声势远远盖过了阿芸他们,余七顿时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慌里慌张地转眸去看崔云落和阿芸二人。
阿芸对她颔首轻笑了下,以示安慰。
不过说来也怪,迎着阿芸的眼神,她突然觉得心里安定了些,不再像方才那般慌乱。
阿芸正要开口,却忽然被崔云落按住了手腕。
她诧异地瞧了她一眼,却见她径直上前一步,对那王三姑娘客气地道:三姑娘,方才是应雪她莽撞了些,你勿要见怪。
只是不知……你与这位姑娘又有何过节?说这话时,崔云落的目光还越过在被一群人围在她身后那个女孩儿身上停留了片刻。
见那女孩儿模样很是狼狈,衣杉在方才推搡之间被人弄得皱皱巴巴、发间的珠钗也偏离了位置,脸上还挂着未来的及揩去的泪痕,她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王三姑娘本要像对待余应雪那般亦呛声一句,却又忽然想起近日关于崔云落的那则传言,遂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转了话锋:她经过我身侧时因自己低着头不好好瞧路而撞着我了,且我这支皇后娘娘亲赐的簪子也磕着了。
她损坏了如此金贵的东西,我不禀报娘娘严惩于她已是仁至义尽,如今也不过是教训她几句,又有何不妥?王三姑娘同刘嫣不同,因家中姊妹众多,且自幼皆为得家中长辈青眼而暗中争斗较劲,故而她性子向来谨慎,不像刘嫣那般鲁莽张扬。
在她看来,即使传言中崔云落要嫁的是六皇子,但依旧是要嫁入皇室的,为免留下话柄自然是如今便客气些的好。
况且,就算这传言不属实,崔云落亦是宁妃娘娘的侄女,备受宁妃宠爱,得罪了她也没有什么好处。
所以,她愿意给崔云落几分薄面。
崔云落闻言眸光微闪。
倘若如此,那此事便不好办了。
皇后娘娘亲赐之物被毁坏,确实不是赔个礼道个歉便可以轻轻揭过的。
然而她正有些发愁,那姑娘却忽然嗫嚅道:我,我没有,我原本已经避开了的,只是有人从背后推了我一下,我这才不甚撞到了你。
呵,你休要再狡辩了。
做了便做了,倘若死活不认才更令人厌烦!王三姑娘冷哼一声,有些不耐地道,显然对她的话并不相信。
先前在老夫人的寿宴上见你乖顺懂事,还以为你是个懂礼数的。
没想到,小地方出来的就是小地方出来的,也就只能在人前装一装,平日里便原形毕露了,满口谎话、遇事只知推诿,当真是好教养!王三姑娘不屑地乜了那女孩儿一眼,一番话说得那女孩儿简直无地自容,脸色惨白,却又不敢与她争辩,只得默默受着,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骨碌碌地滚落下来。
眼见王三姑娘说得越来越不像话,崔云落连忙出言劝解道:三姑娘,我瞧着还是适可而止吧。
这姑娘一看便是性子绵软的,想来也不敢有什么坏心,应当确然如她所说是无心之失。
你方才这番话说得已是够重了,还望注意分寸。
顿了顿,她又道:至于你那只簪子,回头我在家中寻一支陛下亲赐的命人送到你府上,可好?姑母素来受陛下宠爱,这些年来,家中得宫里赏赐少说也有十多次了,何愁找不出一支簪子?听她如此说,王三姑娘心头却忽然涌上一股郁气。
崔云落此刻将送她一支陛下亲赐的簪子说的越是轻描淡写,就越显得她方才为了一支皇后娘娘赏赐的簪子对这臭丫头百般刁难之举小家子气、似没见过什么世面一般。
然而偏生崔云落都已将话说到了如此地步,倘若她还是咬着此事不放,那有理亦会变成没理,除了能显得她越发斤斤计较、心胸狭隘之外也没有半分旁的作用。
舌尖轻轻抵了一下后槽牙,王三姑娘多少有些不甘地道:你既然如此为她求情,那也罢,今日我便放她一马,权当是给你和永宁伯府一个面子。
说罢,她冷哼一声,轻蔑地瞥了那女孩儿一眼,带着身边那几人转身朝她们先前打算过去落座的那座亭子走去。
崔姐姐,你方才为何要拦着我说话?阿芸看了一眼她们一行离去的背影,转过头来问。
崔云落无奈地轻叹一口气,继而问:因为我知道倘若你方才出面,定是要查明真相,证实这姑娘并未说谎、确实是有人有意陷害了她,然后叫王三她们几人同她赔不是的,是也不是?自然。
阿芸点点头。
不可。
你忘了吗?今日是汝阳王妃所办的赏花宴,而那王三又是王妃的母家的后辈,倘若此事闹出动静来惊动了她,你猜猜到时她会偏向着谁?她又会将惊扰宾客、坏了她的赏花宴的这笔账算在谁的头上?且方才跟在王三身边的那几个俱是朝中要员的女儿,若是你一下子将这些人都得罪了,那岂不是有的是苦头了?阿芸闻言一惊,恍然醒悟过来。
怪她自魏琛高中之后一直太过于顺风顺水,即便见了许多达官贵人的亲眷也未曾有多少人像她先前预想中的那般刻意刁难,反而还在刘嫣那里接二连三地讨得了好处、次次都占上风。
故而她险些忘了,自己如今的处境依旧没有比从前好上多少,倘若这些人当中的哪一个真被她得罪的狠了、一心想要针对她,那她依然会像砧板上的鱼肉那般任人宰割——只因她如今尚且无权无势,在这权贵遍地的东都城里依旧不过是一个再不起眼不过的六品小官的夫人罢了。
幸而崔姐姐在这方面比她有经验得多,十分及时地息事宁人、不让此事闹到众人面前去,也没让她再得罪王三姑娘和方才她身边的那几个女子。
*见二人说完话,那女孩儿突然对着阿芸三人深深行了一礼。
她哽咽着道:多谢搭救,倘若不是三位姑娘今日仗义解围,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都怪我,出门在外一言一行本都要小心的,可我偏偏如此莽撞、做错了事,恐怕还累得三位姑娘也因此而被那人记恨了,真实对不住……见她自责不已,崔云落立刻上前柔声安慰道:宋姑娘,你不必如此,本就是方才那几人仗着自己人多势大,所以才对你如此刻薄。
那王三所说的话实在过分了些,又以多欺少,换作常人想必也不会坐视不理。
听到宋姑娘三个字时,那姑娘一怔,似乎是有些意外。
她低垂着头小声问:姐姐,你……识得我是谁?阿芸亦下意识地看向崔云落。
崔云落笑着点了点头:我听王三姑娘放才提及‘永宁伯府的老夫人’,想来姑娘与老夫人关系匪浅,而永宁伯府的其他姑娘我曾经也是见过的。
再加上听王三姑娘所言,姑娘似乎并非是自幼在东都长大,想是刚进京不久,所以便大胆猜测姑娘应当是老夫人的外孙女,近日才回京的宋家姑娘……如今看来,我应当是没有料错。
宋如瑛肖似其父,而宋既明的长相却是随了宋夫人的,所以兄妹俩的样貌并没有太多相似之处。
也唯有那双眼睛,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依稀能看出几分端倪。
阿芸虽与宋既明见过许多次,可也算不上十分熟稔,更不曾细细观察过他的样貌,自然认不出生在兄妹俩脸上的这双如出一辙的眉眼。
反倒是崔云落,早已将宋既明的模样刻进了心里去,所以乍见宋如瑛她便发觉了她与宋既明的长相相似之处。
姐姐好厉害……宋如瑛呐呐道。
她初来东都,虽然从前母亲便一直对她要求甚严、凡是东都这些闺秀们该学的东西她都一样不少地学了,可终究是没有见过这般大的场面,在旁人面前依旧会露怯。
甚至站在那些身着华服、神情倨傲的贵女们面前时,她多少会有些自惭形秽。
今日汝阳王妃宴请,她与二哥也是借了大哥刚刚升任的光才得以来赴宴的。
她本不想来这种场面,先前外祖母寿宴时的场面便已经让她招架不住,再也不想体会第二次了。
可外祖母却同母亲说,此番赏花宴名为赏花,实为给尚未婚配的年轻男女相看之用,母亲遂逼着她与二哥一同来赴宴。
不成想,却遇上了这么一件糟心事。
见她一副畏畏缩缩、颇不自信的模样,崔云落皱了皱眉,不由想到前几日自己也是这般,只是没有像她这般明显。
且有阿芸的那一番开解,她虽依旧为婚事而心中郁结,却已经不会再像先前那般怀疑、贬低自己。
她略略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对宋如瑛道:宋姑娘,你不必将方才那些人的话放在心上。
她们一贯是眼高于顶、不将旁人放在眼里的,即便是对我和应雪亦是如此。
但这是她们的错,并不怪你,你很好。
宋如瑛倏然抬眸,眼底蒙上一层水雾,湿漉漉的眸子看得人心头一软。
崔云落又道:今日的是倘若真如你所说是有人从背后推了你才使得你不甚撞上王三姑娘、弄坏了她的簪子,那你便无需觉得歉疚,即便对我亦是如此。
只是可惜没能至于那簪子,陛下亲赐的我家中都还有不少,所以实在不算什么稀罕物什,所以你也不必想着要赔。
实则若说起来,我与你本应当是一早便认识的,只可惜先前两次去宋府都阴差阳错地错开了、未能相见,却没想到真正的缘分始于今日。
我比你年长,你若愿意,大可唤我一声崔姐姐。
崔姐姐,宋如瑛当下便小心翼翼地抬眼觑着崔云落的神色,轻唤了一声,见崔云落仍旧笑意温和,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崔姐姐,你去过我家么?崔云落颔首:你可还记得从前在仪封时,县令的幼子在你家私塾进学?那县令便是我舅父,我曾有几次去宋府接松儿散学回家。
只是可惜,一次也没能瞧见你,倒是……瞧见了你兄长。
宋如瑛略一思考,道:那应当是我二哥,先前在仪封时,大哥并不在家中。
说完,她突然抬手一指湖边:今日我二哥也来了,此刻就在那边。
崔姐姐,一会儿我去将今日的事告知二哥,他定会和我一样深深感激于你的。
听到这句话,一直未曾做声的阿芸忽然神色间满是揶揄地看了崔云落一眼,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
崔姐姐如今此举,大约就叫爱屋及乌吧?并且倘若真如她想象中那般就此与宋大哥有了一些你来我往,那来日或许还可以叫,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似乎是与阿芸待在一起的时日久了,此刻和六皇子相对而坐于竹屋中的魏琛脸上的神情与阿芸几乎别无二致。
一样的透着揶揄,笑得意味深长。
殿下今日不去一同赏赏‘花’么?你那位准皇子妃我可是见过多次,虽然算不上国色天香,但相貌依然十分出挑,且还明媚大方,整个人透着一股子伶俐和勃勃生气。
殿下若是同崔姑娘待得久了,这病体说不定还能康健几分。
他如此说,六皇子倒也不见怪。
自见魏琛第一次起他便知道这人看着温和,实则最是有脾性、有逆骨,旁人轻易难以左右。
也正因如此,他从不介意魏琛以一种不卑不亢、近乎平等的姿态同他相处。
且魏琛如今愿意与他像好友一般相交,他反倒更放心些。
六皇子轻轻转着手中的杯盏,笑道:你浑说些什么?难道不是你同我说要将这消息放出去的?明知如此,还非要在这儿调侃我一通,你今日来寻我,不会就是为了来拿我逗趣的吧?说罢,他好整以暇地看向魏琛,静静等他开口。
作者有话说:wuli小崔也成长了呀,此处应有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