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109 章(小修)

2025-03-22 07:26:42

魏琛的目光落在刘嫣身上, 眼底一片漠然,直瞧得她有些心慌。

你,你为何这般看着我?她问出这句话后,魏琛却忽然兀自笑开了。

然而刘嫣脸上却未因此而显出半分喜色, 只因那双看向她的黑沉沉眸子里没有半分笑意, 让人心底发寒:刘御史政绩卓著, 在朝中甚受人敬重,但未曾想到, 在管教子女上,却有如此大的疏漏。

魏琛本就不欲与她多费口舌,言毕, 不等刘嫣张口便打算离开, 未曾想她却还是不依不饶地纠缠上来。

少女的脸色绯红一片,但却不同于先前,纯然是方才受了魏琛的羞辱而被气出的。

魏琛, 你不要不识好歹!那姜氏有什么好?乡野出身的蠢妇,粗野无礼,见识浅薄, 如何能与我相比?你如此固执的不肯休弃她,难道她能在仕途上于你有丝毫裨益吗?她一番话说完, 魏琛脸上连那点不达眼底的笑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幽黑的眸子变得冰冷森寒:刘姑娘,还请慎言!姑娘今日中伤吾妻之言,魏某必如实告知令尊。

你!刘嫣绞着手中的帕子,几乎要哭出来, 眼底一片通红。

那人却忽而欺身过来, 低声道:念你是女子, 今日之事我不与你过多计较。

但你记住,倘若再被我听到你对阿芸口出恶言,就休要怪魏某不留情面。

还有,魏某奉劝姑娘一句,今日回去还当好好揽镜自照一番才是,不然又该何时才能明白,阿芸乃天边明月,尔不过井中之泥,如何与她相比?他眼底的嘲弄几乎宛如实质,仿佛一柄长矛,裹挟着无匹的冷意径直刺入她的心脏,又穿出,在她心底豁开了一个大洞。

明明是炎炎夏日,可刘嫣却觉得似有源源不断的冷风灌进那处窟窿里。

她难以置信地抬眸,眼前的男子唇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眸光却依旧那样冷——方才那番话,她没有听错,他确实是那样说的。

魏琛……你不要后悔。

少女眼底铺着一层薄薄的泪,泛出盈盈的光,盛着的伤心几乎要满溢出来。

可眼前之人却依旧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连看都未曾多看她一眼。

他没有半分迟疑:自然,魏某做事,从来不会有后悔一说。

刘嫣看着他的神情,心底忽然生出深重的不解。

她不明白,他此刻明明是在拒绝一条无比明朗的青云之路和余生唾手可得的富贵荣华,可为何却能用这般平淡的语气说出,平淡到仿佛在与人闲话今日都用过些什么吃食那般稀松平常。

她今日所说的每一句话,威逼也好、利诱也好,全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她有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

魏琛仅剩的一点儿耐心终于告罄,他道:魏某还有事,告辞。

说完,他本打算当下便转身离去,却忽然又顿住了步子,对刘嫣道:望魏某日后与刘姑娘,无需再见。

看着那辆透着简朴的马车渐行渐远,少女的长睫上还挂着摇摇欲坠的泪滴,眼神却一点一点地,变得阴郁、狠戾。

良久,直到再也看不见远处马车的轮廓,她朱唇轻启:你既如此不识抬举,就休要怪我。

*夤夜沉沉,微雨零星,四处皆泛着潮意,白日里堂皇伟丽的重重殿宇在如墨的黏稠夜色里仿佛一头寐伏的巨兽。

更漏声不疾不徐地响,掩住了太极宫玉阶前凌乱而繁杂的步履声。

快,快,你去瞧瞧,看太医怎么还未来!你,速去仁寿宫通禀皇后娘娘!沈续忙不迭地一个接一个吩咐着,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焦灼神色。

虽不知陛下到底出了何事,但观沈续容色也知情势之紧要,太极宫上下立时无一敢怠慢,一道道身影领命而去,隐没在漆黑的雨幕里。

做完这些,沈续随意抹了一把脸上被斜风掠来的雨水,面沉如霜,疾步往寝殿中走去。

今日朝中无甚奏禀上来的要紧事,陛下难得早早便批完了折子,便吩咐要到后殿的汤池中泡一阵子,松泛松泛。

此事本该安排人侍候,可陛下却说难得有如此安闲的时候,想自个儿一人待着,人多反倒无法安神休憩,于是连他都未曾被允准入内。

原本这也没什么,可没想到陛下在汤池中待了近半个时辰都未唤人进去伺候更衣,他心中隐隐生出些不安。

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冒着领罚的风险唤了几声。

不曾想,却无人应答。

外头的中人顿时都慌了神,他死命咬了咬牙,一人闯了进去。

然而一入内便发现陛下竟昏倒在池边,早已不省人事,几乎将他吓得魂飞魄散。

沈续已经忘了自己当时是如何唤来了外头的人一齐将陛下从池中拖拽上来再送到龙榻上的,只记得那种手脚冰凉、浑身瘫软、几乎要呼吸不上的巨大的恐慌感。

如今回想起来,他依旧有些头皮发麻。

皇后来得很快,来时发丝如瀑般披散在身后,显然是已歇下了却又被宫人唤醒的。

沈续连忙迎上前去:娘娘恕罪,奴才一时情急慌了神,想着一会子太医来了还需有人拿个主意,这才让人去叨扰娘娘。

无妨,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本就该及时命人告知吾,你做得很好,许皇后一边微微抬了抬手,一边疾步走到床塌边。

元丰帝的面色虽无异样,仿佛只是入睡一般,但因近来日日劳累,故而脸色很是憔悴。

许皇后看了一眼,复又抬起头,语气不善地诘问:沈续,你是怎么伺候陛下的?怎的陛下的脸色如此憔悴不堪?!娘娘恕罪,沈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才等人对陛下的龙体自然时时上心,无一日敢懈怠,然陛下忧心国事,日日操劳,不肯多半刻的歇息,奴才实在……劝不住啊。

想到元丰帝那独断的性子,知道沈续说的是实情。

许久,许皇后终于松口道:罢了,你起来吧。

话音刚落,外头忽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沈续抬起头,大喜——是太医。

许皇后立刻站起身,准备让出位置,叫太医上前诊脉。

然而,甫一站起来,她却发现太医后头还跟了人。

妾身见过皇后娘娘,宁妃那张秀丽的面容上写满忧虑的神色。

她似乎一早便预料到了皇后见到自己时该是何种反应,因此甚至不等许皇后叫起,便顺势道,娘娘,妾听闻陛下出了事,实在不安,这才贸然前来,望您恕罪。

她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羽顺势垂落,显得乖顺而娴静。

这话说的很是适时。

皇后还未来得及开口将她赶走,她便表露出对元丰帝的挂怀。

过后即便皇后倘若再想将她撵走,也不好再开口。

许皇后心中一噎,遂索性不再理会她的存在,而是转而看向被请来的那位太医: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替陛下看诊。

说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今日在太医院当值的正是这位太医院中医术最高、经验最丰富的孙太医。

方才听得匆匆赶来太医院的小内官说元丰帝身体有恙,他丝毫不敢怠慢,明明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却抓了药箱就从太医院一路赶来,途中连停下喘口气都不曾。

即便此刻,他也依然胸口起伏不定、气息未匀。

孙太医当下立刻依皇后所言疾步走上前去为元丰帝号脉。

一时间,殿内许多双眼都汇聚在他身上,忐忑万分。

然而唯有一人,却看向了龙榻上的元丰帝,眼底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

良久,孙太医终于收回手,脸上的神色却有些复杂。

如何?陛下究竟是因何忽然昏厥?见他诊完脉,许皇后便迫不及待地问。

孙太医佝偻着站起身,眉眼微沉,沉吟片刻,才小心回话道:回娘娘,陛下此番……病得实在蹊跷,臣……诊不出。

诊不出?许皇后愕然蹙眉:你这是何意?据脉象来看,陛下身体……并无异样。

元丰帝先前的身子主要便由他负责调养,因此他对这副身体的状况比对任何人都要清楚,可眼下这具身体的脉象与先前并无多大不同,原先疾痛在何处如今依然在何处,所以在他看来,并无甚异样。

娘娘,恕臣无能……陛下原就有体热阴虚之患与头风之症,可按理来说,无论是这二者之中的哪一个都不足以致陛下突发昏厥,臣实在看不出陛下此番究竟是因何而起。

孙太医头低垂着、压得极低,宽大的袍服下,方才因快速奔波而疲累的双腿此刻隐隐发颤。

怎么会呢?竟连你也看不出?许皇后抬眸看了一眼龙榻上依旧处在昏迷之中的元丰帝,又问:那,依你看,陛下何时能醒?这……臣实在不好判断……倘若陛下当真身体无恙,约莫很快便可以醒来。

实在不知,不好判断,许皇后终究还是被他接连几句话挑起了怒火,冷笑着诘问道,孙太医,你便是如此替人看诊的么?倘若你如此无用,那本宫还留着你的脑袋做什么?!娘娘恕罪,臣,臣……孙太医冷汗直直地滴落下来,原本因年岁而喑哑的嗓音变得越发沙哑。

然而不等他说完,皇后又突然将矛头对准了沈续:沈续,陛下究竟是如何昏厥的?你一五一十地与本宫说来!沈续看一眼已快站立不稳的孙太医,心底暗叹一声,才上前回话。

今日陛下去汤池沐浴……奴才冲将进去时,便已见陛下昏倒在池中了,万幸的是陛下尚未滑落进水中,没有呛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话音刚落,许皇后还未曾开口,孙太医却忽而一脸急迫地问道:沈内官,你方才说,陛下在汤池中待了多久?近半个时辰,如何,有何不妥?娘娘,孙太医神色激动地对皇后一揖,臣知道了,陛下此番昏厥便是因在汤池沐浴时间过长所致。

倘若常人,半个时辰自然无碍,可陛下常年劳累,本就有体虚之症,因此在汤池中待得太久,愈发耗气伤阴,故此才会昏厥。

若是如此,想来陛下今夜便可醒过来,臣再开副方子着重为陛下调理虚耗,应当也并无大碍。

只是日后,陛下的身子还需更加用心调理才是。

听他说完,许皇后却依旧不能完全放下心来:当真?孙太医重重颔首:当真。

好,既如此,今夜你与本宫便一同在此守着。

倘若陛下今夜不醒,本宫必轻饶不得你!说罢,见孙太医诺诺的模样,她又不耐道:还在这儿杵着做甚?还不速去替陛下开方配药?见此,沈续连忙上前对孙太医道:孙太医,奴烦请您先随奴才去趟偏殿。

孙太医颇为感激地看他一眼,二人遂一前一后地朝偏殿走去。

眼看二人的身影即将隐没在门后,宁妃眸光微闪,忽然转身跟了上去,却并未请示皇后。

奇怪的是,许皇后亦一直垂眸看向元丰帝,似乎恍然未觉。

然而,当宁妃踏出内殿的那一刻,她却倏然抬眸,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背影之上。

那双嫣红的薄唇边,隐约透出一抹隐晦的嘲弄。

陛下白白疼宠她这么多年,如今一看,她待陛下也不过如此。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许皇后复又转过脸来,看向元丰帝的那双美目里,深情中夹杂着几许幽怨。

只是究竟是为何,陛下宁愿宠一个赝品,却也不愿看自己一眼?明明这些年,只有她对他始终深情如许、从未变过。

*宁妃对许皇后的所思所想一无所知,一路尾随孙太医和沈续去了偏殿。

许是二人心急如焚,竟始终未能留意到她,直至她进了偏殿,沈续才忽然察觉。

娘娘,您……我是想跟过来问问太医,陛下的病情究竟如何,是否真如太医方才所说的一般并无大碍。

她的相貌本就柔美,此刻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愈发让人心生亲近之感。

孙太医才经历过方才内殿中皇后的急风骤雨,此刻见到宁妃如此简直如沐春风一般。

他拱手,情真意切地感叹道:娘娘如此挂心陛下,待陛下醒来,定能感受到娘娘的情意。

宁妃却似乎对此颇不以为意,径直略去了这个话题,只是再次柔声问道:只是不知,陛下当真如您所说,今夜便可醒来么?这……,孙太医抬起的双手微滞。

他抬眸看了宁妃一眼,见她脸上笑意柔和,暗暗咬了咬牙,坦诚道:臣不敢欺瞒娘娘,倘若陛下昏厥确实因臣方才所言的那般,自然今夜便可苏醒过来。

可倘若……还有其他病因,那便难说了……我明白了。

宁妃微微颔首,脸上并未因此有分毫怒色。

孙太医见此,不由想多与她解释几句:娘娘有所不知,这世间病症多如牛毛,总有些病是人会生,可医者却未必曾见过的。

方才我为陛下号脉,观陛下脉象并无异常,可有时单凭脉象却无法断定究竟是生了何病。

亦不排除有些病症会隐而不发,亦或发而不显。

只是方才皇后娘娘……太过忧心,急切了些,臣也只好……说到此处,他便停了下来,低垂下头。

宁妃了然,道:皇后娘娘也是挂心陛下,咱们都该体谅些,您说是不是?见孙太医颔首,她忽而又道:孙太医也勿要过于担心,你只管尽心尽力便是。

倘若真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本宫也会尽力劝阻皇后娘娘,叫她莫要因此而迁怒于你。

孙太医倏然抬眸。

眼前的女子依旧是温柔浅笑的模样,神色却颇为认真,显然方才那句话并非出自客套。

他心中一时间大为触动。

电光火石间,许多念头自他脑海中闪过。

不过片刻功夫,他便忽然想明白了些什么一般,忽然疾步从桌案后走出,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宁妃面前:娘娘宽仁,臣……定不敢忘,日后如有差遣,臣必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