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白及刚饮过茶水, 不等多歇片刻,徐元霜便道:开始吧。
白及点了点头,熟练地从肩上挎着的药箱里取出两对薄纱制成的手衣,递与了徐元霜。
见二人戴上这特制的手衣, 魏家人都有些不解, 唯有姜芸眼神微闪, 却并未出言。
明芷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忍住, 好奇地问:徐先生,你们为什么要戴上这个东西呀?赵氏听见,连忙小心地瞧了徐元霜一眼, 见她没什么反应, 才轻轻拍了一下明芷的小肩膀,道:丫头,别乱说话!先生这么做自有先生的道理, 你瞧着就是了。
徐元霜听到这话,却突然转过身来耐心地对明芷解释道:无妨。
这东西是我专门请人做的,与一般用来保暖的手衣不同, 材质更为轻柔细密,用于隔绝污物。
既能保证医者不会因手不够干净而加重病患病情, 又能减少医者因不甚触碰病灶而意外染病的几率。
她话音刚落, 姜芸就状似无意地道:这是徐先生自己想出来的主意吗?徐先生可真厉害!徐元霜闻言朝她看了一眼,才淡声道:不是,我也曾见许多其他的医者在看诊时用过那种普通的手衣,但他们大多都是因避讳男女大防才不得不用。
不过, 我这个人没这些顾虑, 只是为了达到更好的医治效果, 才将这手衣改制成这个样子。
姜芸点点头,心下却有些失望。
徐元霜这番回答没有丝毫破绽。
而她本是想借着这手衣,试试看能不能从徐元霜的话里找出些漏洞。
从到回春堂开始,她就对彼时尚不曾谋面的徐元霜心存疑虑,有了一些不切实际的猜想。
而与徐元霜接触之后,她的这种疑虑在不断的加深,眼下更是十分想弄清楚徐元霜到底是不是和自己想象中一样。
可惜她的试探却没能奏效。
徐玄霜掀开被子时,就连一旁的白及都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姜芸更是下意识伸出手,迅速遮住了明芷的双眼。
被赵氏抱在怀中、背对着床榻的明轩听见声音本想侧过脸来,也被赵氏连忙将小脑袋按在了怀中。
只是姜芸未曾察觉,她身后站着的魏琛在被子掀开的第一时间微微抬起了手,可最终却又垂落在身侧,有种说不出的无力感。
众人多多少少都被魏宗身上大片大片已经化脓流血的褥疮吓了一跳,他身上有多处皮肉早已溃烂,腿上更是严重,几乎看不见一块好肉,甚至已隐隐能够闻到一股恶臭。
即便早已见过多次这般情形,李氏也立刻就红了眼眶。
魏家人虽然前几日早已听李氏提起过魏宗身上长了褥疮,但也怪他们轻忽了,没料想到会如此严重,否则即便是先请葛郎中来替他简单处理一下也好。
周氏震惊过后只觉得心痛得简直无以复加,像是有人拿刀子将自己心口上的嫩肉剜去了一块。
良久,她含着泪问李氏:老三媳妇,他都这样了,你怎么却不跟我们说啊?李氏一时无言,她先前其实已经用自己的法子努力为魏宗争取过了。
她前几日那般失态地逼问、为难姜芸就是因为魏宗身上的伤实在是太过严重,她被逼得没法子了。
可是她一贯是个闷葫芦,不大爱说话,心里即便有什么主意也从来不愿意主动跟旁人讲,更觉得自己讲不明白。
而那日那般激烈地对姜芸控诉,已是她能想到的为数不多的可行的法子了。
当时她想着若是不借口生事,撒一通泼,恐怕若自己直接提想再给魏宗请郎中来,赵氏又会一万个不乐意,从中阻拦。
故而才出此下策。
即便如今看来,她那日的法子也是奏效的。
虽然周氏因为心情太过沉痛,一时看不明白,但她自己心里清楚,若是没有自己那日那一番闹腾,估摸着四弟妹也不会想法子替夫君请来徐先生。
只是……这件事确实是她对不起四弟妹了。
沉默了片刻,李氏终究没有反驳,只是道:婆母,我想着夫君若是醒不了,即便是身上的这些褥疮暂时治好了,怕是也无济于事,日后还会再生的。
加之……家里三番四次地请葛郎中来替夫君瞧病,光方子就换了四次了,夫君却迟迟不见有醒来的迹象,反倒花了不少银子,惹得……,她小心觑了赵氏一眼,惹得大嫂嫂不快,我便想着……说到这儿,看见赵氏变了脸色,她便噤了声。
果不其然,赵氏闻言,立刻反驳道:哎,老三媳妇,你别扯着我呀!我虽埋怨了几句,但我可从没说过不叫娘请郎中来给三弟治病的话啊,你可别空口白牙地就要赖在我身上。
你住嘴,周氏呵止了她一声,恨铁不成钢地看向李氏,老三媳妇,你糊涂呀!见李氏听见自己的话,只是垂下眼,默不作声,周氏叹了一口气,只好作罢。
平日里瞧着老三家的还算有心思,却没想到在大事儿上却也是个拎不清的。
徐元霜对魏家人的争执充耳不闻,从方才掀开被子见到魏宗身上的情状那一刻起到现在始终面不改色,平静得毫无波澜。
她用戴着手衣的手,试探着捏了捏魏宗腿上还完好的地方,然后又查看了其他一些地方。
不一会儿,姜芸看她似乎微微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对魏家人道:还好,他的腿还没有坏死,身上这些褥疮想来长了并没有多久,尚未深入肌理。
只是眼下天气炎热,会加速溃烂,所以看上去可怖一些。
如今能够及时治疗,日后醒来应当不会影响行动。
听到这话,魏家人皆是大喜。
周氏当下便要跪下对徐元霜行个大礼,被她一把搀住。
不必如此,治病救人本就是我的本分。
周氏摆摆手,两泪涟涟地哽咽道:不管怎么说,先生救了我儿子,才没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老太婆无以为报……徐元霜却皱皱眉:老人家,您现在谢我还为时尚早。
褥疮只是他眼下最表面的病症,先前我听您儿媳说,他坠崖后已昏迷月余不曾苏醒,我观他身上并没有其他严重的外伤,想来这一个月时间里你们已请过其他郎中将他的外伤治好。
可他却依旧迟迟不醒,所以我推测,他应该是脑部受了创伤。
魏家人闻言一惊。
魏老爹一脸焦灼,问:先生,那可有医治的法子?徐元霜迎着他的目光,缓缓道出三个字:用针灸。
针灸?不知先生有几分把握?魏老爹抿了抿唇,有些犹豫。
不是他不相信这位看上去年纪尚轻的女郎中,他先前也曾求去回春堂,自然听过这位徐先生的名声。
只是他活了这大半辈子,从未见哪个郎中敢在人脑袋上施针,即使有所耳闻,在那些传言里这事儿也都是那种名满天下的神医才能办到的事儿。
他觉得还是太过冒险了。
徐元霜自然明白他的想法,但作为医者,她不能给出任何保证。
故而迎着魏家人期待的目光,她还是如实道:我仅有五成把握。
这针灸之术,是我从师父那里学来的,可惜还不如师父那般已将其练至炉火纯青的地步,只能勉力一试。
听她如此说,魏家众人一时间面面相觑。
姜芸先前听着魏老爹与徐元霜的对话一直垂眸不语。
此刻却倏然抬头,问:那敢问先生,若是施针失败,三哥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可是会丢了性命?徐元霜摇摇头:据我所知,一般不会。
若中途出现问题,只要处理得当,多半也只会气滞血淤,施针处肿胀上一段时日,倒不会危及性命。
姜芸点点头,转而看向魏家二老,劝解道:爹,娘,徐先生既然说即便失败三哥应当也不会丢了性命,那我们何不赌一把?若是成了,三哥便可以醒过来,纵然不成,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像如今这般躺在床上醒不过来罢了。
一片沉默中,李氏突然开口:爹,娘,我同意四弟妹的说法。
让徐先生试试吧,若是不试,就让夫君一直在这里躺着,恐怕哪天也会丢了性命。
说着,她的声音渐渐又变得哽咽起来:这些日子以来,全靠我日日给他喂些米汤吊着,他原本那般壮实的一个人……如今都瘦得皮包骨头了……若是再不醒,他的身子也撑不住的啊……良久,魏老爹终于狠下心来。
他额上的每一根青筋都能叫人看得清清楚楚,咬着牙道:好!那便听你们的,让徐先生试试!他对着徐元霜恭恭敬敬地一揖,脊背弯的极深:徐先生,小儿就拜托你了。
徐元霜点点头,不再像先前那般阻拦,受了这一礼。
她同样极为认真地道:您放心。
与先前的冷淡明显不同。
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似乎有抚慰人心的魔力,叫人无端安下心来,去相信她。
作者有话说:注:文中的手衣就是手套,在战国时期就已出现,但早期只作为取暖用品使用。
至后世一些朝代,医生会在诊治时戴上手套,但大多数是像文中所说的一样是为了避讳所谓的男女大防,不触碰女性病人的肌肤。
文中有关针灸的部分大都出于私设,作者并非医学咕,评论区欢迎建议和科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