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云落鲜少见林夫人如此这般面色冷然的模样, 以往即便是训斥府中的下人,她也多是神色淡淡的。
她当即心下暗道一声不好。
瞧舅母先前对阿芸百般爱重的模样,问出这句话定然是存着兴师问罪的意思。
即便不是对着自己,可想来若是一个应对不好叫她对阿芸那夫君心生不满, 那恐怕会对他做出些什么不好的事也未可知。
故而她在心底仔细斟酌了一番措辞, 才轻声道:舅母, 您方才没问,所以大概不知, 阿芸她……已经成婚了,不过听说她那夫君人不错的。
什么!林夫人闻言瞳孔骤缩,倒抽一口气, 似站不稳一般身形摇晃了一下。
崔云落怎么也没想到她反应竟会这么大, 连忙上前一把搀住了她的臂弯。
良久,林夫人才略微平复了下来,脸色极其难看地问:是什么人?同阿芸成婚的是什么人?她死死地盯着崔云落的嘴唇, 生怕她张口便告诉自己阿芸嫁了一个粗野的屠夫或是目不识丁的农户,甚至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儿。
不是她自持身份、瞧不上那些平民百姓,只是这些人多半骨子里都带着市井小民的市侩习气, 贪图小利、目光短浅、心胸狭小,真正知道上进的也是少数, 大多都安于现状, 觉得这辈子能得上吃饱饭也就足够了。
若当真嫁给了这样的人,阿芸岂不是此生都无出头之日,要一辈子受苦受累?即便将来有自己替她撑腰,可终究不是那么回事。
古往今来, 那些低嫁了的女子又有几个是得了夫家真心爱重、日子过得舒心美满的?她的阿芸本就那么苦了, 怎能后半辈子还没有指望?崔云落见她这副模样道, 连忙宽慰道:舅母你先宽心!你听我说,阿芸先前同我说过,她那夫君是个十分知道上进的读书人,今年刚过了府试,学问做的很是不错,想来是个有前途的。
当真?落儿,你没诓我么?当然是真的!落儿何曾骗过舅母?听到这番话,又见她神色笃定、不似作假,林夫人这才略感安慰。
但她心里悬着的大石仍未落地。
读书人……林夫人沉吟半晌,突然又抬起头来激动地对崔云落道:不行!读书人也不好!那话本里多的是寒门小子高中进士之后抛弃糟糠之妻、为了仕途转投他人门下的,读书人靠不住!哎呀,舅母,您多虑了!崔云落闻言一脸无奈。
舅母可真是关心则乱。
也不是所有读书人都不是好东西的,还是要看各人。
阿芸那样精明的人,若是那人是个忘恩负义的,她又怎还会留在他家?便是想法子逃也早就逃走了。
她顿了顿,又道:再者说了,即便阿芸真的看走了眼,那还有咱们不是?我倒觉着他是读书人反而还好呢!我外祖父被称作天下清流文人的表率,我与舅母家中又都有不少子弟在朝中做官,即便祖父如今已半是隐退、几乎不问政事,但那些从国子监走出去的大臣又有哪个会不给他几分薄面?如此一来,他便更逃不过阿芸的手掌心了不是?说完,她还故意俏皮地冲林夫人眨眨眼。
虽说若有朝一日阿芸真就摊上了那样的事,到时让王家、崔家和林家一齐替她出头并不太可能,她只是拿这话来叫林夫人放心一些,但也并非全然是信口胡诌。
毕竟,那书生就是个普通的读书人,就凭阿芸与自己交好而自己又一向得姑母的宠爱,再加上舅母对阿芸的在意程度,想来也能庇护阿芸无虞、叫他心生忌惮了。
林夫人似乎真的被她这番说辞说服了,连连点头:对,落儿你说的对。
不过那人的人品、才学和相貌还是相当重要的,你回头找机会跟阿芸提上一提,叫她切不可轻信那人,还需多考察考察才是。
末了,她似还有些不平气地道:若那人真是个不堪托付的,那咱们就帮阿芸和离,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舅母都替她寻来!崔云路难得见她这般孩子气的模样,笑着连连应声。
林夫人瞧见她的笑脸,脸色也好看许多。
她神色恢复如常,抬手一点崔云落的俏鼻:你这丫头,别在这里跟我嬉皮笑脸、不以为意的!我说的可不止阿芸,还有你这皮猴子呢!那东都城里那么些有名有姓的世家子都拼命踮着脚凑到你跟前来等着叫你挑选,你到时可别给我犯糊涂,叫个绣花枕头迷惑了去。
你跟阿芸可不一样,不管你爹娘怎么想,我跟你舅舅都觉得凭你这般家世,根本不需再做那锦上添花的盘算,端看人品如何、是不是堪为良配即可。
你看舅母,当年在那么多才俊中偏挑了你舅舅这么个脾气古怪的,但事实证明舅母没看走眼,他虽犯起驴脾气时气人了些,但比起那些整日拈花惹草、肚子里满是酒肉臭气的草包好了不知多少……崔云落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就听林夫人不知怎么就将火力转到了自个儿身上,开始絮叨起来。
她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崔云落今年已是十七了。
即便东都的贵女议亲反而比寻常百姓人家还晚些,但她的亲事按理也该提上日程了。
转过年尾来之后,就有不少人家的夫人来崔府上走动,说是找崔夫人叙旧,可哪有那么多旧可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打着算盘来相看的。
想起这些,崔云落就觉得始终憋着一口气,不痛快。
本来父亲母亲都觉得他们崔家的女儿不愁嫁,说好了要再多留她两年。
可这么一来二去的,竟连母亲都动摇起来,开始时不时地在她面前提起那什么李家的二郎、蒋家的六郎的。
她就是心里觉得不耐烦了,今年才提早许多就来了舅舅舅母家,本以为在这里能安安心心地得个清净自在,但没想到如今竟连舅母都开始讨论她的婚事了。
崔云落不由垮了小脸。
她无奈地弯起嘴角,连声敷衍道:好好好!舅母,这些我都知道的,你不必替我忧心……咱们还是快进去吧,您还未曾检查松儿今日的功课呢!可一直到陪松儿温习完功课,他都回屋睡下了,崔云落都未曾起身回自己房中。
将玉桥支走后,林夫人看了崔云落一眼,了然地问:你要问的话现在可以说了,说吧。
崔云落嘿然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舅母,落儿不明白,您为何对阿芸如此不同?我瞧着您待她可比待王家那些姐妹都好许多呢,几乎都赶上对落儿一般好了。
说着,她还似女孩儿家争夺大人宠爱、吃醋一般地撇了撇嘴。
心知她是故意做出这副样子逗自己,林夫人也不介怀。
只是听她提起王家那些小辈,再念及自己那些无情无义、道貌岸然的兄长,她恨声唾弃道:呸,那些糟心烂肺的东西,能养出什么好姑娘来?也配跟你和阿芸比!话落,见崔云落有些惊诧地望着自己,她才敛了神色,惆怅地叹一口气:落儿,那些你都不必管,你只需知道,阿芸是对舅母而言很重要的人。
你是姐姐,比阿芸年长些、也比她更有身份,平日里便帮舅母多照应阿芸些,可好?迎着她恳求一般的目光,崔云落自然说不出拒绝的话,再说她本身就是奔着要和阿芸做一辈子好姐妹的打算去的,即便林夫人不说她也会这样做。
只是林夫人说出的这番话却叫她更不解了。
轻轻嗯了一声之后,一句到了嗓子眼的话不受控制地滚落出来:舅母,阿芸不会是您的私生女吧?林夫人闻言,险些被她这语出惊人的话给呛到了,那双美眸一瞬间便瞪圆了。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她顿时哭笑不得,指着崔云落笑骂道:你这丫头,浑说什么呢!崔云落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听她这么说,懊恼地吐了吐舌。
生怕听见林夫人毫不留情的嘲笑,她连忙丢下一句舅母早些歇下吧,落儿不打扰了,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姜芸自然不知崔云落今日受自己殃及,因自己的事而平白被林夫人絮叨了一通,还在林夫人面前说了句极为傻气的话。
她回到魏家时天已漆黑一片了。
那车夫帮她将那些东西从车上取下,再尽数搬进魏家院子里。
这般动静惊动了魏家人。
赵氏第一个从屋里出来,见果然是姜芸回来,先道:四弟妹,你咋这时候才回来?婆母叫我给你留了饭,还在锅里,我去给你端来。
说着她就要往厨房走。
然而还没转过身,就见一道不曾见过的人影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走进院子里来。
登时吓了一跳。
连忙壮着胆子喝道:什么人?你大晚上闯到人家家里来做什么?!说着,她随手抄起墙边的铁锹就要朝那车夫挥去。
哎!大嫂嫂,不可!他是我叫来的,不是贼人!幸而姜芸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才没叫那车夫被误伤。
林夫人好心叫家里的车夫专门送自己回来,若是今日这车夫受了伤,她便真不知该怎么跟她交代了。
若一个解释不好,原本她在林夫人那里的形象便就这么被败坏了也未可知。
你叫来的?赵氏一愣,举着铁锹的手连忙放下。
那车夫方才险些被她惊出一身冷汗,这会儿终于有机会开口,忙解释道:是。
这位夫人,是我家夫人命小人送姜姑娘回来的。
小人不是贼,只是帮姜姑娘将这些夫人送来的礼搬进来而已。
闻言,借着不甚明朗的月光,赵氏这才瞧见他怀中抱着的那一摞半人高的东西。
这些……都是送到咱家的?她难以置信地转眸看向姜芸,心说老四媳妇这是认识了什么贵人?怎对她这般阔气?作者有话说:魏琛:听说崔小姐要想办法叫我逃不出阿芸的手掌心?多谢多谢,此等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姜芸:???感谢在2022-04-23 12:11:38~2022-04-24 17:0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玲珑骰子安红豆、僅一城 10瓶;23225220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