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姜芸回房时魏琛已躺下了。
这几日他们二人之间的相处很是尴尬,似都在刻意避着对方。
每日晨起时两人默契地一前一后醒来,魏琛比先前起得还早上不少,而姜芸则是迟了一些。
晚上姜芸回房时, 魏琛往往已闭目躺下, 她也不知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睡下了。
魏琛是怕自己开口再惹她不快, 且心底还在介怀三哥醒来那日她当即便向自己讨要那该死的放妻书,便一直在躲她, 私心里还想着能拖一日是一日。
若是从前有人同魏琛说有朝一日他会生出如此幼稚的念头,恐怕他只会冷嗤一声,当那人是在跟他开什么玩笑。
如今他却丝毫觉不出自己这么想有什么不对。
姜芸则是心底的气还不曾彻底消了, 想要再多冷他几日, 叫他长长记性。
于是一连近十日,竟真的没有一人主动开口跟对方说上一句话。
若是叫周氏知道这事,恐怕就会不止说魏琛一人是倔驴脾气了。
然而今日, 想到周氏嘱咐的话,姜芸站在床边纠结片刻,还是开口对魏琛道:明日我回去看我阿爹, 你同我一起罢。
她甫一出声,他纤长的睫羽便微微翕动了一下。
待她说完, 那双如黑曜石般温润而黑亮的眸子倏然睁开。
他翻身坐起, 如瀑的青丝散落在身后,眼底光华流转,隐隐透着期许,那般神色叫人不由心软、很难拒绝他的请求。
阿芸, 你……他的话欲言又止, 可姜芸却明白他想问什么。
他们若一同回去, 村里必然就无人不识得他们是夫妻了。
所以他是想问,她是不是改了心意,决定不再要那放妻书,而是选择留在魏家了。
可阿芸却只是抿抿唇,一言不发地合衣上了榻,自顾自地将棉被一扯,躺进去睡下了。
见那双清亮的眸子合上,魏琛眼中的流光黯淡下来,失落的神情好似一只被遗弃后只得可怜巴巴蜷缩在墙角的大狗。
但即便如此,第二日他还是早早就起来了。
皎月西沉,初阳未升,外头黑黢黢的一片。
怕烛光会将阿芸晃醒,他只得一手虚掩着手中的烛台,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
姜芸醒来时便见魏琛一反常态地没去书房,仍留在房中。
她怔愣一瞬,揉了揉惺忪的眼,才问:你怎么还在这儿?少女晨起时嗓音微哑,透着一股子慵懒软糯。
他眼底不由搅起细微的涟漪。
昨夜……你不是说要回去看望你阿爹么?唔,是啊。
姜芸点点头。
此时她才主意到魏琛头一次穿了件近乎崭新的上绣暗云纹样的玄色袍服,而非他往日惯常穿的白袍。
相较着白服时那副温文尔雅的书生模样,如今这身玄裳却衬得他更加沉稳挺括。
姜芸偏了偏头,有些不解:你今日怎的不穿白袍了?她下意识地觉得魏琛应当是偏爱那月白色衣袍的。
怎么?不好看么?魏琛轻笑一声,明明还是同一张脸,姜芸却觉得他身上的气质仿佛有了一丝说不出的微妙变化。
不是,只是有些看不习惯罢了,她忽然灵光一闪,问:你该不会是因今日要回去看我阿爹,才特意穿成这副模样的吧?姜芸猜的不错,这衣裳确实是他特意挑的。
一来见姜冲势必要郑重,要叫他觉得自己是个成熟沉稳、值得托付的人;再者便是……见魏琛只是笑而不语,姜芸轻哼一声,却没出言调侃。
这只大尾巴狼如今可比先前脸皮厚多了,若是到时自己反被他反将一军就不好了。
她转而又问:我瞧着你这身衣裳看上去似乎比你其他的衣裳都要贵重些,但似乎却没怎么穿过?是我府试之前,娘非要给我做身新衣裳,且她嫌白色兆头不好,便不让我穿白。
因我不喜其他色,所以最后娘只得去铺子里叫人给我做了身玄色的。
提起周氏,魏琛眼神微动,想起昨日在厨房外听到的那番话。
他深深地看了姜芸一眼,目光变得晦暗起来。
然而他动了动唇,最终却只是什么也没说。
魏琛离开后,姜芸脸上缓缓露出笑意,眉眼弯弯,神色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狡黠。
从魏家到姜家只需不到半个时辰的脚程,故而周氏叫姜芸和魏琛吃了早饭后再走。
明芷那小丫头一大早起来瞧见魏琛穿了见玄色的衣裳,颇为好奇地凑上前来:小叔叔,你今日怎的不穿白衣裳了?魏琛看一眼四周,见没有旁人,才矮下身来对明芷柔声道:因为今日小叔叔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的人?比明芷还重要吗?小姑娘眨巴眨巴眼,惯会给自家小叔叔出难题。
他轻点小姑娘的琼鼻,凤眼里透出笑意,轻声却笃定地道:是和明芷一样重要的人。
见小姑娘似乎有些不高兴,他又补充道:因为那人是于你小婶婶而言最重要的人。
唔……这样啊……小姑娘似懂非懂,下一刻却笑着扑进他怀里,甜甜地道:那小叔叔也是明芷最重要的人!好。
魏琛将小姑娘轻轻搂入怀中,那双狭长好看的凤眸里露出这几日来最深的笑意。
*到姜家时日头已偏南了,即便姜芸心知不管拿多少东西最后能到姜冲肚子里去的都不会多,已将周氏给他们准备的那些东西轻减了不少,但魏琛拎了一路,额上还是出了一层密密的薄汗。
许是他生得太好,往那一站便是长身玉立,故而即便手里拿的都是些菜蛋之类的东西,也丝毫不显得土气。
姜芸看在眼中,暗暗咂舌。
这么一想她还是赚了,毕竟若是放在后世,魏琛妥妥就是一个明明能靠颜值却偏要靠才华的高配绩优股啊。
在姜家门口停下,姜芸刚要推门,却听身后的巷口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芸丫头,你咋回来了?她和魏琛循声看去,发现竟是三婶婶王氏不知从何处回来了。
再一转眼她便看到了姜芸身边一表人才的魏琛。
她连忙惊喜地走上前,绕着魏琛端详了一圈。
最后惊叹道:芸丫头,这就是你那夫君吧?生得可真好!姜芸点点头,适时地露出几分羞怯,对魏琛道:这是三婶婶。
魏琛闻言对王氏行了一礼:见过三婶婶。
前次他来探望姜冲时来得仓促,又只停留了片刻,将给姜冲备的礼带了过来后,与姜冲本人也就说了不到一刻钟的话便离开了。
彼时姜家只有姜老太太、姜冲、刘氏和几个孩子在家,姜老太太也不怎的待见他,甚至连像样地招待他一下都不曾,所以他确实是没能将姜家人认全。
王氏笑得脸上都起了褶子,连连摆手:自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来来来,赶紧进来。
说着,她率先推开门,招呼二人进了院子。
姜老太太听见说话声从屋里走出来,见是姜芸和魏琛,脸色顿时拉了下来,语气不善地道:芸丫头,你闲着没事儿回来做什么?姜芸对她亦没什么好脸色,反唇相讥道:我愿意回来就回来,腿长在我身上,干你什么事了?你!姜老太太被她这话气得要命,抬手一指姜芸,见她一脸毫不畏惧的模样,转身抄起扫帚就要抡过来。
见此,魏琛一把将姜芸扯到身后,目光冷然地看向姜老太太道:我与阿芸回来看望岳丈,并不希望生出什么事端。
还请告知我们岳丈在哪儿就好。
魏琛今日本就着了黑裳,脸上温和的笑意褪去后,他神色一凛,便露出平日不曾显露于人前的强势来。
姜老太太被他用那双冷如寒星的眸子盯上一眼,便知道他不是个好对付的。
加之姜芸此时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我记得这个月的银子才命人送到你手里。
且你若执意赶我们走,那我们带来的这些东西就都是我阿爹的,你一口也别吃!姜老太太听得这话顿时泄了气,悻悻地放下手中的扫帚,转身回了房中,摔门时发出碰的巨响,似是这一下的力道都砸在了姜芸身上一般。
见外头姜老太太跟姜芸起了争执,姜家其他人一时间都关在房里当起了聋子哑巴。
王氏脸上的笑意也维持不住了,她有些歉疚地看向姜芸,勉强冲她笑了笑,才低声道:芸丫头,你奶那个德行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只是,你也知道三婶婶的难处,我便不跟你们两口子多待了,有时间咱们娘俩再好好说说话。
若见她和姜芸很是亲近,接下来几日她那个不省心的婆母还不知要怎么磋磨她呢。
姜芸闻言颇不在意地道:三婶婶,你去吧。
我都明白的。
王氏的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指着姜冲住的那间屋子道:你爹就在屋里,你们小两口进去瞧瞧他吧。
说罢,她便急匆匆地回屋去了。
只是回屋待了不一会儿,王氏越琢磨就越觉得不对劲起来。
她推了一把坐在炕上假寐的姜海,蹙着眉道:哎,我跟你说,我方才瞧见芸丫头那夫君了!就是魏家那个老四,你还记得不?嗯,咋了?姜海没睁眼,随口应了一声。
那小郎君生得可真是一表人才,我还听说他是个读书人呢。
你说……若是当时是咱的丫头嫁过去了,那多好……姜海听到这话一下子睁开了眼,转过脸来面露不快地看向王氏,那张一贯憨厚老实的脸上头一次露出近似警告的神色:我跟你说,你最好把这念头给我收一收,别去眼红!不是姜喜嫁过去,那是她命数不够,怨不着啥,也用不着你觉得可惜!再说,大哥和芸丫头一向过得那么苦了,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个好女婿,这是老天都看不过去了,专赐给他爷俩的福气,旁人争也争不走!是是是,王氏撇撇嘴,连忙道:我不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嘛。
末了,她又动了动嘴,嘲讽道:平日里也没见你这么能说,整天跟个闷葫芦似的。
作者有话说:本章又名《魏琛是个香饽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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