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隔壁的一条街上就有家医馆, 虽不如回春堂那样得人信任,但治些跌打损伤也足够了。
将阿芸放到医馆的病床上,魏琛才转过身,阿芸便眼尖地看他额头上挂着一层密密的汗珠, 脸色比以往更苍白些, 唇上也少了点血色。
她连忙问:魏琛, 你方才究竟是伤在哪里了?魏琛还没开口,医馆的郎中便匆匆赶来, 阿芸见状急忙道:先生,您快替我夫君看看,他身上有伤。
郎中停下步子一怔, 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魏琛, 心下有几分纳罕。
不是说送来的是位女病患么?难道还有一位?魏琛却目露几分无奈地朝她轻摇了摇头,宠溺地温声道:阿芸,别闹。
先让先生替你看诊。
说罢, 他便不容分说地退到了后头,给郎中让出位置来。
于是,郎中替她看诊时, 阿芸便一直心不在焉地看向魏琛的方向。
郎中看过后,说阿芸没伤到骨头, 只是闪挫扭伤, 气滞血瘀,遂给她开了副加了青皮、乳香等通络止痛的药材的方子,叮嘱她近日最好多卧床修养,不可强力负重、坐卧湿地或贪凉喜冷。
他如此一说, 阿芸便大致明白自己应当只是损伤到了腰肌, 确实不算太严重, 比她先前预想到要好多了。
但此刻她心里还记挂着魏琛的伤,对郎中的这些嘱咐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至于郎中所说的叫她酷暑天气里还要时常热敷、切不可贪凉喜冷之类的话她也尽数迭声应下,只是一点儿也没往心里去、全为着叫他赶紧说完好替魏琛看伤就是了。
说完,那郎中还将一副膏药递给了阿芸:你找人将这薄贴给你贴在腰上,可消肿止痛。
阿芸接过那膏药,不等郎中再说什么,便急着道:先生,你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
还请你赶紧替我夫君看看吧。
因魏琛是男子,而此刻在场的还有林夫人和崔云落,需要避嫌,所以郎中便提议带魏琛去另一间医室内看诊。
谁知阿芸却刻意忽略掉魏琛脸上不赞同的神色,不容拒绝地对那郎中道:先生,我与他是夫妻,不用避嫌,就留在此处看吧。
魏琛微讶,眼帘轻颤,心下隐隐约约生出几分雀跃。
阿芸当着旁人的面唤自己夫君,甚至他情之所至对她做出逾矩之事,她也未曾恼怒。
她是不是……已有些松动了?说完,她又看向林夫人和崔云落,有些歉疚地道:夫人,崔姐姐,不知可否请你们先回避片刻?我要知道他究竟伤在何处,伤得有多重,才放心。
此话一出,本还要劝她改变主意的魏琛抿了抿唇,将口中的话又咽了回去。
林夫人看了一眼魏琛,又见阿芸小脸上满是担忧,虽然心里隐约有些不爽,但还是叫上崔云落一起走出了门去。
落儿,你说那小子是不是给我们阿芸灌了什么迷魂汤啊?阿芸怎么对他那样上心?心知舅母只是发发牢骚,实际对魏琛早没了先前那般不满,否则此刻也不会只是轻飘飘地嘟囔几句,崔云落笑道:舅母,他与阿芸早已成婚,如今你见他二人彼此爱重、举案齐眉,不应该替阿芸高兴才是么?林夫人却反驳道:哪有什么可高兴的?我瞧着阿芸的心都系在他身上了,如此可是要吃亏的!崔云落无奈地弯了唇角:那也得是那人不怜惜阿芸才会如此,可先前您分明都瞧见了,他待阿芸百般呵护、万般体贴,又怎舍得伤害阿芸?您呀,就别太担心了。
二人才走出去,阿芸便催促道:先生,麻烦您开始吧,不必避讳我。
那郎中方才听她唤魏琛夫君,明白二人的关系,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他转身看向魏琛:你伤在何处?后背。
只是先前被人用木凳砸了一下,其实并无大碍。
那郎中闻言只是道:你将衣裳脱了,我瞧瞧。
魏琛犹豫片刻,迎着阿芸满是担忧的目光,顺从地照做了。
那件纯白的中衣脱下时,魏琛宽直的肩膀和精瘦的腰身尽数展露出来。
然而阿芸此刻却无暇去顾及这些了。
从魏琛左肩一直到他右侧的腰身处,横亘着大片骇人的淤紫,其中甚至渗出星星点点殷红的血迹,让人触目惊心。
阿芸一时间泫然欲泣,平日里那双灵动的杏眼肿成了两颗蜜桃,眼尾透着可怜的红意。
她努力忍着,却仍旧没能阻止那些豆大晶莹的珍珠滚落下来。
她向来都不怎么爱哭的。
可今日眼中却跟安进了一汪泉眼般,眼泪三番两次地情不自禁掉落下来,根本不受她的控制。
不想让魏琛再费心来安抚自己,阿芸紧紧地抿住唇,并未开口。
郎中见他的伤势也微惊了一下,不过他毕竟见多识广,很快就镇定下来。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方才我弟子同我说是你背着你娘子进来的吧?你这年青人可真能忍、也是真知道疼你娘子啊……这么重的外伤却还面不改色地背着你娘子走过来。
听见那郎中这么说,姜芸的眼泪更是跟断了线的珠子般不要命地一颗颗沿着柔美的下颌落在衣襟上,濡湿出一团深色。
郎中先用白酒替魏琛清洗了伤口,然后又取了药膏替他涂上,再用纱布包扎。
做完这些,他又带着几分打趣地道:行了,我也给你开个方子,你就跟你娘子一起好好喝药。
这下你们小夫妻俩这下可真是‘同甘共苦’了。
说罢他收拾好药箱便走了出去。
郎中离开后,魏琛转过身来,才看见阿芸莹白的面颊上早已布满水渍,显然方才又哭了一遭。
他微微叹了口气,头一次露出那样显而易见的无奈。
走到床榻边,缓缓蹲下身来,他伸出温热的大掌,轻轻抚上阿芸的侧脸:怎么又哭了?怪我,是我不好,我不该瞒你。
阿芸一张口便抽抽噎噎地道:不、不是我想哭的……我,我就是控制不住,呜呜……声音里满是懊恼。
小姑娘委屈极了。
她抬起手不住地揩着泪,可眼泪却跟开了闸似的越擦越多。
魏琛还是难得见她失掉了平日里的沉稳冷静、娇软爱哭的模样。
失笑一声,他再次轻轻将小姑娘纳入怀中,似哄小孩子那般地语气道:好。
阿芸一点都不想哭,都是眼泪自己掉下来的。
好不容易等阿芸的情绪稳定些,魏琛沉吟片刻,突然开口道:阿芸,那贴膏药呢?我请崔姑娘进来替你贴上可好?阿芸怔愣了一瞬,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件事。
好。
魏琛站起身,才要朝外走去,却发现阿芸看向自己的目光似乎隐隐透着古怪。
因担心阿芸的伤,他未曾深究,转身就去外面请了崔云落进来帮忙。
*两人如今都受了伤,铺子一时半会儿也是不能开了,于是林夫人在问过阿芸的意思后,索性便命人驾了马车将二人送回魏家。
眼下经过先前那一番风波,短时间内镇上对于魏琛和阿芸来说都太不安全了。
万一齐家的人知道了这件事后带人找上门来报复,那必然会比今日还要凶险。
果不其然,刚回到县衙不过一个时辰,下人便来报说齐员外带人找上门来了。
应当是哪个识得齐盛的路人为了讨些赏而前去报的信。
不过左右齐盛和那两个家丁已经被揍了一顿然后扔进了县衙大牢,林夫人即便听到他来了也丝毫无动于衷。
她当即便容色淡淡地吩咐道:就说我眼下还有事在身,先叫他去前厅候着便是。
齐员外此刻必定是坐卧不安,心急如焚。
可她就是故意要让他尝尝这般滋味。
先前听得阿芸有难时,她心头就如火烧火燎一般,恨不得背生双翼,赶紧飞到阿芸身边。
终于轮到齐员外了,她又岂能轻易放过这能够好好磋磨他的机会?前厅里,听到下人这般回话的齐员外险些气晕过去。
齐盛可是他的独子啊!若是真被打出个好歹,那他们齐家可就要绝后了!不行!你们家夫人若是不出来,那就先带我去见我儿子!齐员外对着那下人强硬地道。
这……贵公子在何处,小人不知。
不知?齐员外闻言,唇边的那两绺髭须都气得微微抖动起来,肚腹上的肥肉都隐隐约约地发颤。
你们将我儿子抓走,你如今跟我说不知?我告诉你,我儿子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要你们好看!说罢,他衣袖一甩,将下人刚刚呈上的茶水骤然打翻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茶盏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倾倒而出,还冒出丝丝白雾。
老爷、老爷,您息怒,这里是县衙,不可如此啊。
跟随齐员外一同前来的管家连忙劝道。
县衙?县衙又如何?我管不了那些了!你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她要打我儿子九十大板!盛儿他自幼娇生惯养,我都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若是真被打上九十大板,那他还焉有命在?为了这个儿子,齐员外当真是不管不顾了。
毕竟他如今已年近六十,膝下也只得齐盛一子,若齐盛真出了什么意外,他即便想再要一个儿子都是不成了。
那可不就是让他齐家断子绝孙了么?想到这些,素来精于算计的齐员外顿时就慌了神,再也顾不上那些,着急忙慌地便带人来了县衙。
不过还有那么一点缘故是他心底也存着和齐盛一样的心思,看不起林殊,觉得区区一个知县,奈何不了他齐家。
所以他才敢在县衙如此肆意妄为,甚至当着县衙这么多人的面对林夫人出言不逊。
他话音刚落,便听一人自他身后道:齐员外不必担心,令郎虽被打了九十大板,但如今尚无性命之虞,倒没有您想的那般脆弱娇贵。
齐员外一听,顿时三魂去了七魄,直直地跌回了身后那张梨木圈椅上。
半晌,他才缓过这口气,在管家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难以置信地指着走到他面前的林夫人问:你、你当真……打了盛儿?见林夫人微笑颔首,齐员外彻底同她撕破了脸面,当场叱骂道:毒妇,你这毒妇!作者有话说:姜芸:有人好像笨笨的,是谁我不说。
魏琛:不能惹阿芸生气,不能让阿芸觉得我无--------------/依一y?华/耻下流。
(默念一万遍)。
——不好意思宝子们,今天手腕有点疼,码字比较慢。
晚了一会儿,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