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2025-03-22 07:26:42

纵然肚子饿得咕咕叫,姜芸依然倔强地杵在墙角数石子儿,不肯进屋。

反正这个家是她做饭,大不了一起饿着!想到姜冲方才气得火冒三丈将她训斥一番的场面,姜芸就满肚子不服气。

她之前活了二十一年,还从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教训过。

虽然她知道姜冲是为她好,可她还是觉得委屈。

明明她也是为了姜冲的身体,不然谁愿意去嫁那什么素未谋面的魏家小哥?她又不知道那人到底长得是俊是丑,万一那老太婆的话都是骗人的,那个姓魏的其实是个又丑又矮的小老头,不是什么俊俏的书生,那倒霉的不还是她?狠狠地将手中的石子儿抛到墙上,姜芸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心中畅快了一些。

可是——自己一顿不吃没什么事儿,姜冲却是个病号啊。

犹豫良久,姜芸终究还是妥协地站起身。

罢了。

谁让她占了他闺女身子,如今被骂一顿又怎么了,也少不了二两肉!打定了主意,姜芸撸起袖子一鼓作气进了屋。

刚想张口,就听见姜冲抬头看了自己一眼,而后叹息一声:丫头,阿爹错了。

阿爹刚才不该那么说你,阿爹知道你是孝顺。

他咳了两声,才勉强继续道:只是阿爹自己的身子什么样自己清楚,不值得你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女子嫁人那是关系一生的大事,如果不是精挑细选,阿爹怎么放心把你许配给别人?你这次,实在是草率了……说着说着,姜冲的声音有了一丝哽咽,虽然他及时偏过了头躲着姜芸的目光,但依旧被她捕捉到了。

姜芸眼圈一红,鼻端涌上酸涩,心脏却仿佛被浸到了进糖水里。

前世她只是个孤儿,无人为她牵挂、无人为她担忧,虽然依旧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甚至比大多数人都优秀,但姜芸也曾从心底渴望过亲情。

只是没想到,她曾经求而不得的东西,却是在这个从未听过的朝代、在这个逼仄破败的茅屋里,从眼前这个病弱的中年男人身上得到的。

姜芸像失群的乳燕一般骤然扑进姜冲瘦弱的怀中哽咽道:阿爹……她暗下决心,从此刻起姜冲便是她的父亲,即便他们没有血缘的羁绊。

与此同时,姜冲伸出大掌轻抚着姜芸的发顶。

感受到手中的柔软,姜冲也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定。

经过一番折腾,姜冲终于答应了跟姜芸去姜家养病。

真正到了姜家,姜芸才知道,姜老太太竟然把姜冲原来的那间房给姜涛做了书房。

且不说姜涛书读了多少,到底需不需要这一间书房,单就老太太这般做派,摆明了就没打算再让姜冲父女俩有机会回来,着实让人心寒。

好在即便是书房,里头也没摆什么东西。

再者姜涛不在家,这书房自然也没人用得上。

——姜芸这位小叔叔虽然读了这么些年的书,至今没读出什么功名,但却沾上了那些文人的穷酸讲究,即便知道家里不宽裕,还硬是让姜老太太给他凑够了钱好在学塾里吃住,平日并不回家。

只因为每日从姜家到学塾来回需要起早贪黑,而他自然吃不了这份苦。

知道这些后,姜芸不止一次地在心底感叹,倘若阿爹的命能再好一点,以他的心智去读书,必然能读出些名堂来,不会像姜涛那般废物。

姜芸虽然长得比较瘦小,但干活却麻利。

不顾姜老太太恨不能扑上来咬她一口的脸色,姜芸将包袱一放,直奔书房,把姜涛的东西全归置出来,摆上姜冲的东西。

姜老太太心疼儿子读书辛苦,仍把原来那张床留在书房里,想着他读书累了也能歇一歇,如此一来倒是省了姜芸很大一番功夫。

只是没等姜芸收拾一会儿,去地里送饭的原主四婶儿刘氏就挺着个肚子回来了。

六年前,姜老太太东挑西选地给自己宝贝儿子娶了这么个媳妇。

只因为看中她是别村秀才的女儿,略微识几个字、模样又生得周正。

在这些没边儿的事儿上姜老太太倒一向想得长远,当时就想着不能给儿子娶个农户家的女儿,否则等将来儿子挣了功名、成了官老爷,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妇可撑不起官家的场面,恐怕会丢了她儿子的面子。

于是姜氏费了大力气,请人说成了这门亲事。

刘氏果然也不负姜老太太期望,虽然人长得清秀,看上去是一副温柔像,但实则泼辣得很又小心思多。

且平日里和姜涛一样,好吃懒做,惯会偷懒耍滑,又自私自利。

若不是她嘴甜,肚子又争气、刚进门不久就生下了姜家的长孙,姜老太太怕是也忍不下她。

刘氏一回来就见许久不见的姜冲坐在院子里,而婆母的脸色却极为难看。

还顾不上问,就忽听得丈夫书房里传来声响。

她连忙过去一看,顿时变了脸色:芸丫头,你这是在做什么?姜芸抬头看了一眼,见是刘氏,虽然不喜却依旧应了一声,还笑着解释道:我奶叫我和我阿爹回来住,自然要把这屋子收拾收拾。

四婶婶别担心,这屋子里四叔的东西我一会儿一样都不少地送到你屋里去。

刘氏闻言难以置信地转眸看向姜老太太,见她不劝阻,想来姜芸说的是真的了,顿时怒道:芸丫头,这是你四叔的书房,你如今给他搬了,岂不是耽误你四叔读书上进?一边说着,刘氏还不着痕迹地朝姜老太太的地方看了一眼,果然见老太太愈发坐立不安。

这么些年下来,刘氏已经摸清了姜涛考取功名就是姜老太太的全部念想。

只要牵扯到这件事,姜老太太就不会坐视不理。

然而刘氏能想到的,姜芸又怎么会想不到?姜芸立刻扬声道:是啊,不过比起一间书房,还是钱更重要,四婶婶您说是不是?这要是没了银子,四叔连书都读不起了,那要书房又有何用?姜芸说这话时神情随意,似乎是在跟刘氏聊家常,然而外头的姜老太太却清楚地明白她的意思,顿时又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只是脸色比方才更加难看。

刘氏见此情形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想必是她这婆母做了什么事儿,落了把柄在这父女手里,且还是跟银子有关的。

想到这儿,刘氏也顾不得那间书房了。

她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撑着腰,艰难地凑到姜老太太耳边: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姜老太太看一眼坐得离自己有一丈远、此刻正闭目养神的姜冲,迟疑了片刻。

然而终究还是开口小声对刘氏解释道:前些日子那桩婚事,这死丫头说非得叫我给她爹把病治好了才肯答应。

刘氏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偷瞟了一眼姜冲,才小声道:就那个病秧子?给他治好病那不得好几两银子?咱家哪还有那些闲钱给他瞧病?刘氏说的这番话显然说到姜老太太心坎儿去了,于是当下更加对姜芸恨得咬牙切齿:我何尝不知道?只是当初签婚书的时候人魏家婆母说了,若是这桩婚事成不了,这死丫头不嫁过去,就叫我赔他们二十两,签了字据的!刘氏脸色一白,压低声音急道:还有这样的事?娘,你前几日怎么没跟我说啊?姜老太太被儿媳这么一逼问,顿觉失了脸面,脸色红了又白,透着不自在:我那不是想着让这丫头嫁便嫁了么?谁成想这丫头现在竟然这般难缠,竟还学会抓人把柄谈条件了。

刘氏倒也没深究,只是轻叹一口气道:既然如此,那眼下也只能答应她了。

说不定那病秧子的病没那么难治,花个一二两银子就行了,到时候咱们还净赚几两,总比赔人家二十两银子强。

正是这个理儿。

姜老太太点头附和。

二人商量完便直接起身自顾自吃饭去了,却不曾注意到,她们刚一转过身,方才闭目养神的姜冲就睁开了眼,眸色深沉。

他曾是习武之人,耳力较常人好上数倍。

方才姜老太太和刘氏自以为说话声音够小,却不想一字一句都尽数被他听得清清楚楚。

只是不知为何,他却并没将二人谈话的内容告知姜芸。

姜芸把那间书房收拾出来之后,姜老太太他们已吃过饭了。

生怕姜芸和姜冲多吃了自家的米,那锅里什么都没给父女俩剩下,只撇下小半碗看上去就没什么滋味油水的炒蘑菇,还有一点儿清汤清水的、都称不上是粥的粥。

姜芸见她们如此做派,冷笑一声,转身就进了厨房。

姜老太太一眼看见,立马上前堵住了门口不让她进:死丫头,你进厨房做什么?又不用你做饭,出去出去!姜芸却不理她,推开姜老太太径直就往里走。

见姜老太太还要上来拽,她转身道:奶,你什么心思我清楚的很。

不过你也得想明白,若是短了我阿爹的吃穿,他的身子好不了,那咱们说好的事我自然也办不到了。

姜老太太动作一僵,半晌才不甘不愿地放开扯着姜芸的那只手,狠狠剜了她一眼,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姜芸在厨房里翻出不少好东西。

姜老太太喂了十几只母鸡,一日能得不少鸡蛋,往往都是一半拿去镇上卖,一半留给自己那个整日用功读书的宝贝儿子。

这几个月因为刘氏有了身子,故而一个月也能吃上三五个鸡蛋。

不过姜老太太什么盘算姜芸可管不着,她只知道多吃些鸡蛋对姜冲身子好。

于是姜芸不客气地一次摸了俩鸡蛋用白水煮了,然后重新洗了些米放进锅里加上剩下那点米汤闷着,待闷到七成熟,又把那些蘑菇倒进去,加了些油、葱花。

等饭一熟,厨房里满是清香。

姜芸分别给自己和姜冲盛了一碗饭,往饭里放了一滴香油,淋了一点酱油,而后将饭拌开,又将煮好的白水蛋剥了壳切成小块放到姜冲那碗里,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姜冲起初怎么也不肯要加了鸡蛋的那一碗,非要把两人的饭换着吃,但架不住姜芸执意不许,最终还是妥协了。

看着自己眼前这碗卖相奇特的饭,姜冲半信半疑地尝了一口,本以为味道不会好到哪里去,谁成想却出乎意料。

米饭软糯又带着蘑菇的清香和酱料的咸香,蘑菇因为下锅之前被煸炒过本身也香滑可口,鸡蛋醇厚的香气更添一份美味。

只是他还是不忘对姜芸嘱咐道:丫头,下次别这样了。

你奶留的这些鸡蛋肯定有用处,这米平日里也都是能省则省,你一顿饭给她用了这许多岂不叫她心疼?姜芸撇撇嘴,不屑道:阿爹你放心,她们可比咱过得好多了,方才我看那厨房里还屯着四袋跟我一般高、三个我那么粗的米,等秋天一到,庄稼熟了又有新的米下来,这些够吃了。

姜冲闻言摇了摇头,也不再说什么。

罢了,就当是老太太拿这些东西给他闺女赔礼了,丫头的脑袋至今还没好,也需要多吃些好的补一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