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56 章

2025-03-22 07:26:42

当年云州战败的消息传来, 朝中立刻便有大臣上书弹劾,说此战之所以败得如此惨烈,皆因云州好大喜功。

而因为先皇后的缘故素来对秦家爱屋及乌的陛下竟也听信了那些人的话,不由分说地便赐罪了秦家, 没讲一点情面, 你知道是为何么?先皇后秦楼月, 是老侯爷和老夫人收养的女儿。

秦家人丁单薄,他们仅有这一儿一女。

与对待秦朔安的严厉不同, 先皇后是被老夫妻俩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而她本就容色倾城,又被教养的极好。

所以当初老侯爷本想挑一个与秦家门当户对、又知道上进的子弟为婿时,却没想到当今陛下竟对她一见倾心, 立之为后。

可后来秦家被赐罪后, 先皇后对陛下生怨,与之相决绝,陛下大怒, 将其禁足宫中。

自那以后,凤藻宫几乎成了一处冷宫,而仅仅两月之后, 一场大火,她自焚于寝殿。

先皇后这三个字, 自此成了一个禁忌。

先皇后入宫得早, 林夫人对她不甚了解,可林殊却知道那是一个怎样温柔坚毅、与众不同的女子。

她薨逝的消息传来的那一刻,他便将秦家所有人、包括她的死,一起算在了那些人头上!听到林殊的问的这些话, 林夫人不解地摇头。

她虽聪慧, 但终究也只是个女子, 对朝堂上的事情向来知之甚少。

当年她起初听人说姐夫被人弹劾、有人上书要求陛下治罪秦家时,虽想到陛下可能会下旨惩处,但竟还于悲痛中生出一丝侥幸。

只因她料想陛下即便要治罪,想来也只是治姐夫一人的罪,不会牵连整个秦家,而彼时姐夫战死的消息已经传来,即便陛下赐罪也已没什么用处了,不过是堵住悠悠众口而已。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陛下竟雷霆震怒,祸及整个秦家,就连娘娘的面子也不再顾惜。

当时圣旨一下,当即便震惊了所有人。

只因娘娘与陛下素来鹣鲽情深,众人都不意他竟会突然如此狠心。

所以,当年陛下突然如此反常,拼着娘娘怨恨,也要将秦家满门抄斩,又是为什么呢?清儿,你可还记得,那一年云州奉命出征的时间在九月,而在那三个月之前,还发生了一件事?林夫人思索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你是说……那年春山东府境内兖州和青州两州接连爆发的大旱和蝗灾?那年山东府先是春旱,而后又有七月夏蝗,史书载元丰十六年,自正月不雨至六月,七月大蝗,岁大饥,人相食,流民载道。

即便彼时她是东都城内养尊处优的侍郎夫人,衣食无缺,可却不妨碍她从东都城里四散的流言中知道那年山东府境内的惨状。

犹记得当时皇后娘娘召了朝中官眷入宫,希望各府能捐资捐物,为那些百姓尽一份心。

为作表率,皇后娘娘还亲自拔下了头上的凤钗,连同当年秦家给她的大半陪嫁一起捐了出去。

她当时亦在其中,亲眼所见,甚是感佩,也跟着捐了一千两。

正是。

接连爆发大旱和蝗灾,民怨四起,甚至有传言说这些皆是因陛下而起。

陛下治国无方,故而上天才会降下天罚。

那段时日,正是陛下焦头烂额的时候。

而恰在此时,北聿人前来进犯。

但其实起初他们只是一部分散骑来我边境骚扰、抢掠百姓财物,并未有大军压境,是后来听闻云州奉命带军出征,北聿王才派出了精锐部队迎战。

并且因先前赈济灾民,咱们国库本就不如原先充盈,实际上支撑不起一场大战。

可那时的陛下急需一件彪炳卓著的战功来笼络民心、证明大旱和蝗灾并非天罚。

所以……林殊顿了顿,又道:我也是后来从姜冲口中才得知,当时陛下派出靖北军十五万大军,然而彼时国库因接连两场天灾,早已不足以供给军费。

辎重粮草难以跟上,那一仗他们打得本就格外艰难,甚至到了后来,将士们都是在饿着肚子打仗。

加之北境入冬得早,他们到达亦集之时,已是日日飞雪、地冻天寒。

那种情况下,云州只能选择速战速决。

但姜冲曾告诉我,主动派兵出击之前云州亲口对他说,那一战因谋划得当,他们占据天时地利,所以至少有七成的把握!林夫人蓦地瞪大双眼。

姐夫虽然年少成名,当时年仅二十余岁就已战功累累,可他却是个不骄不躁、沉稳老成的人,于用兵打仗之事更是丝毫不容马虎。

若他对人说有七成把握,那便是至少有八成!可若真是如此,那为何那一战还会败得那样惨烈?除非……一个骇人的念头浮现在她脑海之中。

林殊见她已顺着自己的话想到了那种可能,他神色凝重地颔首,却转而又道:当年人人都说阿姐是得知云州的噩耗,不管不顾地私自逃出关隘,去了亦集,最终命丧北聿人之手。

可……若真是如此,她一个弱女子,又刚刚生产完不久,那究竟是如何能自己一个人强撑着病弱的身子赶到亦集的?她身边那么多家仆,又为何不加以阻拦?他没说一句话,林夫人的眸子就猩红一分,藏在袖中的那双手早已被她自己掐得满是斑斑血痕,可她却浑然未觉。

林殊余光瞥见,上前将她的十指用力掰开,将那双纤细柔软的手放入了自己掌中,与她十指相扣,阻止住她近乎自残的举动。

后来我去问姜冲,他说……当时云州已做好了部署,然而交战之时却不知为何,敌军就好像早已提前洞悉了他们各处的兵力和计划,他们处处掣肘。

交战到最后,云州已身负重伤,自知已不能脱身,便想尽办法助他逃走,让他逃去楼烦赶紧带阿姐和孩子离开。

而他对姜冲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逃!不要回东都,逃得越远越好!不要回东都。

姐夫察觉出了什么,对不对?林夫人目眦欲裂,她带着哭腔,用力地摇晃林殊的胳膊,凄然地问:可是为什么啊?姜冲不是逃出来了吗?他不是把阿芸带走了吗?为什么,为什么他没能救下阿姐?!因为姜冲赶到楼烦时,阿姐她人已经不见了。

彼时姜冲从战场上逃出来,已经成了一个逃兵。

即便心急如焚,可他也只能小心翼翼地赶路。

好不容易混进了楼烦城,找到了秦朔安告诉他的那处小院,可他却发现,那里已人去楼空。

夫人带去的所有行装还在,可院子里的人却都凭空消失了。

他立刻意识到不对,打算马上逃出楼烦,却意外在一个地窖里找到了被夫人藏起来的那个孩子。

许是人已被带走许久,所以那个孩子的哭声已很是微弱,因长时间没有进食而几乎奄奄一息。

好不容易保住了孩子的性命,他立刻带着她偷偷赶回腹莽原。

只因那时他已经猜到了秦夫人的下落。

北聿人不知从何人那里得知,阿姐一早便来了楼烦城待产,所以便想出了那样一个阴损的招数准备用来对付云州。

他们本打算劫持阿姐和孩子在阵前要挟云州,若云州稍微表现出一点迟疑更甚者为救阿姐和孩子失去理智、做出置将士和大胤于不顾的举动,那他此后必将受万人唾骂。

到时即便他们这一役最终没能像预想中的那般将靖北军埋骨于此,也能让大胤失去一位保护神。

可他们没料到的是,因天象有变,云州比原定时间提前了两日发动攻势,动身赶往楼烦城的那批人已然出发,没能收到这个消息。

所以两军交战当日,阿姐正在被挟持着赶往腹莽原的路上。

所以……阿姐她……最后是怎么死的?青峋说,后来他又去过当时云州战死的地方……他,找到了云州的那具无头尸身,阿姐……就倒在他身旁,握着他的手……阿姐的胸口,插着一根金簪,是唯一一处致命伤……一句话被林殊说的断断续续。

想起青峋告诉自己的这些,他便有满腔恨意无处宣泄。

此刻他就像一只破旧的风箱,肺里、喉管里起起伏伏地喘着粗气,眼神是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疯狂。

那些阴毒的北聿人,砍下了云州的首级。

而在得知阿姐于他们无用之后,他们本可以直接杀了她,却偏要告诉她云州的死讯,让她亲眼看到云州的尸身。

据青峋所说,他为云州收敛尸身时,从他身上拔下了十三支箭。

他整个人,几乎被扎成了一副筛子。

那等惨烈的情状,又岂是阿姐一个弱女子能够承受的?他的挚友、他的妻姐,被那些人以如此卑劣的手段害得家破人亡,早晚有一死,他会将那些人加诸在他们身上的痛,十倍、百倍地奉还!而唯一值得安慰的便是,后来青峋想办法带回了云州的首级,将他和阿姐一同葬在了那里。

而当时带着孩子赶回腹莽原的姜冲,因回去时北聿人还没有完全撤走,他又带着孩子行动不便,所以便被发现了。

因云州的嘱托,再联想到之前这一桩桩事的经过,他直觉不能回去找残余的大军求救,只得咬牙往深山中逃窜。

待青峋发现他们时,他与孩子都已是命悬一线了。

阿姐!听他说完,林夫人凄厉地哭喊起来,一只手死死揪着自己胸前的那片衣襟。

此刻那里,仿佛万剑锥心。

这一道喊声堪堪落下,下一瞬她便身子一软、直直地倒了下来。

幸而林殊一直扣着她的手,及时接住了她,才没让她砸在地上。

来人!快来人!快去请郎中!作者有话说:注:自正月不雨至六月,七月大蝗,岁大饥,人相食,流民载道引自《益都县志》。

这两章可能会有些压抑,但是后面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