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太太那从来都是尖利中又透着刻薄的声音阿芸可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即便是只闻其声, 也能猜得到来人是谁。
她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秀眉深蹙。
她倒不是有多害怕姜老太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胡言乱语,坏了她的名声,传些风言风语出去。
只是今日本是为魏琛庆贺的大喜日子, 她费了那么些心思准备, 就是不想出什么差错, 没成想这老虔婆却非要在这个时候出来闹腾,她分明特意叮嘱过大哥和三哥!叫他们不必去请姜家其他人, 也不知究竟是谁特意跑去将这消息告诉了这老太婆。
魏延也一下子就反应过来,立刻道:弟妹!我跟你三哥可都听了你的,没去告诉姜家呀。
他神色有些着急, 但确实是诚恳的。
阿芸脸色缓和了些, 说:我知道。
这不干你们的事,两个村子挨得近,这样的消息必然是能传过去的。
见阿芸竟有些不想理会自己的意思, 姜老太太直接冲上前来,抬手便想去拉拽阿芸。
魏家的女眷是和几个素日要好的人家的女眷坐在一桌的。
她们又哪里能允许她就这么冲上来扯人?见她那粗粝有劲的大手下一瞬便要抓上阿芸纤细的小臂,坐得离她最近的赵氏转过身伸手便是一推。
她人长得高大, 又常干力气活,这一下虽没用上十分的劲儿, 却也是把姜老太太推得一趔趄。
刘氏赶忙上来扶她。
好不容易站稳, 姜老太太更是一下子火冒三丈。
扯开嗓子便破口大骂起来:哎呦!你这个没心肝的小贱|蹄子!有了夫家便忘了娘家了!你如今长这么大,不都是吃了我姜家的米?要不是我跟你爷,就凭你那个病秧子的爹,又哪里养得活你这个白眼狼?如今倒好, 你是风光了, 又做了秀才娘子, 这便一个劲儿地讨好你夫君、讨好夫家,不顾我们姜家了,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这像话吗?!她这番话说得实在大声,原本隔得远一些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都停下了攀谈。
场面突然便寂静下来,倒是平白显得有几分诡异。
有不清楚当初阿芸是怎么嫁进魏家的,更是有几分信以为真了,伸长了耳朵等着听阿芸是怎样的说法。
魏老族长皱起眉,有些不悦,身子略微朝魏琛那边靠了靠,低声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今日这席面,怎的却也不见你娘子请她娘家人过来坐坐?莫不是真的像她说的这般,你娘子是个忘恩负义之辈?四郎,娶妻娶贤。
你娘子确实是模样生得好,且又有本事,但不管怎么说,若是品性不佳,那可不是良配啊。
曾叔祖,您莫要听信旁人一面之词。
我娘子是最重情重义的人。
岳丈不在是因他如今还在病中,身体需要调养,不宜两处奔波,也受不得这等喧闹。
至于这些人……魏琛朝还在大声叫嚷的姜老太太看去,眸色幽暗,透着一股子冷厉,眼底还带了几分不屑与鄙夷。
曾叔祖随便抓个知道他们家的人问问,怕是就知道姜家尽是一群唯利是图、欲壑难填之人了。
说罢,魏琛不等他再问什么,起身便朝阿芸她们那一桌走去。
魏老族长还要再追问,却被魏老爹十分有眼色地接过了话头,他陪着笑道:叔祖,您如果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我就是了。
魏琛径直朝她们走过来,却并未开口说什么,只是挡在了阿芸身前,和赵氏一左一右地将阿芸一齐挡了个严实。
这下姜老太太连阿芸的人都瞧不见了。
魏琛的目光不如赵氏那般凶狠,也没将厌恶明晃晃地摆在脸上。
可不知为何,乍一对上他的眼神,刘氏就心头一颤。
想起上次在姜家院子里,魏琛同她说的那番话,姜老太太亦是瑟缩了一下。
今日他们之所以是挑着这个时候来闹,便是想借众人之口给那死丫头施压。
来之前姜老太太已经盘算好了,就算那臭丫头她不情愿,但为了不叫人说闲话,自然也得拿出些银子来堵她的嘴。
且今日这么一闹,自然会叫魏家没脸,到时她那夫君,婆母还能饶了她不成,指不定回头就要怎么收拾这丫头呢?她盘算的好好的,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那魏家人竟维护这臭丫头到这种地步。
竟都一个两个上赶着地来替她出头。
但事已至此,既然这出戏已经开场了,她就得继续把它唱下去才行。
眼珠儿一转,姜老太太忽然扑向了周氏,一脸歉疚地哭哭啼啼道:亲家婆母啊,我老婆子实在是对不住你啊,教出这么个不孝顺的东西。
在家里便隔三差五地顶撞长辈,如今嫁到你们家来,想来也没少做那些不知轻重的事吧?都是我的不是啊……周氏闻言当即便翻了个白眼。
这是把他们魏家人都当傻子?竟然用这么拙劣地话来挑唆。
她一边推拒着姜老太太想要挽上来的手,一边笑道:您老人家多虑了,老四媳妇儿是再听话孝顺不过的了,哪里像您说的那般?想来您也是年纪大了,记糊涂了,才把旁人做的事儿错认到了她身上。
村里谁人不知道,我这媳妇儿又聪明能干又有孝心,才开了没多久的铺子,拢共也没挣着多少钱,竟就都那么拿去买了宅子给一家人住了。
若不是心心念念,想叫我们老两口早点住过去享福,她哪里又用得着这么着急了?听她这么说,离她们最近处的那一桌上开始有人跟着点头:是啊,确实是这个理儿。
不错,我觉得这话说的有道理。
可是……若是这样,那这老太太说的又是怎么回事儿?听到这些议论,自然就有知道内情又嘴快的憋不住了,小声跟周围人解释起来:你们不知道,魏老六的这小儿媳妇儿姜家可不是什么好人,那可是一家子狠心的,尤其是这老太太。
我听说,当初可就是这老太,为了十两银子把自己这孙女儿卖到魏老六家来冲喜的呢!啊?冲喜?这是啥时候的事儿啊?我们咋没听说啊?我也不知道啊。
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哪能人人都知道啊?你们可还记得,先前他家老三从崖上掉下来,险些就没命了,后来好不容易保住了条命却又一直不醒的事儿?自然记得!记得记得,这哪能不记得……我当时还上门去瞧过,给送了几个鸡蛋呢!就是为了这事,当时有人跟老三他娘说家里得办件喜事儿冲冲喜,这不才把这媳妇儿买回来的嘛。
我也知道,听说是这老太太的儿子要上学塾,交不起钱了,才把这孙女儿卖了。
旁边一桌有个年轻的妇人听她们聊得火热,也跟着凑过来。
听了一会儿,忍不住将自己知道的那些也都抖搂了出来。
啥?这天底下怎么还有这样的事儿?为了儿子上学塾就把亲孙女卖了?你可不知道,这哪是什么亲孙女?这位秀才娘子命可苦得很呢!我听说这老太太是她爹的后娘,看他们爷俩从来就跟看见仇人似的,后来干脆打着‘分家’的名号给赶出去了。
她爹身子不好,下不了地,家里可全靠她撑着,要不说她如今这么有本事呢!九儿她娘,你咋知道得这么清楚啊?那可不,我三姐可是嫁到他们村儿里去了呢,我能不知道么?怪不得呢。
哎,你还知道啥?再跟我们讲讲呗?就是,再跟我们讲讲……阿芸离得近,讲这些话听了个七七八八,不由暗暗觉得好笑,就连姜老太太带着儿子儿媳上门闹事这事儿带来的郁气也跟着消散了。
果然不管到哪儿都少不了吃瓜群众。
眼看那群妇人就快要将自家的家底都抖搂干净了,姜老太太顿时快步走过去,大喝一声:你们都胡说些什么?这是我们姜家自家的事儿,轮得到你们这些长舌头的在这里嚼舌根子!哎,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说怎么了?我说的都是事实!你要是没做,那还怕人说吗?就是,你这么怕咱们说,那不就说明都叫咱们说中了。
一般爱嚼舌根子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偏生姜老太太一辈子强硬惯了,对谁都是吆五喝六的,从来就没软过口气。
她上去便对人出言不逊,自然会让这些硬茬呛回来。
刘氏是个有心眼儿的,她见势不妙,忙期期艾艾地委屈着道:各位嫂嫂、婶婶,话也不能这么说。
虽说当年我婆母因家里头实在生计艰难,迫不得已叫这丫头父女俩出去另立了门户,但也不是什么都没给他们,存心要叫他父女俩冻死、饿死啊。
只是家里本就人口多,都是吃大锅饭的,大伙儿也都明白,这么过日子那自然是家里兄弟都要出力掏钱才行。
不然爹娘年纪大了,哪里能单靠他们就养活这么一大家子人?可……刘氏说到此处,顿了顿,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似乎是纠结了许久,她才又怯怯地抬头,颇难为情地继续说:可他们父女俩在家里,实在是有些不像话。
若只是交不出钱来也没什么,常帮衬着家里些也就罢了,咱们也是能体谅的,可偏他们……婆母这才只好忍着心痛,狠下心叫他们出去自己过了。
婆母这也是为他们好呀,想着叫他们能练出本事自个儿谋生。
这才是正经事啊。
否则,婆母一味惯着,他们父女俩这辈子,岂不是都要靠旁人过活?这……竟是这样么?有人转头去看九儿她娘,向她求证。
我,这我也不清楚啊。
九儿娘挠挠头。
她三姐只同她说了前头那些,可没说有什么隐情啊?看着刘氏脸上的神情,她也跟着困惑起来。
作者有话说:好想把刘氏的嘴缝上(无语望天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