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77 章

2025-03-22 07:26:42

元日假毕。

正月初五, 是县衙一应官员、衙役上值的日子。

然而就在这一日,节庆里的喜气尚未散去,仪封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县衙府门刚刚敞开,准备出来当值护卫的衙役便发现一人规规矩矩、脊背挺直地跪在县衙门口, 双手向上举着一纸诉状。

不知他在这里跪了多久, 袍角都已被冬日早晨深重的寒气打湿而结成了冰冷的硬块, 脸色也被冻得一片惨白,嘴唇都有些发紫。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 心道不好。

还是其中年长些的那人先走上前去,问:你是何人,为何一早便贵在此处?那人垂眸, 声音有些发颤, 可却极为洪亮,一听便是刻意扯着嗓子放大了声量。

小人姜涛,要状告仪封知县林殊官身不正、收受民贿、欺压百姓!不错, 此人正是姜涛。

他得了齐家的照顾,身上的那些本就不算太严重的皮肉伤前日便好的七七八八了。

而后又受齐盛指点,于县衙开门上值之前在衙门口跪着。

齐少爷同他说, 他跪得越久越好,最好能让来来往往的人都瞧见。

待此事传遍全县、仪封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要状告那位知县大人时, 他才安全。

也因此, 一向吃不得苦头的姜涛从四更天起便已跪在了县衙门口,一直跪到此刻。

若是放在从前,有人说姜涛会在刺骨的寒风里一跪便是一个多时辰,怕是任谁都不会信。

毕竟他可是个连咳嗽一声都要去找郎中抓服药的人。

两个衙役被姜涛这句话惊得瞳孔皱缩, 下意识地异口同声道:你说什么?此言正中姜涛下怀, 他当下便要张口再重复一遍。

然而还未等他第一个字蹦出来, 其中那个年轻些的衙役便反应极快地打断了他:住口!他顿了顿,换了口气道:你不必重复,若是真要告,就赶紧随我进去。

府衙重地,休要高声叫嚷。

说完,见姜涛因跪久了膝盖,慢吞吞地从地上站起身来,他还连忙上前搀了一把。

他一边示意同僚上前一起架着姜涛朝门内走去,一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县衙外那条长街上路过的行人。

幸而此时卯正一刻刚过。

因是深冬,日头出来得晚些,天还未大亮,只从一片青灰中隐隐约约透出些红意。

这条街上并无什么人,只偶尔有几个路过此处赶去出摊的小贩,都步履匆匆,并无停留之意。

想来即便听了一耳朵也听得不甚清楚,更别说留心深究了。

将姜涛看似搀扶实则强拖地弄进了县衙,先前那反应伶俐的年轻衙役便道:你在此候着,我去回禀大人。

姜涛见此突然质问起来:怎么?你们是想公事死办,将此事压下去么?我要升堂!我要见那狗官!闭嘴!他身后那人当下一抬手,冰冷的刀鞘带着极为明显的压迫感贴在了姜涛脖颈处。

他顿时脖子一缩。

你若是再对大人出言不逊,小心我也依律送你九十大板!他在县衙当差役已是十几年了,虽说如今上了年纪脑子不如年轻人活络,但是身上的气势却还是那些当差时间短的衙役所不能比的。

姜涛本就是怕死之人,更何况来之前齐盛已交代好他,此事无须拼命,只需迂回纠缠即可。

他们意不在此,并不指望自己这一告便能将这知县告倒。

因此他方才只是想让这些人将这事务必告到那狗官耳朵里,且叫他无法轻轻揭过此事,借此将他缠住、让他无暇他顾。

所以,被这么一威胁,他当下便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说一句,只是那双眼珠子却始终盯在正打算往二堂的方向走去的另一人身上。

那年轻的差役本就是个心思细、做事周全的,此刻即便着急向林殊禀报出了这么大一件事,却仍是走到一半又停住了步子,转过头来对姜涛安抚道:你放心,大人为人一向公正,不会因事涉己身便故意遮掩,必会受理此事。

你在此安心候着便是。

他又对站在姜涛身后,一副看守架势的那人道:三哥,门口还需要有人当值,咱们也不能一直这么闭着门,不若劳你将此人先送去刑房坐一会儿,让刘掌案帮忙照看一会儿?那人仅迟疑了片刻便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

走,咱先给他送到刑房去。

听到刑房二字,姜涛大惊失色,一时间两股战战,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惨无人色,几乎吓尿了裤子。

他一把扯住身侧那差役的袍角,狼狈地哀求:官爷,官爷,求求你,别送我去刑房!我没罪、我什么罪都没有,你们不能给我上刑啊官爷!两个差役对视一眼,眼中都有掩不住的笑意。

这人如此胆小,竟还敢跑到这里来告他们大人,也不知是谁给的胆子。

最终还是那年轻差役看够了他狼狈的模样、大发善心,轻笑着同他解释道:没人要给你上刑,只是让你去那里坐坐、喝杯茶,你不必多想。

若真是要对你用刑,怕是你此刻都已晕死过去好几次了。

兴许是这衙役从始至终都没怎么吓过他,甚至一开始还上前来搀了他一把,所以姜涛竟对他有几分信任。

他当下止了哀嚎,一脸希冀地问:当真?当真。

见他点头,姜涛犹豫片刻,这才哆哆嗦嗦地站起身,跟着二人朝里走去。

那两个衙役说得不错,姜涛被带去刑房后,确实只是有人给他指了个地方叫他坐着,甚至还给他倒了杯热茶。

然而他屁股刚碰着椅子,便忽然听见里头的牢房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般叫声当即便叫他汗毛倒竖,腾地一下站起身来。

行动之迅速,仿佛屁股上被针扎了一般。

他正勉励想要控制自己发软地双腿,飞速地思考要不要此刻便逃离这个鬼地方。

去他的狗官,去他的齐家!他不告了,谁爱告让他自己来告吧!这种鬼地方,他是一刻都不想再待了!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突然含笑着走上前来:吓着了吧?无妨,就是有那等不听话、胡乱攀扯的需要好好调|教调|教。

你莫要害怕,坐下喝茶、喝茶。

这老头脸上挂着笑,瞧上去很是可亲,同村里那些老翁没什么太大区别。

然而又是接连几声惨叫传来,姜涛看着他那面不改色的笑脸,听着他意有所指的那番话,一股寒意直直涌上心头。

仿佛此刻他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瘦小老头,而是一个手持凶器的罗刹。

姜涛两眼一翻,竟直接这么昏死过去。

失去意识之前,他似乎隐约听到那老头半是惊讶半是懊恼地道:这人竟这么不禁吓,早知道就让老李头少叫两声了……*林殊听到差役报上来的消息时,正在二堂处理公务。

面不改色地听完了姜涛的指控,他书中的笔却半点儿也没有要停的意思。

好半晌,终于等到那年轻差役有些沉不住气、想要出言催促时,他才慢条斯理地合上了手中的文书、放下了笔。

看完差役递上来的诉状,他轻笑一声:走,咱们去瞧瞧。

走进刑房时,本以为会看见一人正襟危坐、面色不善地等候他前来,然而谁知却一个生面孔都未曾瞧见。

林殊皱了皱眉,问:人呢?刘掌案先是对林殊一拱手,而后凑到他身旁,低声道:你放心,那人就是个纸糊的,一吓唬就撑不住晕过去了,胆子小得可怜。

我瞧着啊,这事儿闹不出什么风浪。

林殊一听这话,便知刘掌案在他来之前已经动了手。

不过想来也没怎么用刑,只是吓他一吓。

因此他不曾申饬,只是说了一句以后这种事切莫再干便没再追究。

姜涛过了好一阵子才悠悠转醒。

待他身处高堂,看着眼前明镜高悬的牌匾、身着官服比平日威严许多的林殊以及身侧两列捧着杀威棒的衙役,他突然有些口干舌燥,心底生出无尽的悔意。

他就不应该听那齐少爷的,一心只想着报复那死丫头,跑来告官!然而此时后悔,已为时晚矣。

林殊淡淡地看他一眼,语气十分平静地问:姜涛,你状告本县知县林殊收受民女姜芸贿赂,为庇护其食肆而对人滥用刑罚,可有证据?我,我……没想到林殊上来便毫不避讳、单刀直入。

这反倒让先前才经过连番惊吓的姜涛一时之间竟有些想不清齐少爷先前教他的那番话。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林殊盯着他的目光没有移开半分,叫他如芒在背。

姜涛越发觉得自己此刻仿佛身处炼狱,周围这肃穆威严压得他喘不上起来。

听着林殊又重复了一次方才的问话,再用余光瞥一眼身旁那儿臂粗的杀威棒,他心头不由涌上一股绝望。

*就在姜涛身处公堂、战战兢兢之时,此刻姜冲房内的气氛也是一派低沉。

看着姜冲背对自己的身影,阿芸再次一脸无奈地开口:阿爹,您究竟为何不同意啊?这明明是件好事啊?且我方才已经跟您说了,我想去东都并非是只是为了魏琛。

如今我在这里,铺子虽然开得很好,但已是不能更好了,整个仪封就这么大,客人就那么多。

所以我想去东都做生意,将铺子越开越多、生意越做越好,您究竟缘何要反对呢?作者有话说:注:元、明、清之州县衙门亦设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其首领由县令指派小官吏担任,称书吏或承发吏,又称掌案,直接对县令负责。

ps:可能会有宝子奇怪为什么姜涛告林殊还是要到县衙去告,并且可以由林殊审理。

这里牵扯到民告官的问题,在古代民告官相当于子告父,若要越级上告,无论所告官员是否有罪,原告都要受杖刑并流放二千里。

而姜涛的意图并不在惩治林殊,因此并不会向知州递诉状。

至于这种情况具体该由谁主审没查到相关资料,所以就根据剧情需要设计了情节。

欢迎了解这方面知识的宝子在评论区科普呀,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