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85 章(捉虫)

2025-03-22 07:26:42

刚到东都这三日, 阿芸一行人一直住在客店。

除了魏琛每日待在客店里用功苦读,其余人倒是都出去好好赏玩了两日。

东都的繁华确实出乎了阿芸的意料,随便一条街市上便至少得有数十家铺子,米店鞋铺, 茶坊酒楼……凡是生活所需, 几乎没有找不到的。

她突然就明白了为何阿爹和姨母都说仪封是穷乡僻壤, 只因它即便地近东都、百姓也算是安居乐业,但与东都一比, 依旧有着云泥之别。

且这里并无宵禁,有些食肆、勾栏甚至通宵达旦,灯火昼夜不熄。

每至夜半, 洛水两岸依旧歌桡不绝, 数艘画舫上常有异邦舞女踩着鼓点于月下翩跹起舞,据说是只有东都才得以一见的美景。

这几日最开心的当属明芷、明轩两个小豆丁。

起初阿芸还以为赵氏不会随自己来东都,毕竟她并非什么有野心的人, 在仪封自己管着间铺子,每日还有十几两银子对一向过惯了穷日子的赵氏已经是极好的日子了。

再加上赵氏本身就是个爱虚荣的,自己若去了东都, 铺子里便只由她自己一人说算,比到了东都还要受自己差遣安排面上看着风光的多。

所以当赵氏说她要跟着自己一起去东都时, 阿芸着实有些错愕。

但当她说想还想带上明芷和明轩两个孩子时, 阿芸便隐约有些明白了。

她是在替两个孩子谋划。

明轩如今四岁多了,若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五岁上便要开蒙上学堂,而明芷那丫头也已快十岁上了。

赵氏此举, 应当是为了不再让两个孩子将来也像她一样待在仪封那个小地方过一辈子苦日子。

倘若将来魏琛高中, 能得个一官半职, 那明芷将来自然是可以在东都找一门好亲事,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的。

至于魏明轩,也可在东都跟着学识更渊博些的先生读书,更能跟在魏琛身边受他教养,想来将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不意她能想到这些,阿芸一时间对赵氏有些刮目相看。

没想到赵氏这样一个从来只懂得看眼前得失的人,为了孩子竟也开始目光长远起来。

不过住客店自然不是长久之计,当务之急是先能在东都站稳脚跟。

所以阿芸打算最起码要先赁一座宅子,再慢慢寻摸能够开店的铺子。

并且这些事办的越快越好,魏琛还有两月便要秋闱,他如今并没入东都书院读书,只凭自己用功,若是还没有个安稳的地方,必然是要受影响的。

*阿芸一大早又叫上魏延一起出门去了牙行。

他们在客店已经住了三日了,昨日阿芸想着得去牙行问问,看有没有合适的宅子,或赁或买都可以,他们也好赶快有个正儿八经的落脚的地方。

住客店费用不低不说,还人来人往、十分杂乱,他们一行还带着两个孩子,魏琛更需要一个安静些的地方读书,所以此事是拖不得的。

可没想到东都不仅物价贵,空闲的宅子也不多。

就连牙行里要出赁的宅子都没有多少,且大多都地处偏僻,位置不佳。

但没想到,阿芸和魏延刚走出客店大门,玉桥便突然追上来道:姑娘,不必去了。

来之前夫人一早便料到你在东都会需要宅子,所以提前告诉了我一处宅院,说等姑娘来了东都可以去那里住着。

不过姑娘性子倔,想来轻易是不肯收的,这才叫我等姑娘找不到合适的落脚的地方时再告知姑娘。

玉桥说这话时一直低着头,显然有些心虚,生怕阿芸恼怒。

也不知夫人怎么就非得让她等姑娘找不着宅子的时候再将此事相告,这不是明摆着让她去找骂么?可谁知,正当她想抬起头觑一眼姑娘的神色时,却突听得一声轻笑。

姨母果然了解我,阿芸有些无奈地弯了唇角,只是眼底却满是笑意,心底也一片暖意。

姨母这是怕直接告诉她她反而会推拒,索性便将宅子的事交代给玉桥,真是劳烦姨母费心了。

见阿芸没有丝毫怒意,玉桥这才继续道:不过那宅子在择善坊,不比此处近洛水和皇城,繁华热闹,不知是否合姑娘的要求。

不若姑娘先随我去看看?玉桥看向阿芸的神色多少有些紧张,害怕会被她拒绝。

毕竟夫人只说让她在姑娘找不到合适的宅子时再将此事说出来,却没说具体要等几日。

她也是自己瞧着昨日姑娘回来时的神色,今早又犹豫了许久才决定现在便告知姑娘的。

幸好,阿芸笑着道:好,那便劳烦玉桥姐姐带路了。

看到那宅子时,阿芸才知道玉桥那番话说的有多谦虚。

那宅院确实是在择善坊,但阿芸住的客店在洛水北岸的景行坊,尚不知洛水南岸这八十余坊的具体排布。

所以她也并不知道这择善坊向东仅隔一坊是南市,向西再隔三坊是专供天子车驾所行的天街,而北面的道德坊则就在洛水南岸。

在此处住着,她既可去南市盘家铺子开食肆,又能得了闲暇便去观赏洛水两岸的美景,还不至于因离两处过近而觉得喧嚣。

姨母为她,已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而这样好的地方,若是凭她自己,怕是怎么也找不着的。

*阿芸一行人刚在择善坊的宅子里安顿下来没有几日,便有一辆看上去并不打眼的马车悄然入城。

马车并没有驶向城内的任何一处府邸或客店,而是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密林之中。

密林深处,一处竹轩安静地坐落在那里,竹轩外的大片空地前也栽种了一丛绿竹,显然是处极幽静雅致的所在。

马车停下后,上面下来一个身穿豆绿色衣裙的女子,步态从容,走路时几乎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

然而那竹屋里的人却还是听见了动静。

很快,竹屋里便奔出一个少年,他急匆匆地朝她行了一礼,不等女子说话,又自顾自地站起身嘿笑着道:霜姨,您可算来了,主子自去岁入冬时身子便一日比一日差。

咱们本想在外头办完差便直接去寻您的,可奈何还有公干在身,只得将您请来了,倒是劳烦您舟车劳顿跑一趟。

行了,你个小皮猴,我还不知你是什么德行?竟学会在我面前说起客套话来了。

我告诉你,你们便是不来人请我,我也是要自己来这一趟的。

看着少年一张讨喜的娃娃脸,徐元霜脸上竟难得的与人乍一见面便露出了笑意。

她同这少年说话时的语气亦是自然而亲昵,仿佛眼前的是自家子侄。

不错,这女子正是徐先生。

只是不知是何缘故,她虽与阿芸他们一前一后来了东都却瞒着消息,并未让姜冲和阿芸知道。

徐元霜才行至竹屋门口,便闻见一股浓浓的药味,紧接着又听见里头传来两声轻咳。

她当即眉头一皱,快步朝屋内走去,还没看见屋里那人的身影便不悦道:殿下,你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呢?你明知自己受不得累,却偏要去揽那些劳心费力的差事!霜姨莫恼,我没什么大碍。

墨翎素来会虚张声势,霜姨你是知道的,屋内那人原本临窗站着,此刻听见这话转过身来,笑意自他唇角泛开,与他温雅的嗓音不怎么相符的那双略显凌厉的眉眼也柔和许多。

只是他唇色有些苍白,一句话说完又是轻咳两声,让他方才的话显得并不那么有说服力。

若是阿芸在这儿便能认出,方才迎出竹屋的少年便是先前在茶摊上神色倨傲、用马鞭威逼掌柜的那个。

至于徐元霜眼前这瘦弱的青年,显然就是被她暗叹可惜的那个病秧子。

六皇子姬望的样貌在众皇子中最为出众。

他的长相酷似先皇后秦氏,五官生的精致而柔和。

如此容貌,气度本该俊逸出尘、从容和婉,但却偏又从皇帝那儿得来一双潋滟含波的桃花眼,不笑时带着几分摄人的气势,比之先皇后又多了几分华贵之感。

只是不知是不是常在病中的缘故,每当他眼尾微垂、眼皮遮住半边瞳仁时,又叫人莫名觉出几分阴翳之感。

看他那副病恹恹的模样,徐元霜自然不会信他那些说辞,当下便不由分说地扯起他的手腕替他号脉。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徐元霜的脸色也愈来愈难看。

殿下是娘娘早产所生,本就体弱,娘娘一直悉心养护,后来好不容易才养的健壮了些。

可娘娘走后,陛下竟一改往日慈父面孔,对殿下不闻不问。

宫里都是些素来会见风使舵的,眼见殿下没了依靠,就连宫里那些卑贱的阉人都能来踩他们一脚。

后来殿下被二皇子推进莲池里、发了一日一夜的高热,落下了病根。

也怪她那时无用,在宫里那个捧高踩低的地方没法护住殿下,虽从娘娘那里学来了医术,可却连一副药、几根针都求不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殿下自己硬生生扛了下来。

那场高热后,殿下虽保住了性命,可却再也不复从前那般能跑能跳,总是隔三差五地便要生上一场小病。

这几年殿下一直为在朝中有一席之地、建立起自己的势力而劳心劳力,总是去办那些又辛苦又凶险的差事,往往一年中能有八九个月不在东都。

眼下他的身子已是体虚至极,若再不好好加以调理,必是短寿之相,偏他不听!六皇子对她的脾性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她若是着急起来连自己都能骂得狗血淋头,丝毫不给人留情面。

眼见她脸色阴沉、势头不妙,他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尖,立刻轻声道:霜姨,你别恼,我、我不过是着急赶回东都,一路上没怎么停下来歇息,这才……你闭嘴,他越是是描补,徐元霜还不会有这样大的火气,你这是觉得我医术还不如你是么?不敢不敢……六皇子讪讪地低下头。

当初我说留在东都,你偏不让。

说什么东都是个泥潭,明枪暗箭无数,非要我躲,我听了殿下的。

可殿下你呢?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如今把身子糟蹋成这样,殿下可真是好本事!不若还是另请高明吧,殿下这样有主意的病人,我治不起!说罢,徐元霜转过身,当即便要拂袖离去。

霜姨,我错了……他眼帘微垂,言语间透着说不出的委屈,看上去竟像个做了坏事后被长辈训斥的孩子。

徐元霜转过身,一眼便看见他这副模样。

眼前因瘦弱而显得过于颀长的身影一瞬间好似和从前那个每每犯了错被娘娘罚站在慈元殿外的那个小小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殿下虽然自幼聪慧,但因那时陛下和娘娘还情深如许、阖宫上下对殿下无所不依,所以难免骄纵了些,时不时也会做出些出格的事来。

娘娘疼爱殿下,可却从不过于放纵,每每罚站,无论外头是日晒还是雨淋都必然是三个时辰起步,更不许殿下吃喝。

她那时却年轻,不懂教养孩子这事里头的门道,又总是不忍心,于是只要殿下扯着她的衣袖摆出这副模样,再说一句霜姨,我错了,她便会偷偷给他塞些点心然后去娘娘面前为他求情。

同样的情形,不知在慈元殿外重复了多少次,可如今却已是物是人非了……徐元霜眼眶一热,连忙撇过头去,语气却软化了许多:那殿下也得是真的知错才好!否则我从娘娘那里学来这一身医术,却不能保殿下身体康泰无虞,那我倒不如找块豆腐撞死才好!作者有话说:记得之前有宝子猜徐先生的师父是先皇后来着,真的猜中了,好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