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来了, 前两日似乎也有人将这帖子送到了我母亲那儿,说是府尹大人的次子要补办周岁礼。
不过,崔云落略有些困惑地道:我记得他这次子只是庶出啊,何必要搞这么大的阵仗?庶出?阿芸眸光微闪, 若有所思。
是啊, 就因为这, 这位大人在东都的名声可不是太好。
整个东都上下所有有身份的官眷都知道他宠妾灭妻,家中至今没有嫡子不说, 主母的日子过得甚至还不如小妾,所以一贯对这位大人嗤之以鼻。
只是没想到他如今竟越发明目张胆了,若说是给这孩子的兄长办周岁礼要设宴也便罢了, 毕竟即便是庶子但也好歹是占了个长子的名分, 可如今这又算是怎么一回事?简直荒唐!提起这件事,崔云落亦颇有微词。
他们崔家家风甚严,是绝不允许出现宠妾灭妻这种事的。
更何况, 这位府尹大人也实在是做得过分了,为了一个小妾竟丝毫不顾正室夫人脸面,连最起码的体面都不要了。
要不是此人为人颇为圆滑老辣, 未曾得罪过什么人,又背靠许国公府这棵大树, 而他那位正室夫人又是小门户出身, 父亲不过是从五品的江西清吏司员外郎,否则他必会被人上折子参上一本,哪里还能像今日这般依旧稳稳当当地做着他的府尹,将他那小妾捧到如今这般地步?只是也不知他那妾室究竟是什么天香国色、有什么手段, 让他宠了这么多年。
阿芸, 这宴你若是本身不愿去, 托病拒了便是,崔云落将帖子合上,又递回阿芸手中。
只是犹豫片刻,她又有些纠结地道:不过魏琛才有了功名,这样做多少有点驳这位府尹的面子,兴许会让他对魏琛有些微词……但你放宽心,魏琛他如今已是陛下钦定的翰林院修撰,想来那位大人也不会因为这个就对他做什么,顶多就是平日里针对几句罢了。
阿芸敛眸,沉默不语。
这几日送来帖子的不在少数,那些小门户还能说兴许只是存了结交的心思,想提前拉拢一番魏琛这位前途无量的新科状元。
但那些根本没必要这样做、出身世家又是朝廷要员的官员的家眷命人给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状元娘子送请帖便多少没那么简单了,不是出于好奇,怕就是这些人家中那些对魏琛怀着别样心思的贵女们想要借机奚落她一番、给她下绊子。
而这位府尹大人送来的帖子——却怕是并不属于这两者之中的任何一种。
倘若她没有猜错,这位府尹大人那名十分受宠的小妾,应当就是齐盛的长姐。
先前离开仪封前,姨父便提醒过她说齐家人当初撺掇姜海去告官应当便是为了趁这个乱子去东都搬救兵的。
只是想来这位齐姨娘那时正是刚刚得子的时候,尚未腾出手来管这事。
而后来她又来了东都,这位齐姨娘应当也没能再寻到她和魏琛的踪迹。
再加上知道姨父是林老太师之子,动不得他,所以便一时间没了动静。
可如今魏琛高中,整个东都几乎无人不知新科状元的名讳,想来齐姨娘是猜到了。
如此一来,这便难办了。
即便她想了办法推脱、不去赴宴,这位齐姨娘恐怕也不会如此轻易就善罢甘休。
就如崔姐姐所说,如今魏琛已有官身,且是陛下亲自授官,若要让那位府尹大人对魏琛做什么是件不太容易的事。
但若是齐姨娘私下自己下手,那简直就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就连这几日外头诋毁自己的那些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其中究竟有没有这位齐姨娘的推波助澜,亦未可知。
倒不如趁此机会去试一试她的深浅。
况且,她不愿意再让魏琛为她所累。
他为护着她而受伤、也因此得罪了齐家,还为她而四处谋求为秦家平反的希望、承担一朝事发丢掉性命的风险,这些已经足够了。
所以她只想他在官场上能够顺遂一些、再顺遂一些,不要受丝毫为难。
思忖良久,阿芸终于抬眸,看向崔云落试探着道:崔姐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我知道你不喜这位大人宠妾灭妻的做派,但能不能请你陪我一同前去赴宴?见崔云落眼底露出疑惑,她解释道:崔姐姐,这位府尹大人的妾室……恐怕就是先前在仪封想要抢我食方又被夫人以辱骂朝廷官员之由责打了九十大板的那个齐少爷的亲姐。
不必阿芸再多说什么,崔云落立刻便明白过来,她微讶:你是说……这是个冲着你来的鸿门宴?倒也不单单是为着我,只是我觉得这位齐姨娘必然不会对之前的事善罢甘休,且孩子办生辰宴、行抓周礼这天他们府上必然人多眼杂,就算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也不好查起,若要动手怕是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你说的对,那我陪你去,多个人也好多照应些。
崔云落果断地颔首,答应下来。
希望那妾室识相些,不要张狂到敢堂而皇之地对新科状元的娘子下手才好。
*三月二十二日,东都府尹周成康的宅邸前一大早便停满了马车,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今日是周家小公子补办生辰宴的日子。
即便有些为人正直、格外看重嫡庶、不满周成康宠妾灭妻行径的朝廷要员的夫人对此不屑一顾、并未前来,但因着周成康依附于势头正盛的许国公,所以也有不少二皇子一派的官员愿意给他这个脸面,要么自己亲自到场,要么便令自家夫人前来,倒也并未如崔云落想象中那般门庭冷落。
后院最靠近主院的那个院子里,一个杏腮桃面、眸若秋水的女子身穿一袭桃红色葡萄缠枝纹襦裙的女子姿态慵懒地卧在暖阁的塌上。
她生就长了一双狐狸眼,眉眼之间透着一股子媚态,即便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这股与生俱来的柔媚也并未消减分毫,反倒更添了几分成熟的风韵。
就像夏日里熟透了的樱桃,只需盛在冰碗里那么放着,旁人看上一眼便已垂涎欲滴。
周府的院子并不算太大,更何况今日来的不仅有男客,更有女眷。
所以不单单前院吵闹,后院的花厅里聚着的女眷们的交谈声更是能清晰地传到这院子来。
齐姨娘朝门口的方向瞧了一眼,眉弯处染上几分不耐:啧,今日外头真是吵闹得很。
若不是老爷执意为荣儿补办生辰,我才不肯做什么宴呢,平白惹来一大堆事要张罗,累死累活的。
一直站在她身侧等着侍奉的丫鬟采棠半是恭维地取笑道:姨娘这是被老爷素来宠惯了,才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还嫌弃。
咱们小少爷前些日子该办生辰礼的时候病了,若是旁人想来也就不大操大办了。
可偏生老爷将您放在心尖儿上顾惜着,连带着把小少爷都看得如珠似宝一般,想给您母子撑这个脸面,所以这才请来这么些达官贵人和他们的家眷替咱们小少爷补办这个生辰宴。
姨娘,您可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呀!迎着采棠促狭的眼神,齐姨娘笑着嗔她一眼:你这小蹄子,就你会取笑我!可她眼中分明没有一点儿恼意,反倒满是得意。
伺候齐姨娘这么久,采棠自然知道她的脾性,见她如此便知道自己方才的话很得她心意。
还好还好,如此一来,她这几日的日子也能好过些了。
方才她若是不会说话,没能三言两语就叫齐姨娘宽心,怕是回头又少不了一顿责罚。
她们这位齐姨娘因容色娇艳又嘴甜心思巧,故而一进府就很得老爷宠爱。
原本来伺候这样一位主儿是应当是难得的好差事,起初采棠还为自己的好运气而沾沾自喜,但不成想,没过几日她便发现事实跟她想象中的大不一样。
这位齐姨娘性子很是娇纵,且对人亦是忽冷忽热、阴晴不定,往往上一刻还言笑晏晏地同你和和气气地说话,一转眼却就能拉下脸来对你劈头盖脸一通训斥,一切全听凭她的心情。
不光如此,她后来才慢慢发现,齐姨娘应当是对老爷多有不满的。
也对,毕竟老爷如今已年逾四十,身材又有些矮胖,模样生得也很一般,齐姨娘却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风韵正好,倘若不是为着荣华富贵想来也不会愿意甘心给老爷做妾。
可她不满也便罢了,但却从来都不会当着老爷的面表现出分毫,总是笑脸相迎,却会在老爷走后,接着便将满腔怒火发泄在她们这些伺候的人身上。
这样的女人,美则美矣,却实在是有些吓人。
倘若不是因为夫人那里太过冷清、手里也没什么银子,而姨娘虽然性子不好,但心情好时给的赏赐却很是大方,不然她一早便想法子跟管事的使些银子调到夫人院子里去了。
一通玩笑过后,齐姨娘心情颇好。
她招了招手对采棠道:行了,前头快要开始了,你去跟乳母说,叫她将小少爷抱过来。
咱们准备准备,带着荣儿去前院。
采棠诺诺应下,转身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齐姨娘眸色微沉。
今日除了荣儿的生辰,她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要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