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93 章(捉虫)

2025-03-22 07:26:42

阿芸今日依旧刻意化了妆容, 叫人看不出她本来样貌。

比起被识得秦家人的旧人认出来她的身份,她更宁愿被人说貌丑无盐。

她是坐了崔府的马车与崔云落一道去的,周府的下人眼看着她从崔家的马车上下来,之后又一路跟在崔云落身后。

故而都将她当成了崔家的侍女, 进府时并未查验她的身份, 甚至都没怎么看她两眼。

直至她跟着崔云落去了后院招待女眷待的地方。

那些年纪大些的夫人们都坐在花厅里热络地交谈, 倒是年轻的姑娘们都三三两两地或聚在院子里站成一簇或坐在旁边的凉亭里说着俏皮话。

崔云落一进来,便有眼尖的一眼瞧见了她, 立刻一脸欣喜地迎上来:崔姐姐,没想到你今日也来了,我还以为你素来不喜这样的场面, 会不来了呢。

眼前这姑娘个子生得极为娇小, 就连一张瓜子脸也是小小巧巧的,五官却又极为精致,阿芸觉得她就像个洋娃娃, 看上去就让人想要多照顾着些。

崔云落并未拒绝少女的亲昵,反而任由她攀住了自己的胳膊,显然对这小姑娘也很是宠溺。

见阿芸打量她的目光有些好奇, 崔云落笑着同阿芸道:这是礼部尚书余尚书家的七姑娘,比你我略小些, 性子极为活泼, 你不必拘束。

余尚书是我父亲的上官,但待人一向温和体恤,平日里同我父亲也很要好。

这便是这少女可以亲近的意思了。

阿芸这才笑着率先同余七姑娘施了一礼:余姑娘好。

余七姑娘下意识地回了一礼,待站直了身子这才有些奇怪地上下打量了阿芸一番。

紧接着她又凑到崔云落耳边, 一边偷睨着阿芸一边自以为小声地问:崔姐姐, 她是谁呀?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而且……我好像觉得她长得有些怪怪的, 整张脸上只有眼睛生得好看,比我的都要好看呢。

阿芸将她的话一字不落的听进了耳朵里,一时间有些忍俊不禁,努力地咬着唇,憋笑憋得很是辛苦。

这余七姑娘的性子竟然是人如其貌,当真是可爱的紧。

只是她有些好奇,刚才崔姐姐说她比她们二人的年纪都要小一些,到底是小了多少?崔云落同样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她同这小姑娘认识的久了,知道她是余大人老来得女得来的这么一个姑娘,素来被家里人如珠似宝地宠着,所以难免比寻常年纪的女儿家更单纯些,再加上如今确实也才十四岁的年纪,所以倒也有些见怪不怪了。

于是她故意状似配合地转过身来跟她一起咬着耳朵道:她是今科状元的娘子,她叫姜芸,你可以唤她姜姐姐或芸姐姐。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突然又轻叹一声:不过你说的对,我也觉得她眼睛生得好看呢。

只是可惜了,要是眼睛鼻子也长得这般好就好了,否则也不至于被人说貌丑无盐,配不上状元郎。

听到最后一句话,余七姑娘瞪圆了一双鹿眼,难以置信地反问道:是谁呀?她怎么能这么说话呀?就算姜姐姐生得没有咱们这么好看,可容貌本就是天生的,是父母赐予,怎么能随意诋毁呢?依我看,说这话的人的心恐怕比姜姐姐的容貌要丑陋百倍、千倍!她说这话时,音量毫不作遮掩,再加上颇有些义愤,所以一时间离得近些的姑娘们都不约而同地朝她们这边侧目望来。

似乎是受了这些眼神的提醒,余七姑娘突然又醒过神来,看向阿芸一脸歉意地连连同她道歉:哦,不对,姜、姜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你,你其实长得……很好看!隔得不远,阿芸十分清晰地看到了她说出这句违心话时脸上的为难,顿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但怕小姑娘愧疚,她又宽慰道:无妨的,我明白姑娘的意思。

再者说,我都习惯了被人说一说又怕什么的,左右也掉不了两块肉,妹妹也不必替我抱不平。

本以为这么说能让这小姑娘不再执着于此事,但没想到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阿芸的神情落到余七姑娘眼里却成了强颜欢笑。

她本就是个直白的性子,心思纯善。

且人人都知道她是余尚书的心头肉,若是招惹了她倘或能让余尚书拼命,所以向来无人敢来触她的眉头。

但也因此,她反倒比常人更能同情阿芸的遭遇。

她当下便放开了挽着崔云落的臂弯,上前两步十分自来熟地握住了阿芸的手,神色极为诚恳地道:姜姐姐,你放心,从今往后若是再让我听到谁在背后乱嚼你的舌根子,我必让她好看!但阿芸到底没将一个小姑娘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多少有些不以为意地道了谢。

可没想到竟这样巧,她们才又多说了没两句话,便突然有几个少女围了上来。

当中那人打量了姜芸一眼,白嫩的下巴尖微微一翘,倨傲地问:你就是那位状元娘子?果然是丑。

我劝你……她剩下的话还未出口,面前便突然冒出一个小炮仗:刘嫣,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赶紧跟姜姐姐道歉!道歉?刘嫣皱皱眉,垂下眼,不屑地看了一眼才堪堪到自己下巴的余七姑娘:就她?刘嫣,你太过分了!我告诉你,你今日要是不同姜姐姐道歉,明日我便让我爹上折子参你爹一本,你等着吧!刘嫣闻言皱了皱眉,有些困惑地看了她一眼:你是吃错药了么?你同她非亲非故,怎么如此护着她?她不怕余七姑娘,但是却怕她那个爱女如命的爹。

而且不光如此,她父亲虽然是都察院副都御史、朝中一品大员,可这余尚书的夫人却是已故的太后娘娘的嫡亲外甥女儿,倘若真论起来,还能唤陛下一声表兄。

到时万一余家真的因这小丫头的一句话就将此事告到陛下那儿去,执意要让陛下替她出头,那恐怕就连她父亲都要被陛下申斥几句。

非亲非故又如何?我只是见不得有些人心思丑陋,专戳别人痛处,以此来抬高自己,自觉有多优越罢了。

小丫头年纪小,但却也因此更直白通透,一番话说得一针见血,将刘嫣的心思□□裸地暴露于人前。

她说得不错,陛下传胪那日,她本没兴趣去凑那个热闹的。

想着不过就是个状元罢了,再熬个几十年兴许都不一定做到她父亲那个位置,有什么可追捧的。

但没想到,那日她正巧打算去东都最有名的那家铺子里挑胭脂,一出门便瞧见了骑在红鬃马上的那人。

一瞬间她才突然明白,为何那些人要如此争先恐后地去看。

她几乎是立刻便让人去打探了,可得到的消息却是他已经娶妻,且那妇人貌丑无盐,丝毫不能与她相比。

她本应该就此歇了心思,但一想到那妇人比不上自己分毫却能成为他的夫人,心里就一阵阵地难受。

最后,她几乎是顺理成章地动了本不该动的心思。

她大着胆子同父亲说她想让那状元郎休妻,而后入赘他们刘家。

本以为父亲会拒绝,毕竟姐姐已是二皇子妃,按理说再怎么样她也应当嫁个世代簪璎的世家子弟。

可没想到,父亲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对她说:你若执意如此,那此事为父可以依你,只是到底能不能说动他休妻入赘,便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意思就是说他不会出手帮她,但也不会阻拦。

而这样的结果,已足以让她喜不自胜。

所以听下人说打探到那妇人收了府尹次子周岁生辰宴到请帖时,她便打定了主意要来。

为的就是找机会好好奚落她一番,最好能让她不堪受辱,醒悟自己配不上魏琛、自请下堂。

毕竟那些没有什么见识的乡野村妇,应当都是性子软弱可欺、没什么骨气的,估计她三言两语也就能把她说得羞愧难当了。

可没想到,半路竟碰上余七这么一块绊脚石。

刘嫣原本白皙的一张小脸气得涨红,犹豫片刻,她狠心咬了咬牙,依旧语气不善道:余七,你要告便尽管去告,我既没有说你也没有动你一根手指头,我说她生得丑也不过是陈述事实,只是想好言相劝罢了。

这些今日在场的姊妹们都瞧见了,你即便是告到御前陛下也没理由对我如何。

因着周成康攀附的是许国公,故而今日请来的大多自然都是二皇子一派的人,再者便是如余家、崔家这般至今中立的。

听刘嫣这么一说,那些人自然是向着她说话,顿时跟着附和道:就是,我们都可以作证,刘姐姐不过是说了实话,什么时候说实话都要被人如此责难了?余七姑娘,你可不要太欺负人,看刘姐姐不顺眼就跑到余大人那里随口污蔑……是啊,实情如何,我们可都看见了……那几个姑娘七嘴八舌的附和瞬间让情势扭转了过来,余七姑娘眼看着她们颠倒黑白却无可奈何,险些气哭。

小姑娘委屈巴巴地瘪着嘴,眼睛都气红了,阿芸看得心里又疼又暖。

她们不过萍水相逢,今日才是第一次见面,这小姑娘便如此护着她,实在是太过难得。

她一把扯住了同样想要上前与这些人理论的崔云落,缓缓走到刘嫣面前,施施然行了一礼。

刘嫣以为她是畏惧了,不想将事情闹大,所以想出来向自己赔罪,眼底的轻蔑越发鲜明。

不曾想,阿芸柔声开口,却道:我不知刘姑娘是否是出于好心,不过民妇深知自己的容色不及诸位姑娘十之一二乃是事实。

但许是民妇自幼长于乡野,不懂东都的规矩,所以只知道’躬自厚而薄责于人‘的道理,却并不知在东都倘若旁人有什么不足都理当当着众人的面‘好心提醒’才是正经礼仪,也不知道东都对女子对相貌要求如此之高,是个只准许美人出生的地界儿。

怨不得我生于乡野,到如今才有机会来东都长长见识。

先前险些误会了刘姑娘,还请姑娘勿怪。

说完,不等刘嫣搭话,她突然又似想起什么一般地道:哦,对了。

既然方才姑娘如此善心地提醒于我,那我合该回礼才是——姑娘虽然颊边生了颗媒婆痣,但也不必过于自卑,这在我们那儿会被人夸生得喜庆呢;还有,姑娘生了一对招风耳,这倒也没什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可看作是姑娘灵惠的象征;还有……你,你给我住嘴!不等阿芸说完,刘嫣几乎是尖叫着厉声喝止了她。

她脸色变得青黑,有如锅底一般,扬起手臂便要冲上前去。

然而预想中的巴掌声没有响起,她的手腕反而在半空中被阿芸紧紧攥住,攥得她腕骨都有些发疼。

偏这贼妇还眨巴眨巴眼,一脸无辜地问:刘姑娘,你怎么突然如此气恼,可是我说错了什么话?或者……我方才这‘礼’回得还不够吗?作者有话说:注: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出自《论语·卫灵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