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94 章

2025-03-22 07:26:42

阿芸说的这番话实则多少带一点夸大其词的意味。

刘嫣脸颊上的痣其实并不十分明显, 不过米粒大小,平日里看上去也并不有碍观瞻。

而她那双招风耳虽然细看有些怪异,但素日里也因生得小巧而不太引人注目。

她的相貌实际是属于清秀的一类。

虽然比不上阿芸娇妍,比不上崔云落灵动, 亦比不上余七小姐精致, 但也颇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柔美。

倘若她眉目间并不总是带着几分盛气凌人的神色, 容色也能更易被人欣赏些。

但偏偏东都是个最不缺美人儿的地方。

那些世家出身的贵女,无不自幼被教养的仪态万方, 又大多生得标致,刘嫣便显然算不得出挑了。

而她气性又大,因父亲是朝廷重臣, 从来不缺人捧着, 便自认自己在各方面都已压了众人一头。

唯独容貌,是她无论怎么想法子都改变不了多少的。

即便她常穿艳色衣裙、戴满头金翠,也依然无法艳压旁人, 反倒因与她本身清秀的相貌背道而驰而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若是看得再仔细些,便能发现刘嫣身边跟着的那几个少女,都有同一个特征——相貌寡淡、平平无奇, 站在刘嫣身旁,丝毫不会夺了她的风头。

如今阿芸却三言两语就将她最在意的容貌狠狠挑剔了一番, 就像在往她心口里插刀子。

刘嫣的脸色已不能用青黑来形容了。

微微下垂的眼尾下莫名透出阴翳, 瞪视阿芸的眼神如隐匿于角落的腹蛇,凶狠而毒辣,仿佛面前站着的是她要一击必杀的宿敌。

然而最让她怒火中烧的却是眼前这贼妇面对她有如实质的仇视的目光,竟然依旧笑语嫣嫣、不惧不怯, 反倒显得她像跳梁小丑一般难堪。

正当她想要不顾体面地叫来身边随侍的婆子侍女对阿芸动手时, 一道娇媚的嗓音却带着笑意适时地传来:可是咱们府上招待不周惹得二位不快了?都是妾身的不是, 来得晚了——还请二位恕罪才好。

她说话时,尾音总是微微拖长、上翘着的,却又不会叫人腻烦,传进人耳中带着若有似无的酥麻感。

幸得在场的都是女子,倘若有男子在此处,怕是那种定力不佳的会让她一句话就勾了魂儿去。

阿芸不由循声望去,一眼便瞧见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很是惹眼的女子被几个丫鬟女使簇拥着往这边走来。

看清那人面容的一瞬,她忽而想起后世一个专用来形容具有某种独特气质的美人的词汇——纯|欲。

她身上带着浑然天成的一股媚态,且并非矫揉造作、扭捏作态而强装出来的媚,反倒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媚意,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间风情摇曳;她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衣裙,这般常人穿上去很难不会显得过于艳俗的颜色竟也被她穿得妖冶又明媚。

近处看时,她虽生了双勾人的狐狸眼,但偏偏笑起来时眉眼间又透出一股娇憨的稚嫩感。

根本不需再多加思索,阿芸便明白了眼前这人的身份——东都府尹周成康的妾室,齐姨娘。

仅仅一个照面,阿芸便知道眼前这个女子绝非善类。

她分明是得了消息来的,又焉能不知道阿芸的身份,可偏又能面不改色、心平气和地出来打这个圆场,显然并非意气用事之人,是个有脑子的。

有城府有样貌,怪不得能独得府尹的宠爱,把持着周家的后宅。

*齐姨娘本是盘算好了先去后院招待一番来的那些女眷,而后便带着孩子去前院做些准备、等着行抓周礼的。

但没成想刚走出院子就听说这边出了事,新科状元的娘子和都御史刘渊的女儿刘三姑娘闹了矛盾,似乎都要动手了。

若今日不是她儿子的生辰宴,她自然乐得看阿芸吃瘪,可如今这情形她却不能坐视不理。

毕竟倘若今日这事传扬出去,闲言碎语里被捎带的还是周家,损的也不只是闹事人的名声。

今日这事若是她真不能调停,恐怕老爷必会来责问她。

毕竟如今整个周家的后宅都归她统管。

*周夫人许氏自齐姨娘再度有孕后便一直称病,就连院子都不出了,每日也只有她院中伺候的和请来的郎中能见着。

先前齐姨娘还问过周成康此次小儿子的生辰宴是不是得请许氏出来操持,但没想到周成康嫌弃许氏唯唯诺诺又一脸病容,上不得台面,所以连派人知会她一声都不曾。

只说到时候都由齐姨娘做主便是。

齐姨娘其实心知肚明,这么做并不合礼数。

况且从前那些正室夫人们便瞧不上她,喜欢给她难堪,如今若是由她来安排这生辰宴,想来传出去更会惹人生厌,就连老爷的名声也会更糟。

但她又转念一想,就是因为那些自持身份的正头娘子连跟她同时出现在一处都觉得被辱没了,她才更应当去膈应她们一番。

她本对自己的本事一贯是颇有几分自信的,这次自然也觉得即便是那些正室暗地里故意刁难她同样能应付过去。

可没想到是,她一过来就撞上了心绪极其不佳、闷了满肚子火气的刘嫣。

其实倘若没有先前阿芸的一番刺激,刘嫣原本至多也就是阴阳怪气地暗讽几句。

谁知齐姨娘却恰好在这个时候十分合时宜地撞了上来。

不光如此,齐姨娘身上那股子风情万种的媚态更是让刘嫣极为不喜。

她的样貌本就是容易让刘嫣心生妒嫉的那一类,而她身为妾室的身份和一举一动中无意流露出的媚态更是让刘嫣想起自家那些整日里扭捏作态、一股子狐媚劲儿的姨娘。

刘嫣的长相有大半都是随了刘夫人,所以刘夫人的样貌如何自然可想而知。

刘渊如今虽因位高权重、爱惜羽毛而早已有所收敛,但早前亦不能免俗,是个喜好美色之人。

所以刘嫣幼时,他也曾纳进府中不少美妾,一度让刘夫人整日以泪洗面。

只不过刘渊更懂得分寸,所以才没像周成康这般落一个宠妾灭妻的名声。

嫡女与妾室两方,本就是天然敌对的,更遑论齐姨娘还勾起了刘嫣幼时不愉快的回忆,自然心底对她的厌恶更深。

于是,她当下红唇微勾,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妾室也敢在主人家的宴会上抛头露面?你也不睁眼瞧瞧这儿除了你哪个不是正室夫人和嫡出的贵女,说到此处她还突然抬手一指阿芸,就连这个乡下来的没有见识的村妇好歹也是明媒正娶的正妻。

审视的目光又在齐姨娘身上上下逡巡了一番,刘嫣用一种极为刻薄的语气丝毫不留情面地道:不要以为周大人宠爱你你就可以摆出一副正头娘子的派头,这里还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你若真有心,那便不该自己站在这儿,而是叫你家夫人出来。

齐姨娘一张艳丽的芙蓉面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却又因不敢得罪刘嫣而努力维持笑意,反倒显得扭曲而怪异。

宽大的袖口遮掩下,手中那方湘色的绣帕被捏了又揉,皱皱巴巴得不成样子,然而齐姨娘面上却很快又摆出一副含笑的模样,道:姑娘说的是,本该是夫人亲自过来的。

但因近日夫人身体欠安,这才命我来给各位赔个不是。

实是我来迟了,有负夫人所托,回头妾身自会向夫人请罪,还望姑娘不要因为妾身而怪罪于夫人。

阿芸从旁听着,不由眸光一闪。

这番话说的当真是滴水不漏,且还隐隐约约透着一股子茶味儿。

把本就惹人怜悯的夫人许氏搬出来当挡箭牌,可偏生即便明明人人都知道许氏身体欠安归根究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却又碍于周大人的情面不能挑明多说。

若是刘嫣想再为难她也是不能了,只因她方才那句不要因为她而怪罪于夫人。

如此灵巧的心思,阿芸忽而觉得她窝在周府后院做个姨娘都是委屈了。

刘嫣虽然性子傲慢,但并非没有脑子,自然也听懂了齐姨娘的言外之意。

她没再说什么,但却用一种极其嫌恶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而后便转过了头去。

不过也正是这一句话让刘嫣不好再继续纠缠阿芸,倒是叫崔云落和余七姑娘不约而同地暗暗松了一口气。

*日薄西山时,前来周府赴宴的人都开始零零散散地告辞离开。

阿芸和崔云落跟余七姑娘道过别,应了她过几日一同出去游湖的邀约,刚要踏上马车,周府的一个女使却突然急匆匆地追了上来。

状元娘子留步。

阿芸掀起帘子的手一顿,回转过身来,有些疑惑地看她,静静地等她说话。

娘子,我们姨娘说方才与您一见如故,觉得十分投契,还想请再多喝盏再走。

还望娘子赏脸和我们姨娘一叙。

那女使低垂着眉眼,看上去十分乖顺,倒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然而阿芸和崔云落却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对视了一眼,并且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一句话——该来的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