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琛高中之后, 不知是谁消息如此灵通,竟然打探这位新科状元的娘子在东都开了间酒楼。
于是,一时间有不少人都怀揣着兴许哪一日便能在酒楼里偶然见上这位传言中新科状元的心思前来光顾阿芸的酒楼,以至于这间原本还未到享誉整个东都的地步的普通酒楼突然变得日日门庭若市、成为东都人尽皆知的店铺, 甚至于倘若想要上一间包间都需提前好几日去预订才行。
但事实却让这些人倍感失望, 不光状元郎他们没见到, 就连那位理应日日在楼里看顾生意的状元娘子他们都一连数日也未曾瞧见过一回。
倒不是阿芸有心要躲着,只是实在是等魏琛有了功名之后阿芸才发现, 家中有人做官虽有着这样那样的好处,但在某些方面却又实在让人厌烦,比如家里接二连三被人借着各种由头送上门的请帖以及隔三差五的各色宴会。
每每身处别家的席面上, 瞧着周遭一群人彼此推杯换盏、逢迎寒暄, 或不得不跟凑上来的那些官眷陪着笑聊上几句,都让阿芸不由感叹她的大好年华在被迫虚度。
原本她能用这些时间去做很多更有意义的事,比如——赚银子。
其实烦就烦在, 魏琛虽然是被当今陛下殿上钦点的新科状元,又依例做了翰林院修撰,但本身却出身寒门、又品级不高, 在整个东都城里没有什么依仗——至少就眼下来说,明面上没有。
如此一来, 那魏琛这个新科状元自然是被默认了各方都可以来拉拢的, 可却又没有哪一方是魏琛能轻易得罪得起的。
所以无论是谁,阿芸都得小心应付,婉转迂回。
既不能应了一家又推了另一家的宴请,又不能随便接过谁递来的好意, 所以每一次回来, 阿芸都像前世还在学校时考了一整天的试那样累, 简直身心俱疲。
不过今日却是例外。
她没应下任何人以赏花、游湖、逛街为名的邀约,也没去赴哪家孩子的满月宴、老头老太的寿宴或者谁家主人升迁的贺宴。
而是专门留出了一整日的时间去见一个重要的人——六皇子。
*不算宽敞的马车里,阿芸面无表情地倚靠在车厢上假寐,然而那只微微攥成拳头的小手还是出卖了她。
她远不像看上去那般从容镇静。
上马车时她拒绝了魏琛要给她当人肉靠垫的提议,坚持要自己坐在一侧、不愿挨着他,他便知道她是紧张了。
但她一贯又喜欢逞强,约摸是还顾忌着面子,所以又不想叫他看出她发了怵,毕竟当初她应得那样干脆。
马车是郑五去租来的,因为他们要见的人身份特殊,所以阿芸还特意嘱咐郑五挑了一辆看上去最不起眼的。
且为了不引人注意,此刻马车上只有魏琛、阿芸和外头赶车的郑五一人。
今日本不是休沐的日子,但魏琛一个翰林院修撰,本就清闲。
或者说,整个翰林院大都是如此,反倒是卷生卷死的人才更容易遭人白眼,叫人不快。
他晨起去应了个卯,便扬言今日要陪夫人去逛逛集市,堂而皇之地离开了,也没一个人说个不字。
倒是让他们此行更有名目了些。
阿芸的依旧眯着眼,长长的睫毛似一把浓密的羽扇时不时地随着马车偶然的颠簸而轻轻颤动,瞧着比平日里越发恬静。
魏琛的目光在上头停留了片刻,又自然而然地顺势而下,落在那两瓣花苞般饱满而莹润的朱唇之上,微翘的弧度中间一粒精致而小巧的唇珠隐隐约约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他眸色不由自主地加深,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然而最终他却只是眼帘微垂,一双宽大而温润的手覆上了她的。
手背上突然多了一些分量,阿芸下意识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过来:唔,是到了么?不等魏琛应声,她便自顾自地抬起手整理了一下因方才假寐而稍许蹭乱了一些的发髻,神色间竟还隐约透出几分局促。
她本以为还得走许久。
魏琛没主动告诉她和六皇子约在了何处,只说是在今日见面,要她提前准备着些,她便也没问。
早知道方才便不靠那一会儿了。
但马车依旧在以稍快的速度行进着,似乎并没有要停的意思,于是她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却见外面虽然不再是熙攘的人群,不过却还依旧是城内的景象。
只是有些陌生,是她未曾见过的。
这是哪儿?咱们还在城中么?还在,只不过这里近建春门,平时来往的人少些。
魏琛颔首,温声答道。
建春门是城东门,出去后再走出十几里便是一片山岭,再加上这边供百姓居住的坊少,所以平日里并没有多少人自建春门往来。
阿芸了然:怪不得,不过……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秀眉微蹙,眼神中带了点迟疑:咱们来时需途经好几处官署衙门,当真没问题么?东都城内像大理寺、太常寺这样一些的官署大多都在东北角这一带,他们自择善坊到建春门附近,必然是要路过的。
万一被朝中的人瞧见,岂不是要惹人生疑?放心,不会。
就算真被人瞧见了,只说是去了一趟东市,顺道拜访一下故友便是。
那些人即便查,也查不到六皇子这处地方。
只因但凡到过此地的探子,还未能有哪一个是活着回去的。
你来过这儿?这位殿下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呀,你同我说说吧?阿芸微微歪了歪头,有些好奇地看向他,眼底的紧张已在和他三言两语地对话中消散了许多。
只是不曾想,魏琛却并没遂了她的意,反而对她笑了笑,有些神秘地道:阿芸莫要着急,待会儿见面时便知道了。
他相信阿芸应当也还记得他们到东都那日在城外茶摊上遇到的那一行人。
被他这么一戏弄,阿芸撇撇嘴,顿时失了追根究底的兴趣,但心底那几分忐忑却也不知在何时不见了踪影。
这些日子魏琛每日依旧还是天亮出门,日落归家,她也不知道他具体都去了哪些地方,但想来多半是时常会去与六皇子会面的。
既然魏琛愿意将她的事告诉他,带她来见他,那想必是觉得她这个便宜表哥人还不错。
如此一想,她突然觉得自己方才的紧张实在是有些多余。
按照魏琛的指引,郑五顺利地朝着正确的方向驶进了一片密林。
眼前的景色逐渐被大片大片葱郁的苍翠取代,阿芸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
她喜欢这股气息,蓬勃、自由,感觉空气里隐隐藏着生命律动时的节奏。
然而,还没等她沉醉多久,就发现了不对。
她神色变得有些严肃,一把拉下车帘缩回车内,看向魏琛:这里不对劲,太安静了,一声鸟叫都没有。
你确定……没有问题吗?好歹她前世也是追过一些电视剧的人,剧里若是出现这种情况,往往都是有杀手正等在此处准备伏击。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但好歹艺术来源于生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她警觉的模样仿佛一只发现陌生人靠近、害怕得浑身毛发都竖起来的小奶猫。
魏琛垂眸,唇角不自觉地上扬,话里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阿芸好厉害,这般警觉。
见阿芸脸上依旧没有笑意,他抬手轻轻抚上她的发,倾身凑近过来,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无妨,这林子里有六皇子的人四处守着,所以才会这般。
阿芸悬着的一颗心缓缓放下。
还不忘小声咕哝了句:果然,电视剧诚不欺我。
她说这话时声音实在太小,魏琛只能看见她嘴唇嚅动了几下,下意识追问道:什么?哦,没,没什么。
她连忙摇头。
*依旧是那处竹轩,魏琛叩响那扇木门时,竹屋里已倒好了茶水,等着客人到来。
殿下,人来了,我先去回避。
徐元霜将东西放进药箱,准备回自己那间卧房。
这竹屋在徐元霜来东都之前便被收拾出了一间屋子,外头是茶室,那间屋子却给她留作了卧房。
墨翎起初觉得这个安排不妥当,但他却说整个东都没有比这竹屋再安全的地方。
不过好在即便是从前,六皇子也并不日日都会来这里,只是隔三差五来坐上一会儿。
更多的时间,他甚至都不在东都。
所以,将她安排在这儿,倒也没什么妨碍。
徐元霜转身要走,却忽然被叫住了:霜姨,留下吧。
今日来的这两位客人,你应当也有兴趣见上一见。
先前魏琛来时,徐元霜每每都会回避,所以竟然时至今日都不知道他在与六皇子往来。
而今日,六皇子心知肚明来人的身份——是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表妹,也是秦家尚还活在这世上的唯一一个人。
他想,但凡与母后有干系的人,霜姨应当都会有兴趣见一见吧?作者有话说:注:翰林院在大多数朝代都是作为储才之所而存在,其中大多都是进士等储备人才,因此并无要职,十分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