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 池彻根本也没打算征求她的意见。
而更像只是通知她一声。
没等俞清昀回答,他便舌尖抵着唇角,吊儿郎当地转回了头。
继而左手手肘撑在窗沿, 行云流水般的,右手单手转动了方向盘。
黑色大G随即从拥挤的长龙中跳脱而出, 顺着一旁小道前行几米,轮胎碾着花坛边摩擦旋转,转进了前往东梁山景区入口的小道。
视线范围内的正前方,远处景象忽地变成了郁郁葱葱的群山时,俞清昀才回过神来。
她有点懵圈, 下意识侧头:我们现在去哪儿?池彻手指点着方向盘, 觉得她的问题莫名其妙。
不是说了么, 去看清晨的日光。
……俞清昀抿抿唇, 听他那笃定的语气,自己都有些不确定:我不是还没答应吗……哦, 是么。
池彻略微惊讶地挑起眉, 刚看你那眼神……俞清昀抬眸望过去。
他却轻描淡写移开视线, 不在意地把话说完,还以为你迫不及待了呢。
……侧脸温度倏地攀升一瞬。
俞清昀眼神躲开, 纤细卷曲睫毛随之晃动:……我有吗?你没有么。
池彻轻扯唇角哂声。
……倒也没继续揶揄她, 池彻下巴往下送了下:来过这儿吗?趁着往外看的借口,俞清昀将车窗打开了些,让冷风帮她脸颊降温。
她无声呼出口气, 再佯装镇定道:没。
那不正好, 池彻说, 听说这儿是日出时长北最接近太阳的地方, 景色很漂亮的, 真没兴趣?后知后觉紧张感侵袭头脑,俞清昀吞吞吐吐:倒也不是没兴趣……只是心里有点没底。
黄前前说的没错,她的生活确实是一潭死水,平静无波。
但其实说到底,大多数时候,她还是享受平静和死板的。
死水虽然沉闷,但至少八百年都不可能掀起惊涛骇浪,她恨不得溺在里面一生一世。
池彻这种,说走就走,想一出是一出的做法。
让她感到忐忑又怪异。
但因为这是池彻,她又不争气得有点隐隐雀跃。
池彻看过来:那怎么?唯恐被看出点什么隐秘的心思,俞清昀慌忙翻出躲藏的借口:明天可能——明天周末。
我是说家教——别以为我不知道老闻明天要带小胖墩去祭祀。
那今晚宿舍门禁……池彻瞥她一眼,都懒得反驳。
意识到他也是长北大学的学生,俞清昀讪讪找补:我还以为是在高中。
池彻从鼻子里哼笑了声:说得跟你高中没这样过似的。
他这句话低低出口时,越野车正好碾过一条减速带。
哐当一声,掩盖了他声音。
俞清昀没听清他说什么:嗯?什么?没什么。
池彻面色不变,夸你呢,好学生。
……眸光往右扫了扫,见俞清昀面色还是惶恐,手指也捏紧了安全带,粉嫩指尖掐出一抹白。
池彻忍不住嗤出声:至于么。
……嗯?谁看了还以为我人贩子呢。
池彻拖着调子说。
……静了须臾。
池彻轻叹一声,这才咂嘴将真话托出:这两个小时内没法通车,与其搁那儿跟你大眼瞪小眼地堵着,还不如找点乐子。
汽车缓慢减速,跟随前车一同左转进景区停车场。
他不慌不忙觑俞清昀一眼,补充道:不是吗?他这话传到俞清昀耳朵里,自动解读为——在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跟她这种没劲儿的人一同关在车上,实在太无趣,不想法子去玩玩儿他会无聊死。
……俞清昀非常有自知之明。
再加上一时之间也确实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她配合地讪笑:是。
池彻把车在入口收费处停下,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红票子,手臂斜在窗沿,两只修长指尖夹着往外递。
视线却看向俞清昀。
莫名其妙的,语气都带上点轻松的意味:更何况……他顿了顿,平淡道:插队跟我约会的机会,不是谁都能拥有的。
……听起来十分欠揍,但又偏偏无法反驳。
因为确实是实话。
旁人或许不了解,但跟池彻同所高中出来的俞清昀对这一点是深有体会的。
那时候,就算是再不起眼的东西,纵使真实性都无法考证,只要被冠以池彻的名头。
譬如他的电话号码,他的Q/Q号,他曾用过一阵子的选修书。
一旦被放上跳蚤市场,都是注定被哄抢的命运。
俞清昀也曾拥有过。
当时班里有个热爱分享和八卦的男同学,把不知道从哪个小道消息打听来的池彻的电话号码写到了黑板上。
没人知道是真是假,但黑板旁还是即刻围满了人头。
同桌兴致勃勃问俞清昀要抄吗,俞清昀写着题目,面色镇静说没兴趣。
同桌撇撇嘴,拿着本子凑去黑板前了。
等周围人都走光了后,俞清昀才不动声色地移了移瞳孔往黑板看去。
粉笔字已经被抹掉了大半,但还好,依稀能看清。
悄悄摸摸抄在草稿本末页角落时,她心脏都快蹦出来了。
手也抖得不行,几个数字写了好几遍才抄写完整。
后来国庆假期在家纠结了七天。
一直到收假那天,趁着俞华月出去买菜,魏明泽打牌还没回家时,心一横,她拿着座机快速摁动号码拨了出去。
那头倒是接得很快。
只是没等她说话,便传来一道躁意十足的男声。
这声音听着也年轻,但声线却和池彻有很明显的差别,池彻音色更富磁性,是非常有辨识度的寡冷感。
电话里那人骂了句很难听的脏话,威胁她以及在这段时间里和她一样打过去电话的人说,如若她们再打电话过去,他就去报警告她们骚扰,让警察把她们全抓进去吃牢饭。
十五岁的俞清昀被吓得不轻,连忙挂了电话。
本以为不会再有后续。
几天后的晚自习下课回家后,俞清昀正在玄关处换鞋子,俞华月突然冷不丁问她认不认识一个叫池彻的人。
俞清昀心里一紧,连拖鞋都套反了脚,踉跄了下才站稳。
没敢正面回答俞华月,而是磕磕绊绊问:怎、怎么了吗?还好俞华月并没有怎么注意到,她正拿着抹布擦餐桌,瞥了她一眼,说刚刚有个叫池彻的人打了他们家座机,他说想替他哥道个歉,说他哥之前没有恶意什么的。
俞清昀现在也记不清当时自己是什么心情了。
只模糊记得她脸烫着扔下一句:不认识,应该是打错了吧。
然后便趿着拖鞋急忙跑进房间,关了门后,背使劲儿往门后抵。
黑夜里的心脏怦怦直跳,一整个晚上都不得安宁。
激动又懊恼,心想她要是下课后早点回来就好了,说不准还能接到池彻的电话。
不过后来她也没再打去过那个号码。
也没过多久就听说,池彻因不堪其扰,已经换了号码了。
于她单方面欢欣窃喜的,和他之间唯一的联系,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咚咚——有人屈起食指敲击车顶的声音打断她的神思。
俞清昀眨眨眼,愣愣转头。
池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了车,这会儿驾驶座车门开着,他站在车旁,一手懒洋洋撑在车顶,另只手摁在车门上。
头颈配合车的高度低下来,手臂和肩颈拉扯出流畅野痞的弧度。
是下车也要请您么,他漫不经心地说,小俞老师。
俞清昀:……俞清昀微赧,连忙接了安全带,开门下了越野车。
那时候的东梁山景区管理还比较混乱,不需要门票,但里面各种餐厅以及娱乐设施都是单独收费的。
俞清昀亦步亦趋跟在池彻身后。
斜前方的男生身型高大,肩宽腿长,比例极为优越,走路大摇大摆。
上身里面穿灰色无帽卫衣,衣领露出半截,修饰挺直头颈,刺在后脖颈的黑色短发衬得裸露在外的几寸皮肤更加冷白。
外面一件黑白撞色夹克,下身是黑色工装裤,脚踩一双运动鞋。
很是随意的一身穿搭,放到他身上就是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心脏跳动速度又没由来快了起来。
俞清昀暗自懊恼,又悄然默许它的放纵。
池彻倏地停下脚步。
回头,双手仍懒散随意地插在外套兜里,下巴朝一旁扬了扬:吃饭了吗?俞清昀一下没反应过来:问我吗?池彻轻扯嘴角:不然我问鬼么。
……俞清昀清了清喉咙,顺着他视线朝旁边看了眼。
是家随处可见的石锅拌饭。
没吃。
她老实摇头,忽地抬眸看到墙上的价格表。
景区的饭店一般都要比外面贵个几倍。
她又下意识补充了句,但我不饿。
哦。
池彻点点头,大步走进了店铺。
俞清昀:?以为他没听清自己的话,俞清昀跑了两步过去扯住他:我说我不太饿。
池彻回头,视线往她扯住他衣角的手上落了落。
女生手很小,皮肤白嫩,手指也纤细,指甲边缘修剪得圆润整齐,甲体透着淡粉色。
干净又清澈的感觉。
凸出喉结滚了滚。
池彻撩起眼皮,睨着俞清昀圆圆的鹿眼说:我听到了。
那——但我饿啊。
池彻莫名其妙,又插科打诨语气道,你不饿我也不能吃?这么霸道啊?……俞清昀讪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回应她的是池彻的一声哂笑。
陪我吃个饭当车费,男生懒洋洋往里走,头都没回,不过分吧。
这会儿已经过了饭点,再加上在景区,店里人不算多。
池彻随意找了个座位落座,老板娘很快递过来餐单。
他随手翻着,眼睛却盯着俞清昀:吃什么?我不吃了。
俞清昀重复道,我不饿。
你不会就打算搁这儿看我吃吧?池彻略惊讶地看向她,以为参观动物园呢你。
……俞清昀摸了摸鼻子,那我跟你点一样的吧。
她话才落下,池彻就已经腿一蹬,拿着菜单起身去前台点餐了。
熟练得像是昨天才来过一般。
俞清昀想到这儿,等他回来后,便也顺口问了句:你来过这里?没,第一次来。
池彻说着,和俞清昀同时抽了张餐巾纸擦筷子,又将筷子并排整齐靠在碗边。
动作默契又整齐。
俞清昀微微一滞。
视线凝滞住的瞬间,脑子里无声放了束小烟花。
为这不起眼的,无人在意的小巧合。
只是兀自甜蜜后又有些疑惑。
池彻看起来这么大不咧咧又混不吝一人,竟也和她一样有这种奇奇怪怪的小癖好。
也许是她盯得实在有些明目张胆。
几秒后回过神来,才发现对面的男生正睨着她一动不动,似笑非笑。
呼吸一屏,俞清昀挪开视线:怎么了?池彻人懒散靠在板凳上,长腿大喇喇敞开着,修长指节搭在桌沿,轻点了下。
学我?……俞清昀顿了顿:没有。
啧,池彻扬起眉尾,不仅学我,还不承认?默了默,俞清昀将筷子转了90度,筷头对准了旁边的墙。
池彻嘴角这才慢悠悠拉开,轻嗤了声。
饭上得很快,没几分钟,老板娘便端着两碗石锅拌饭过来。
放下餐盘,她示意了下她右手那份:这份是纯素的,是你们哪位的?池彻下巴朝俞清昀那头一点:问她。
俞清昀当然是接过那份纯素的:我要这份,谢谢。
她松了口气,刚刚其实还蛮担心,要是她一会儿剩下大半肉菜不吃,会不会不太好。
倒是没注意到,为何她明明说让池彻点一样的,他却点了两份不同的这里来。
池彻没什么意见,直接拿了另一份吃起来。
他吃的速度不慢,也很明显没有细嚼慢咽的习惯,扔进嘴里嚼几下便往下咽。
但吃相却并不难看。
不过,如果是他的话,大概想难看都很难。
俞清昀忽然就联想到,不论是现在的长北大学,还是以前的九弯附中,学校论坛里都流传着很多关于池彻的偷拍照,或是他埋头大口吃饭,或是他将将趴桌上午睡起来,头发还乱糟糟的时候,甚至是他刚打完篮球赛,衣服都被汗浸湿,汗涔涔的模样都有。
五花八门的视角和场所,但就没一张难看的。
他这人,好像生来便优越。
对面传来筷子和勺子与石锅碰撞出的轻响。
池彻不算纤长但浓密的睫毛微微下垂,凸起喉结上下规律滚动。
生来便优越的人,此时正坐在她对面,在同时的,和她吃着同一种食物。
俞清昀努力按平上勾的嘴角,下一秒却又兀自挑起。
意识到这点,生怕对面人一抬眼就注意到,她只好连忙往嘴里喂饭掩盖。
还是头一次吃得这么急急忙忙的。
吃饭的时候俩人都没说话。
快吃完时,老板娘端了两碗汤过来。
俞清昀乖巧道了谢。
老板娘心一软,笑眯眯地说不用谢,收起餐盘往回走了两步后,还是忍不住倒回来多嘴了两句。
她看着池彻不满道:小伙子,看你长得帅帅气气的,怎么也不给女朋友点点肉菜?俞清昀正喝着汤,女朋友三个字猝不及防窜进耳朵。
瞬间被呛到,猛烈咳嗽出声。
还没回过气,她便连连摆手:没、没有,我只是不太喜欢吃……啊,也不是女……一时之间竟不知是先解释女朋友还是肉菜。
池彻这边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对于简单场景的应付他是信手拈来,这种程度的误会大抵也浑不在意。
游刃有余扯了几张纸巾递到对面,然后眼底铺开散漫笑意,开玩笑地怪罪老板娘道:看吧阿姨,您可把我女朋友吓得够呛。
微热的汤还呛在喉管,俞清昀忽地心跳一滞。
就连咳嗽都莫名其妙止住了两秒,纸也没顾得上接,一脸愣愣地看着对面的男生。
耳根极为迅速地热了起来,并蔓延至双颊。
她又急忙低下头,放轻了咳嗽的声音。
池彻依然是一脸的云淡风轻。
把纸塞到俞清昀手心里,然后吊儿郎当地跟老板娘继续道:而且我女朋友这是心疼我。
说完,视线飘回对面:是吧,女朋友。
眸底的捉弄意味一闪而过。
女生中长发披肩,鬓发夹到耳后,修饰流畅小巧的鹅蛋脸弧度。
小鹿眼透着些无所适从,耳根和侧脸都被染成了粉红色。
也不知道是被呛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张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又没说出口。
老板娘只当是小情侣秀恩爱,咗咗两声后便走了。
周围空间重归安静。
池彻一副没把刚插曲当回事的样子,两指卡住汤碗慢条斯理地呷着。
脸颊的热度还没能降下来。
以免尴尬,俞清昀清了清嗓子道:老板娘好像是误会了。
池彻觑她:误会什么?误会我们……她摸着侧脖颈,误会我们的关系。
池彻对答如流,声线也淡:我们什么关系?……静了两秒,池彻薄唇溢出一声笑。
轻叹口气,语气似乎变正经了些,也体贴了些:大晚上的,又是孤男寡女,要不是情侣的话……俞清昀眨了眨眼。
他抽了张纸擦手,继续道:对我影响多不好。
俞清昀:?俞清昀:……瞥了眼女生怔住的神情,池彻摊手:开个玩笑。
俞清昀小声地哦了声,其实她哪会介意这个。
边想着边伸手摸衣兜准备付钱,却摸了个空。
于是才想起今天因为是去图书馆,所以只带了饭卡,没带钱包。
见她仍坐在座位上没动,池彻睨她:不走?俞清昀赧然:我钱包没带出来,你可以先帮我垫一下吗?以表诚意,她又道,回学校了立刻就还你。
池彻正起身,闻声略惊地抬了抬眉:你也没带?俞清昀有点懵:啊?也?沉着思忖须臾,池彻做了个决定:没办法了。
他忽地探身过来,拽起俞清昀手腕就往外快步走,急匆匆的。
男生腿长步伐大,俞清昀踉跄着跟在他身后,只得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他速度。
池彻虎口皮肤与她手腕紧密相贴,血管温热,脉搏涌动。
稀里糊涂跟着跑了阵,俞清昀才逮到个空档问出口:不是还没给钱吗?对啊。
走出饭店,拐过了个弯,池彻才停下脚步。
他比她高一个头,往她身后看了眼,低回视线时顺势弯腰侧头,嘴唇贴到她耳边很近的位置,声音压低:所以没办法,只能带你逃单了。
突然的靠近,他灼热气息喷洒在耳畔。
俞清昀呼吸一紧,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怔了下,大脑才将他话语意思解析出来。
啊?逃单?呼吸再度收紧。
她很是震惊,内心也忐忑起来。
心虚地看了眼周围,才小声商讨道:逃……这样不太好吧?池彻大言不惭:有什么不好?又没有监控,好不容易跑掉了你还回去自投罗网?话是这么说。
俞清昀抿抿唇,尝试跟他讲道理:老板娘做生意也不容易——池彻单手插兜里,人优哉游哉往墙边一靠,理所当然地:再说,外面堵那么厉害,难不成要我开车回学校拿?……虽然但是。
俞清昀纠结了下,正在迟钝的脑子里琢磨着对策,眼皮一抬,蓦然撞见男生压不住笑意的嘴角。
他头略低着,右手握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
眼底漾着没想掩盖的促狭意味。
脑子里也在这一时刻,后知后觉将刚在停车收费口,池彻夹着红票子递给管理员的画面推送了出来。
眼皮一垂,他垂在裤缝边的指尖夹着的小票也正好落入了视线。
其实池彻点餐的时候就已经把钱付过了。
只是呢,啧,刚一对上女生乖巧又澄澈的小鹿眼,就忍不住恶劣心起。
这张小票他也一直这么光明正大地夹在指尖的,根本就没打算藏过。
只是她竟还真被他这拙劣的把戏给骗到了。
俞清昀:……睁得圆圆的眼睛霎时往下耷拉。
女生秀眉敛起,神色染上恼羞,双颊也浮起绯红,一掌就朝他拍了过去:幼不幼稚!俞清昀声线细软,就算混进了恼意刻意咬重了发音也如同撒娇一般,羽毛轻飘飘往他耳膜挠。
痒痒的,酥酥的,麻麻的。
她手小也嫩,劲儿更小,一掌拍到他手臂上还没他平时给自己掸灰重。
池彻抬眼看了眼她。
面前的女生还嗔怒着盯着他看,胸口轻微上下起伏。
也不知道是被他气的,还是刚才跑那一趟喘的。
这小身板儿,也未免太不禁折腾了。
凸出喉结滚了滚。
也就顿了半秒。
池彻恢复吊儿郎当混不吝的姿态,朝旁边夸张地晃了下,捂住手臂,没脸没皮地开始碰瓷:怎么还打人呢你,好学生?俞清昀眼睫眨了眨。
在这瞬间回过神来。
她刚刚干了什么?池彻还揉搓着手臂,动作在佯装碰瓷,背后半截是白墙半截是透明落地玻璃。
分界线将他颀长影子切割落在她身侧,黑岩石般漆黑的瞳孔却像盛满了星星在闪着光,蛊惑又勾人的笑意从眸子里溢出。
俞清昀也就是在这一刻,心脏没由来地狠狠一跳。
血液涌动,耳膜嗡鸣,呼吸滞停,瞳孔扩大,嗓子发紧。
和池彻接触过的掌心也像无端被放在火焰上炙烤了一瞬,开始朝内蜷缩发烫,有点痛,有点慌,又有点发红。
池彻这人,他的坏和撩都像是骨子里自带的,早已和血肉野蛮生长连在一起,极为随意的一句话和一个举动就让人招架不住,忍不住脸红心跳,只得节节败退。
趁着这抹烫度还没能蔓延至全身各个方位。
俞清昀立即转身,埋着头只顾往前走,磕磕绊绊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谁……那谁叫你骗人的……笑意继续在唇边扩大。
池彻盯着她略显慌乱的背影看了几秒,才双手往裤兜一揣。
悠悠哉哉地几步追上去,斜着肩膀,低头,吊儿郎当地又扔下一句:好学生,干坏事的感觉怎么样啊?俞清昀没说话,只顾着用手冰脸降热度。
哟,还真是好学生。
池彻扬扬眉,这点儿小事儿都吓成这样。
我哪有被吓到?俞清昀下意识反驳,虚张声势。
那你——池彻忽地放缓了语速,拖着调子,意味深长,脸红什么?……俞清昀一噎,脸烫得更厉害了,立刻加快了脚步,胡乱扔下一句,我、我是被热的。
然而还是被池彻一步就追上,他点点头:那为了给你降降温,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的,他又嘶声紧了紧外套,搓着手提议,我陪你玩夜间游乐场吧?俞清昀:啊?未等她给出回答,池彻头转了一圈,抬手冲一旁的旋转木马打了个响指:就从这儿开始。
东梁山景区下有好些游乐设施,几乎算是个小型游乐场,不过和十年后的现在不一样,那时候的游乐场都是各个游乐设施分开收费,也由不同的老板负责。
而池彻说的旋转木马便是其中之一。
俞清昀觉得自己已经跟不上这人的跳跃性思维了。
怎么能有人刚刚还在说什么干坏事,这会儿就已经说起玩玩游乐场的事儿了。
于是她也被成功带偏了。
俞清昀提取了个不重要的关键词:陪我?对啊,池彻一脸坦荡,你不是想玩游乐场?我什么时候说过?听他那肯定的语气,俞清昀几乎怀疑是自己记忆出了问题。
没说过吗?池彻耸耸肩,不在意道,哦,那是我记错了吧,我以为你们这些童年跟作业过的好学生们,都会憧憬这些玩意儿的。
其实池彻这倒是猜对了。
游乐场确实曾是俞清昀小时候的一个愿望。
俞清昀父亲早逝,她印象中的父亲形象都是从寥寥几张黑白照片,以及俞华月的讲述中得知,然后磕磕绊绊在脑子里建模形成的。
而自她有记忆起,俞华月不是在去打零工的路上,就是在去借钱还债的路上。
再后来她长大一点,俞华月和魏明泽成婚后,她的生活便由无趣变得动荡了。
大概还真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俞清昀童年希冀童趣,少女时需要安稳,情窦初开时……便渴望那个和她完全相反,活得恣意洒脱,做什么都随心所欲的一个人。
不过……俞清昀心脏不受控地往下落了落。
池彻这么聪明天才的脑子都会产生记忆偏差,应该是因为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实在太多了吧。
而今晚过去,她大概率又只会成为他生活中无足轻重的一个过客。
就和几年前的那晚一样。
命运不经意间朝她倾斜,有光肆意而出,但很快又合上的一个豁口。
……站那儿干嘛?走神的档口,池彻已经买好了票,回头朝她招手,过来啊。
俞清昀摇摇头,将不必要的念头抛至脑后。
然后抬脚朝他走过去。
换个方式看,至少这于她来讲,又是珍贵无比,值得铭记的一天。
不是吗?这会儿游乐场人数适中,不用排队,但也有十来个人。
旋转木马虽都是小朋友钟爱之物,但也不乏有追求浪漫的情侣来玩。
跟俞清昀他们一同上去的除了带着小孩儿的父母,就还有几对情侣。
检票进场,虽有些难为情,但俞清昀还是挑了个白色木马坐上去。
身后响起不大不小的脚步声。
欢快的音乐启动,设备缓缓开始旋转。
还是没忍住,俞清昀悄悄回头看了眼。
池彻抱着双臂,坐她斜后方的一个粉色木马上。
男生宽肩细腰,跨坐在木马上,两条腿长且匀称,直接全掌着地还绰绰有余,整个人懒洋洋的,眼睛被顶上灯光晃着,单眼微眯着。
五官自带痞气被暖色灯光中和了大半。
立刻捕捉到她视线,池彻望过来,眉尾轻挑,仿佛是在问她:有事儿?俞清昀心脏似乎也随着他眉挑起弧度跳跃了下,耳廓温度也攀升。
还好音乐声逐渐加大,五颜六色的灯柱也随着音乐节奏摇来摇去,完全能掩盖住心跳节拍和面色变化。
想到这儿心虚感便又消退了些。
俞清昀摇摇头,索性被发现,便没立刻转回头,视线又在池彻身上打量了下。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她忍不住挽唇,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小虎牙浅浅支在上唇。
笑什么。
池彻扯了扯唇,开口。
俞清昀咬咬唇将唇角拉下去,声音低下去但也实话实说:感觉我们俩在这儿还挺奇怪的。
隔他们近的都是一对一对的。
有带着自家小孩儿坐的父母,小孩儿放声大笑唱歌,父母也做着鬼脸逗他们然后拍照。
而情侣们更是了,都坐在同个木马上,或背拥或搭肩勾背,一对比一对亲密。
这么一对比,特别是池彻这么肩宽身高的人孤家寡人地坐那儿,长腿跟着旋转木马节奏收缩又伸直,便更显得有些违和感了。
什么?池彻侧过耳朵,似乎没听清。
音乐声有点大,俞清昀下意识抬高了点声量,换了个更清晰的说法:感觉现在这儿除了带小孩儿的,就只有情侣——话还没说完,她猝然一愣。
这话……好像……有点歧义。
池彻缓慢虚了虚眼睛,从鼻子里嗯了声,尾音稍稍上扬。
俞清昀双手抱着中心杆,周遭景色缓慢旋转,明明环境吵闹,却反而像放大了她的尴尬。
差点没绷住神情。
她抿抿唇,佯装镇静找补道:我的意思是,好像除了我们,大家都是坐在一起——……算了,俞清昀不忍直视地闭了闭眼,仓促转回头。
心说她还是闭嘴坐她的旋转木马吧。
身后却传来一道不轻不重的啧声:你说什么?不好意思,没听清。
话这样说,但他那语气赖赖唧唧的,缀满了敛不住的笑意。
很明显,就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没什么。
俞清昀权当没听懂,装傻顺坡而下,没听清就算了。
真没事啊?池彻笑着说,俞清昀。
嗯,她还是那句话,真没事。
池彻懒懒应了声:哦。
倏地,余光里的身后,一条长腿慢悠悠往这头一跨,紧接着,一道黑影压下来。
男生身体自带的滚烫热度,混合着极淡的檀木沉香从身后包裹蔓延上来。
池彻毫无芥蒂地坐到了她身后,跟她同一匹木马上。
从永远彼此追逐却永远保持相同距离的另一匹木马,来到了咫尺之间的她身后。
隔得很近,他的喘息和唇瓣上的细小绒毛仿佛就贴在她发鬓。
俞清昀整个人僵住。
一动不敢动,就连呼吸都暂停。
池彻也没说话,就这么坐着,跟她僵着,没动静。
俞清昀没转头,但却十分莫名其妙地,竟能用后脑勺,看到他嘴角若有似无又勾着坏的笑意。
半饷。
到底还是俞清昀先憋不住气:你坐这儿来干嘛?啊,池彻笑笑应了声,我坐这儿来干嘛?……俞清昀肩胛骨紧绷得都要裂开了,我怎么知道你坐这儿来干嘛!那你猜我坐这儿来干嘛。
池彻开始耍无赖。
两人就这么在欢快的儿童音乐声中,在紧密相贴的位置上,压着嗓音打着哑谜。
俞清昀头皮一阵阵发麻:我不猜。
猜猜。
猜不到。
……过了好一会儿。
低低沉沉的声音不疾不徐自她脑袋斜上方响起。
池彻语调闲闲地,就跟完全看透了她心思似的,优哉游哉吐了句话出来。
还猜不到?我说,好学生,他从鼻子里很轻地发出了个声,分不清是哼还是呵,你不就这个目的?◉ 15、十五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