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在那儿干嘛?课代表走了两步, 瞧见俞清昀没跟上,你落了东西在图书馆?俞清昀顿了两秒,回过神:没……没有。
那走吧。
课代表说。
俞清昀抬脚慢吞吞跟上, 装作不经意间问出口:你怎么知道池彻和赵妙然复合了?万一她说的‘男朋友’只是口误呢?她努力勾着唇角,试图挤出一个轻松闲聊的笑意。
挤出来的下一瞬间便敏锐地感知到这一定是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又急忙抿直回去。
还好课代表并没有看她,边走边答道:当然不只是因为她那个称呼啊,我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在楼下看到他俩了。
……俞清昀心脏狠狠往下一落,却只能张张嘴,干笑两声, 这样啊。
对啊, 课代表说, 赵妙然大冬天的还穿着露脐装, 看样子还挺甜蜜的……怎么了?你问这个干什么?啊?俞清昀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那个, 这不是也和我有关嘛, 就随便问问。
课代表点点头:去食堂吃饭吗?一起?俞清昀没答话。
走了两步, 她却忽地停住脚步,下定了决心似的:我还有点事儿, 你先去吧。
……那一年的冬天其实不算难捱, 但俞清昀从图书馆往机械院走的一路上,却还是感觉寒风灌喉,艰涩万分, 像冰刀一般刺骨。
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
正值午休时间, 池彻不一定在机械院;就算在, 她也不一定找得到他。
退一万步讲, 就算找到了, 她又真的能问出口吗?她又能问他什么呢?她又,有什么立场可问呢?俞清昀脚步一点点慢下来。
忽地,像是莫名察觉到了什么,她抬了抬眸。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了机械院的岔路口。
视线一撇,斜对面的枯树下。
凛冽寒风一阵阵地挂,吹起女生呢子大衣衣角,露出一双纤直的长腿。
赵妙然背对着她站着,微垂着头,姿态看起来有些害羞,伸手牵着面前男生的衣角。
而池彻面对着她,颀长挺拔身姿立在光秃秃的树干旁。
他睨着赵妙然,嘴角微挑,挂着恣意又漫不经心的笑意,薄唇微张说了句什么。
面前女生身躯微颤,他慢条斯理抬手,帮她拂去了肩上的枯叶。
俞清昀盯着看了会儿,收回视线。
转身,缓缓往回走。
-过了几天,她收到条消息,是课代表发来询问她的关于无人机租借的事。
无人机架数有限,俞清昀次序排在后面,本来要元旦节后才能轮到她,但排在她前面的有一组说有人临时有事,凑不齐人,想问能不能和她换个次序。
就是时间有点尴尬,就是今天,而且正好是2012年的最后一天。
俞清昀想了想,同意了。
课代表还有些惊讶,说她不过跨年日吗?那组的人就是为了去市中心看烟火大会才提出调换顺序的。
俞清昀说,她不过。
人们愿意庆祝节日,迎接新年,原因向来都不是这个日子,而是陪伴在身边的人。
但是她好像没有过这个节日的必要。
课代表说,好吧,而后又问起她,郭艳青不是给她安排了个机械院的同学来帮她吗,那个同学今天也有时间?俞清昀打字的指尖一顿。
隔了好几秒,才缓缓打字,说不用麻烦那个同学了,她今天先自己去。
那天在郭艳青办公室,郭艳青说干就干,说了给俞清昀找个她学生来帮她后,立刻就翻手机,把一串手机号发给了俞清昀,说让她去联系她这个学生。
俞清昀当时只瞟了一眼,寥寥一眼,用不着郭艳青提示,她脑子里就以极快的速度浮现出了池彻的名字。
……俞清昀去机械院领了无人机,黑色的方块儿盒子,还有个笔记本电脑,有点重,但她努努力也能搬得动。
提着出去赶了班车,目的地是长北市郊的一个区。
这个区虽说也和馥郁区一样经济落后于长北其他区,但却不同于馥郁区的人满为患,握手楼成群,这里人烟稀少,地方空旷,基本是未开发地,分布了很多烂尾楼。
俞清昀的拍摄主题是废墟,那边正好符合要求。
班车停停走走,摇摇晃晃好一阵,总算在半下午的时候到了终点站。
俞清昀托着大箱子下了车。
晃着头看了圈。
还真是人烟稀少,周围连个小卖部都没有,放眼望去,除了被警戒线围起来的摇摇欲坠的危楼,就是寒风一吹,要把人呛出眼泪的黄沙。
俞清昀沿着道路走了一截,找了个废弃石桌,把箱子里的东西依次拿出,铺开。
再从包里摸出笔记本,按照指示一步步操作,先在电脑上确定飞行路线等,然后安装电池,做起飞前准备,最后拿起手柄遥控。
但稍微飞了一圈,发现这边视野不是很好。
想了想,俞清昀又让无人机返程。
走走停停,换了好几个地方拍摄,然而效果依然不是很好。
这让她忍不住想起,她看的那么多场,有池彻参加的无人机飞控大赛的现场视频。
少年混不吝地站在场地上,或者是懒洋洋坐在电脑前,眼睫微眯,头微微扬着,下颌线锋利干净,一双修长又指节分明的手指卡在手柄两旁,只消指尖微动,挪动着摁钮,时不时操作一下电脑。
十分游刃有余地,无人机便按照既定路线飞向了蓝天,拍摄的片段恢弘大气,角度也不差分毫。
几十分钟后,无人机降落,场边响起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池彻慢悠悠放下手柄,眼皮都不屑于抬一下,嘴角微挑的弧度混不正经又轻松恣意。
他做的时候明明看上去那么简单,怎么她就不行呢。
正思考着怎么办才好时,一阵风将路面黄沙吹起,俞清昀登时呛得不住咳嗽,眼球像是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似的。
咳嗽还没止住,屋漏偏逢连夜雨,那头无人机又忽地静音下来,桨叶停止了转动。
电池也有电,电脑也显示运行正常,但无人机就是启动不了。
俞清昀从包里翻出参考书,一步一步对比了好久,眼睛都看得酸涩了,但还是找不到原因。
顾不上地面干不干净了,俞清昀轻叹了口气,坐到一旁的台阶上。
缓缓抱着双腿,下巴抵在膝盖上,眼睫一眨不眨地盯着斜下方被风裹挟走地翻滚的黄沙。
她突然觉得好累。
但命运似乎还嫌她不够累似的。
愣了会儿神,正准备起身时,对面烂尾楼突然出现了一个流浪汉。
瘦得眼眶凹陷,穿得破破烂烂,身上也脏兮兮的,手里抓着几块废铁,大概是想捡出去卖。
突地,他朝这边看了一眼。
和俞清昀对上了视线。
俞清昀心脏收紧,恐惧感侵袭上后脑勺。
她佯装不在意地挪开视线,起身去收拾东西,打算尽快离开。
然而人眼稀少的地盘,好不容易遇到个人,流浪汉怎么可能放过。
他眼睛一亮,迅速跑过来,抓住俞清昀手臂:钱……钱……口齿也不太伶俐,看样子精神不太正常的样子,不过幸好他要的是钱。
俞清昀努力控制住唇间的颤抖:你、你别急,我、我给你。
然而一摸口袋才发现,她出来只带了公交卡,并没有带现金。
见她半天都摸不出来,流浪汉急了,一掌推攘过来。
俞清昀被推得往后踉跄两步,还没站稳,身后一股力将她往后扯去。
下一秒,眼前出现一片黑。
男生肩膀宽阔,身型高大,将她视线遮挡了个全。
她还没反应过来,便只听前方一声闷响,似乎是鞋底狠狠和人的胸膛发生碰撞的声音,紧接着,瘦弱的流浪汉砰地被踹出半米,躺在地上苟延残喘。
俞清昀手里还抓着无人机遥控手柄,脑子一片空白。
池彻忽地转了身,手一抬。
俞清昀下意识闭了闭眼,头顶被人施加了重量。
池彻毫不怜香惜玉地把她头往下摁了摁,眼睫眯起,话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字一顿:俞清昀,看不出来啊,你胆子还挺大啊,一个人还敢跑这儿来。
俞清昀眨了眨眼,手里抓着东西空不出来,只得被他控制在大掌下无法动弹。
秀眉委屈巴巴地敛起,连声线都变得软软糯糯又含糊起来:我……我来这儿拍东西。
拍东西不能去安全的地方拍?池彻弯了下腰,狭长眼睫和她平视,染着股痞劲儿和威胁的意思,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俞清昀使劲儿挣扎了下,总算逃脱了他的束缚,当然也是在他主动松了劲儿的前提下。
她指了指还躺在地上咳嗽的流浪汉:他只是要钱。
要钱?池彻皱了下眉,侧头朝她指的方向看去。
思忖了片刻,他忽然抬脚朝那边走。
流浪汉遽然一慌,脚一蹬又打滑没能爬起来,只好连滚带爬地往后躲,嘴里呜呜嚷嚷着,话语不清,但听语气像是在求饶。
俞清昀心一软,连忙把池彻拉住,面色焦急地劝解道:算了,我也没事,你别打他了——池彻视线从她拉着他衣角的白净透粉指尖一点点上挪,望向她清澈干净的小鹿眼。
两秒后。
他皱着的眉眼骤然一松,被气笑了瞬:不是,我说好学生,老子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啊。
俞清昀有点懵:啊?池彻轻飘飘嗤了声,像是懒得跟她多解释,转身径直朝流浪汉走了。
几步赶上流浪汉后退的步伐。
而后单脚后移,蹲在他面前。
流浪汉还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池彻面无表情,从包里摸出钱包,十几张红色的票子,卷一卷,塞到流浪汉口袋里。
然后他不急不忙地起身,揣回钱包,手掌往后撇了撇。
走吧。
看着流浪汉身影消失在视野,俞清昀才慢吞吞将目光挪向池彻。
清了清喉咙,又移开视线:不好意思。
池彻人懒懒散散背靠在石桌上,黑色外套拉至清隽下巴处,背微微弓着。
身材高大挺直。
怎么就不好意思了,他语气吊儿郎当地,刚不是还挺正义的么。
俞清昀抿抿唇道:我误会你了。
两人各说各话,池彻接着慢悠悠吐出一句,嘲讽意味明显:被人欺负了还帮人说话。
安静几秒。
俞清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
而后情绪退潮,变得平静,只当他是个普通的来帮她的机械院同学。
低睫,她顺着他话往下说:嗯,幸好你在。
她那话说得一点感情都没有,池彻冷哼了声,学她语气:嗯,知道就好。
眼皮往下耷了耷。
见俞清昀手里正调试着电脑和无人机,神色有些沮丧,疑惑道:怎么,出问题了?嗯,俞清昀说,不知道哪个步骤出错了,现在飞不了了。
池彻挑眉:飞不了?我看看。
他顺手接过她手里的手柄,放到桌上,拿起无人机准备对着电脑找问题所在。
刚点了两下,池彻突然停了下来,幽幽叹了口气。
俞清昀有些紧张地看向他:怎么了,是修复不了的问题吗?好不容易跑到这边来,她还是希望能够完成任务再回去的。
池彻慢条斯理直起身,眼皮撩起,漆黑瞳孔里染着戏谑,语气带着些遗憾和怜悯。
俞清昀,他摇摇头,又叹口气,怎么办啊。
俞清昀皱起眉,做出准备攻克难题的姿势:嗯,是什么问题?你说,他唇角一点点拉开,笑意铺开在眼底,语气不咸不淡,但却不掩轻狂意味,你没我可怎么办啊。
◉ 27、二十七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