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清昀身体猛地一颤, 呼吸杂乱,下意识转身跑了几步,又转身跑回来。
头紧紧埋着, 她一股脑把棒棒糖塞给池彻:给、这个给你,我先……我先回去了, 我还要去赶公交……话都没说完,小姑娘抱着包急匆匆跑走,背影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池彻才缓慢低了下头。
躺在手心里的是一枚荔枝味棒棒糖,粉白的塑料壳。
瞳孔无意识往上挪。
他食指指尖还漾着很淡的水光, 存在感强烈, 似乎被女生柔软软滑的唇舌间包裹住的触感还停留在上面, 久久不能消退。
不知想到了什么。
倏地, 体内窜起一股不容忽视的热气,有什么东西随即开始发胀发酸。
操。
操。
操。
站在人流并不算少的街边, 池彻身体刹那间紧绷起来, 手心里的荔枝味棒棒糖也被捏出窸窣响声, 以往习以为常的路人投到他身上的视线,现下也因为这, 变得莫名心虚。
好一会儿, 他快竭尽了十多年来开手动挡练习下来的意志力,双拳紧掐手心,才从喉咙深处低哼一声出来, 压着声音喘息了好几口气。
……才算是暂且缓解。
池彻缓缓抬手, 摁在一旁的树干上, 拍了两下。
侧脸肌肉鼓起, 后槽牙被磨得咯咯响。
这他妈的。
他还是头一次。
感觉自己在自掘坟墓。
-埋着头只顾跑没看路, 刚拐过转角,俞清昀忽地被人一把拉住。
她吓了一跳,抬头望去。
魏明泽嘴里叼着牙签在剔牙,身上酒气厚重,满是褶皱的脸被酒精染得绯红:你跑什么跑啊清昀,是有人在追你啊?他边说着,边伸头好奇地往那头看。
没……没有,没谁,我跑是因为要赶公交。
俞清昀心一跳,下意识往那边跨了几步挡住他视线。
魏明泽还在继续伸头,朝对面努了努嘴示意,咧开口黄牙:那人谁啊?俞清昀耳根发热,连忙使劲拽上他往前走:就是,就是一个朋友。
朋友?魏明泽斜眼笑地看着她,虽也跟着她挪动脚步,但视线仍往那头探,什么朋友啊?男朋友啊?不是!当然不是……俞清昀连忙否认,就是普通朋友,一个学长,一点也不熟的。
真的不熟啊?魏明泽把牙签往街边随口一吐,被拉着懒懒散散地走,不是,跟魏叔都不能说了?魏叔也能帮你把把关啊!总算把他拉远了些,俞清昀才略微放下心来。
站在公交站牌边,她拉了拉挎包带,无奈道:我没骗你,真只是偶遇到了。
她迅速转移话题,不过你怎么到这边来了?我妈呢?在家吗?你妈嘛,那肯定是舒舒服服躺在家啊,有你魏叔在,我哪能让她乱跑啊。
魏明泽掏出一叠单子,抖开,你看,今儿他们叫魏叔打牌魏叔都没去,转了三趟公交,特意来医院帮你妈拿化疗单来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混杂着人胃部发酵液的酒气味不断往她耳边喷洒。
正好公交车来了,俞清昀扯扯嘴角,边上车边没什么感情道:嗯,辛苦你了。
不辛苦,这哪儿辛苦,魏明泽跟着她上车,笑呵呵地,一家人还说这些,你这孩子可真是见外。
已经放了寒假,往常总人满为患的公交车这会儿只有寥寥几个人。
俞清昀坐到最后一排,推开窗户,任冷风扑面,想让自己清醒清醒。
车摇摇晃晃走了几分钟,本坐在车前排的魏明泽突然跑到了最后一排来,挨着俞清昀坐下。
俞清昀秀眉瞬间敛起,警觉地盯向他。
你这个眼神看我干嘛?回去还两个小时呢,魏明泽说,魏叔还不能和你聊会儿天了?俞清昀一言不发,起身坐到了前面一排。
魏明泽倒也不生气,手撑在椅背上,探头过来:清昀啊,你这个……你最近和小周还有联系吗?俞清昀瞥了他一眼,继续看向窗外,没说话。
哎呀,你看你,你误会魏叔了,魏明泽自顾自地说着,魏叔这回是想跟你说……他凑过来俞清昀耳边,咗咗两声道,小周这人啊,不行,不大气,你选择跟他断联是对的。
俞清昀简直觉得好笑,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对他这态度的突然转变倒是来了兴趣:诶,你之前不是都还说他是什么,‘全世界最优秀的女婿人选’吗?怎么,现在这最优秀女婿的封号被你褫夺了?魏明泽丝毫没觉得脸红,应对如流:那个么,只是场面话的啦。
魏叔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还多,看人其实可准。
他话锋一转,比如你刚刚那个学长,魏叔就觉得那定是个好苗子,你得好好抓住了。
俞清昀怔了征,语气莫名缓和下来:为什么?此刻在魏明泽的脑子里,池彻全身上下那低调但奢华的穿着都被换算成了相应的人民币,在冬日里闪烁着靓丽的光泽。
魏明泽看向前方,笑得神神秘秘:你别管为什么,魏叔过来人,听魏叔的就对了。
-寒假在家的生活过得规律且清静。
俞华月又一轮的化疗结束,身体各项指标都有在逐渐变好起来的趋势,俞清昀心情好了许多,连带着看魏明泽都觉得顺眼了些。
除了给小胖墩的一周一次的辅导外,她把其他兼职都申请了暂停,每天都在家陪俞华月。
早上早起,陪俞华月出门散步晨练,然后俩人慢悠悠走到菜市场买菜,回去她下厨,俞华月帮她摘菜,在她耳边唠叨。
下午一般是看看书,学学下学期的专业知识,偶尔也被街坊领居的阿姨们拉着和她们打打麻将。
但她牌技差,虽然打得小,但一次也免不了会输几个钱,多几次她也就声称提不起兴趣不来了,只是悄悄给俞华月塞点儿钱。
阿姨们是看她愈发喜欢,连连夸她是个适合娶回家的勤俭持家好儿媳,每次都把她说得面红耳赤,急忙逃回家。
大年三十前几天,结束了小胖墩年前最后一节家教辅导课,闻若颜准备带着他回老家九弯。
他们去机场正好要经过馥郁区,也就把俞清昀也顺路带了回来。
下车时,小胖墩趴在车窗边,拉着俞清昀依依不舍:小俞老师,要不你也跟我们一起回去九弯吧?我带你去九弯看海,我家那边的大海可漂亮了!闻若颜把他揪回来:坐好。
人小俞老师也是九弯人,可比你在九弯呆过的时间长多了。
啊?那为什么你过年也不回家咧?小胖墩疑惑地抠抠小脑袋,难道你家人也和小叔叔一样,都是王八蛋——啊!被闻若颜一个爆栗敲在头上。
闻若颜无奈地朝俞清昀摇摇头:以后真不能再让小轩跟阿彻多待了。
俞清昀顿了顿,躬下身摸小胖墩头,笑道:小俞老师家人现在都住在长北,小轩放心哦!哦~你家人都在这边呀,小胖墩奶气地点点头,那还是和小叔叔不一样的,小叔叔在长北只有他一个人。
只有他一个人?俞清昀一怔。
闻若颜又侧身过来,将小胖墩拉回去,安全带扣好,让他别再缠着小俞老师了,接着抬头跟俞清昀说了再见,开车离去。
大年三十当天。
过年嘛,大家总喜欢热闹,阿姨们在单元楼下支起了个长桌,大家一同围坐在那边为晚上的年夜饭做准备,择菜的择菜,和面的和面。
俞华月也在其中。
一个阿姨过来把俞清昀也拉了过去坐着:哎呀,俞阿姨,你这可是好福气啊。
老公体贴又嘴甜得很,女儿也优秀又长得乖,简直人生赢家啦。
魏明泽确实有张能说会道的嘴,做了五分的事恨不得表现出来十分,周围邻居都羡慕俞华月得很。
俞华月笑得嘴都合不拢,面色红润,心情很不错。
俞清昀笑眯眯道:谢谢阿姨夸奖,我还要向您儿子学习才行呢。
这个阿姨儿子在国外留学,今年不回来过年。
正说着,她儿子打来了跨洋视频电话,说是正跟同学们一起包饺子,准备一起过大年,阿姨们纷纷凑上去聊天,手机两端都喧嚷得很。
俞清昀抬了下头,四处张灯结彩,红灯笼挂了满树,不远处是小朋友们放鞭炮的笑闹声。
不知为何,她的心却在这一刻莫名疼了下。
脑子里不可抑制地浮现出了一张痞帅又张扬的面孔。
阖家团圆,各家都热闹非凡的日子,他一个人……有好好吃饭吗。
俞清昀心不在焉地摸出手机,刷了下朋友圈。
今天的朋友圈也格外热闹。
黄前前在一个小时前分享了一张在沙滩上放烟花的自拍。
照片里的她依然是妆容齐备,面容精致,手里拿着一跟正燃烧的仙女棒,冲镜头眨眼wink,照片角落有个穿黑色大衣的男人背影。
她配的文案是:我的烟花。
闻若颜给她点了赞。
宿舍群里,温雯和林嘉在分享新年祝福语,转发新年段子,发了年夜饭照片,她们都不是长北人,放假回家都很开心。
俞清昀灵机一动,复制了一段温雯发的新年祝福语,准备装成群发的模样发给池彻。
大拇指悬停在发送键时,她犹豫了下,又悄悄地在后面加了句:【记得吃糖哦,新的一年就会甜蜜蜜~】输入法在甜蜜蜜后自动加上了爱心的emoji,俞清昀侧脸一烫,连忙删掉。
发送过后,她把微信直接设置成了免打扰状态,扔进包里,半小时都没看。
直到开始吃年夜饭,俞华月让她帮她和魏明泽拍个照,她才别扭地把手机摸出来。
拍完照,又在相册界面逗留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地点进微信。
很多新消息。
朋友们的群发祝福,小胖墩给她发的古诗词背诵视频……就连刘婷也在健身房的群里发了个大红包,大家抢得不亦乐乎。
她指尖下移,发现只有那个对话框仍是安安静静的,就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回过来。
心脏不自觉往下坠了坠,紧张了许久的情绪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失落的情绪,不可抑制又成倍地翻滚上来。
宿舍群里,林嘉和温雯还在聊天。
【林嘉】:我真是服了陆深……大过年的还要惹我生气。
【温雯】:怎么了?【林嘉】:这真的是我小题大做了吗?我跟他不是关联Q/Q嘛,我平时一般也不会去看他Q/Q消息,但刚刚点错了,手一滑点进了他Q/Q,才发现他居然回了他们班一个女生发的祝福语!【温雯】:……回个消息应该没啥吧?【林嘉】:不是啊,关键是那女生很明显发的是群发消息啊,这种消息不是都默认不回的吗?而且,他还只回了她一个人的,说明这女生对他肯定不一般!【俞清昀】:群发消息一般都是默认不回的吗?【林嘉】:我反正是这样。
【林嘉】:怎么了?你难道也觉得是我太作了吗?【俞清昀】:没有啦,我就随口问问。
因为林嘉这句话,俞清昀心情又莫名起伏了起来。
想了想,她鼓起勇气,给池彻那头发了张刚拍的年夜饭的照片过去。
【俞清昀】:你吃饭了吗?【俞清昀】:[图片]发完后,她又面红耳赤地将微信迅速设置成免打扰,手机扔进包里。
俞华月给她夹了一满碗的菜,她不知不觉吃了好几块红烧肉都没察觉到。
思绪刚刚稳定下来时,手机铃声又忽地响起,俞清昀心里一惊,做了好几秒心理建设,又清了清喉咙,才忐忑地摸出来,结果是闻若颜打来的。
一接起电话,他语气很急,问俞清昀这几天有联系过池彻吗。
俞清昀一愣,说没有,怎么了吗?她这几天其实是想联系的,无奈又实在找不到理由,犹豫了好几天,拖到了今天大年夜,有了插入口后,她才扭扭捏捏发了条群发消息过去。
闻若颜说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就联系不上池彻了,以往他也有不回消息的时候,但从没这么长时间失联过,甚至打电话不接,发短信和微信也都没回。
闻若颜说他也不认识池彻其他的在长北的朋友,能不能拜托俞清昀有空的时候去他家看看他,他有点担心他出什么事儿。
俞清昀同意了。
电话挂断,闻若颜发了一串地址过来,池彻住的地方是长北市中心的大平层。
……半小时后,俞清昀走出十一层的电梯。
当视线里出现1105的门牌号时,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
大年夜不好打车,她刚在路边等了快二十分钟,打到出租车后,过来的一路上心里也只有担心。
这会儿站到了池彻家门口时,她心脏才倏地砰砰砰跳起来。
紧张感随即蔓延全身,就连肩胛骨都僵硬发麻了起来。
在心里默念她只是帮闻若颜过来看一眼的默念了三遍后,俞清昀才呼出口气,摁响了门铃。
没人开门。
她等了几分钟,又按了一次,依然没人开门。
紧张感逐渐再次被担忧掩盖。
她打电话问闻若颜,闻若颜想了想,让她找找门口的鞋垫,或是消防柜上,说是或许有池彻放的备用钥匙。
俞清昀依言翻了翻,果然在消防柜上找到一把钥匙。
不过与其说找到,不如说看到。
银色的一把,就那么明晃晃地放在那里,根本连往里藏一藏的意思都没有。
俞清昀心里禁不住一震,心说这就算真让小偷看到了,小偷大概都不敢相信能这么容易吧。
这简直是和俞清昀本人的习惯大相径庭。
她是个恨不得把所有贵重钥匙都放到保险柜里锁起来,然后再买个保险柜锁前面保险柜钥匙的人。
所以俞清昀其实更不敢相信,只是她看着这钥匙和锁孔挺匹配,就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把钥匙插进去,一转,还真开了。
防盗门嗞哑一声轻响,慢悠悠地往里开。
房子里没开灯,一片漆黑,家具很少,比起人居住的环境,反而更像样板间,空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气。
俞清昀探头进去,她试着喊了两声池彻,无人回应,里面十分寂静。
难道是他不在家?思忖了下,俞清昀还是打算进去找一找,好给闻若颜回话。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沿着长长的玄关走廊往里走是偌大的客厅,视线即刻开阔起来。
正对面的落地玻璃外是一块商场的大屏幕,上面闪烁着辞旧迎新过大年几个大字。
喜庆的红色灯光照进来,在纯白地板上投射出一道长方形,打出微弱的光亮。
里外对比鲜明,房子里更显落寞和空荡。
突然一道很轻的低喘从沙发那头传来。
俞清昀连忙转头看。
池彻身姿颀长,躺在沙发内侧,几乎和沙发融为一体。
大冬天的,房子里没开暖气,他却穿着一身极薄的灰色家居服,身上也连一条薄毯都没搭。
眼睛紧闭着,应该是在睡觉,清隽的眉头微微皱着,头上全是汗水,黑发被沾湿,黏在额头上。
这是……生病了?俞清昀心里一慌,急忙走过去,蹲到他旁边,伸手往他额头上一探。
好烫!俞清昀连忙弯下腰,扯着他衣角喊他名字:池彻!池彻呼吸加重了一瞬,身体不舒服地扭动了下,但仍没有睁眼。
俞清昀又抬高声量,连喊了好几声:池彻!你还好吧?你醒醒!你发烧了!终于,好一会儿后,男生眼皮动了动,极为缓慢地掀起眼皮看过来。
盯着她不动。
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俞清昀愣了下,也觉得有点唐突,正想解释自己大年夜的晚上突然出现在他家的原因。
池彻倏然抬起手,捏住了她右脸脸颊。
俞清昀:……俞清昀嘴角也被迫拉开,话说得含糊不清:……你干嘛啊?池彻面无表情,手上突然又加重了力度。
脸颊的痛觉十分明显地传递到大脑中枢。
俞清昀忍不住嘶出声,唰地把他手推开:你干什么?很痛!池彻病着,有些虚弱,劲儿倒也不大,她也就轻轻推了一下,他的手就很轻易地掉落了下去,垂在沙发一侧。
然而他深邃的眸底却仍凝着她不动。
俞清昀揉了会儿脸颊,狐疑地垂下眼睫:看我干什么?你发烧了你知道吗?忽地,池彻轻笑了声,移开视线,又闭上眼睛。
身子也缓慢地往里翻,背对着俞清昀。
俞清昀:?须臾,他闷在沙发里的低低沉沉的声音传出来,语气似是自言自语:他妈的,居然烧出幻觉了。
作者有话说:◉ 32、三十二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