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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2025-03-22 07:26:59

那天到最后, 俞清昀都不知道那道棍棒有没有落下来。

会所包厢一片混乱,舞台板凳支架被砸得七零八碎,宾客们抱头逃窜, 休息室里正颠鸾倒凤的人们后知后觉,衣衫不整地跑出来, 无数人交错身位从楼梯跑上跑下。

有警铃声远远响起。

视线里的池彻被攒动人头挡住,俞清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

外面天空蒙蒙亮,有丝丝光点从窗缝漏进来。

黄前前坐在她的病床前,正百无聊赖地边抠指甲边打电话:知道了, 啰嗦死了……她抬眼往俞清昀这头看了眼, 啊, 您儿子的‘小俞老师’醒了, 我去帮您尽孝了,挂了啊。

黄前前收起手机, 躬身过来问:感觉怎么样啊?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俞清昀缓慢眨了眨眼, 开口时才发现嗓音如此艰涩:池……池彻呢……哦哟, 黄前前笑了,揶揄道, 这么痴情呢, 第一句话就是问男朋友。

别担心,阿彻现在在你隔壁病房。

他刚已经过来看过你了,但你还没醒, 护士把他赶回去了。

他……俞清昀嗓音有些颤抖变调, 他还好吧?黄前前:头上缝了几针, 医生说有点轻微脑震荡, 大伤没有, 小伤一大堆,没啥大事儿。

俞清昀咽了咽喉咙,心里还是放心不下,挣扎着想起身:我去看看他……才刚一动,大腿内侧倏地传来一阵剧痛,她忍不住叫出声,头顶登时有冷汗冒出。

诶别动别动!你这伤口刚缝完针上完药,一会儿给崩开了。

黄前前连忙把她摁回病床上躺着,自己坐到板凳上,杨彦在那儿守着呢,你现在去也没用啊。

我说好学生,你还是先把自个儿伤养好吧,啧啧,腿上那么长那么深一道划痕,也不知道是怎么能忍着走那么长一段路的。

她由衷地竖起一个大拇指,你牛,看来以前真是我小看你了。

黄前前想了想,又忍不住道:不过你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啊?城郊那会所地方那么偏僻,内外装修相差那么大,生意却偏偏还那么好,那他妈一看就有点儿问题好吧?你这个把高数题做得那么溜的学霸脑子,怎么到这种地方就连我都不如了?黄前前兀自摇头感叹着,垂了下视线。

俞清昀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自己说话。

女生小脸清瘦,透着虚弱的白,纤细透明的脖颈像是一折就断。

手背盖在眼睛上,有湿润的水珠不断地从指缝中涌出,身体在控制不住地颤抖,仔细听能听到极低的呜咽声。

……额,这是?黄前前向来粗线条,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这是哭了吗?她讪讪站起身,抠了抠脑袋,声音放得小心了些,那个……我没有骂你的意思,我就随便一说……俞清昀手背仍盖在眼睛上,鼻尖泛红,小脸不知不觉已湿了个全。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很缓很慢地吸了吸鼻子,断断续续地嗫嚅道:疼……太疼了……好疼啊……那道画面反复在她迟钝的脑子里回放。

保镖高举棍棒,狠狠敲在池彻脑侧,砰的一声实打实的闷响。

男生高挑身影猛地晃动了下,浓稠血液从发缝滑过他左眼,把他左眼下方小痣都染成了猩红色。

那一瞬间。

她仿佛与他感官共通。

似乎也有一双手。

狠狠地揪住了她的心脏,长长的指甲深陷,死死掐住她的命脉,叫她呼吸都顷刻间停滞。

真的。

好疼好疼啊。

黄前前叹了口气:怎么可能不疼?那么大一道伤口呢,那个,要不我让护士给你上止疼泵?回答她的却只剩女生持续的低低呜咽声了。

半小时后,护士来给俞清昀上了止疼泵,情绪消耗过大,再加上药物影响,她抽噎着又睡了过去。

黄前前悄声退出病房,刚好遇上去外面抽完烟回来的杨彦。

两人点头打了个招呼,都是一脸疲惫,靠在墙边唉声叹气。

须臾,黄前前问:梁集他们几个呢?小伤,敷完药回去补觉了。

杨彦答道,晚点儿还得去趟派出所。

哦。

黄前前打了个哈欠,朝池彻病房扬了扬下颌,阿彻这儿还没完呢?嗯。

杨彦说,阿彻从俞妹妹病房里一回来,警察就进去做笔录了。

听说这回是把那流窜全国的组织直接一网打尽了,事儿还挺大的。

那组织就跟个寄生虫似的,渗透于全国各个行业内,稍微闻到点儿不对劲儿的风向就立马溜号。

这回是因为这健身房的领导中间出了个想戴罪立功的内鬼,把资料全收集交给了警方,他们才没能跑掉。

比如俞清昀兼职这个健身房,今年改版就是加入了这组织提议的黑白两面营业模式,他们打算是先在处于长北市不太发达的几个区的健身房分店试营业,之后再慢慢发展到市中心的门店去。

明面上是健身房,实际是作为牵线的中介枢纽。

表面上是健身教练与学员,实际上是鸭子和富太太、女支女和女票客。

称呼是健身房经理,其实就是个老/鸨。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邓琦根本不上心健身房日常管理,健身房生意依然能如此红火;为何她对于手下员工如此放纵和不要求,涨工资涨起来也豪气得眼都不眨一下……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们这些人都是深谙这个道理的。

当然,倒也不是健身房里全部人都在跟着邓琦做这个生意。

这对于俞清昀这些没有此类需求的一般人来说,这依然只是个拿来锻炼身体和兼职的普通健身房罢了。

啊?那阿彻不会进去吧?听完后,黄前前满脸惊恐道。

唉,杨彦一言难尽地咂了咂唇,怪不得大家都说你胸大无脑呢。

黄前前狐狸眼一拧,一掌挥向他后脑勺。

操!杨彦痛苦地叫唤了声,老子他妈这里有伤口!黄前前瞪他:老娘打的就是你!看在半夜把黄大小姐叫来陪护,她都没拒绝的份上,杨彦翻了个白眼继续道:阿彻又没掺和他们那生意,关阿彻屁事。

最多就是把那傻逼张总打了,就这事儿之后要解决一下。

警察找他做笔录,是因为我们能赶去那会所救俞妹妹的消息啊……杨彦神秘兮兮地眯了眯眼,就是那内鬼透露给我们的。

说来,现在这个时间,他们这群人应该已经到了邻市,为俩小时后的无人机拍摄大赛做最后冲刺的。

结果这会儿,住院的住院,缝针的缝针,笔录的笔录。

赶明儿郭艳青发现了,不定要把他们骂成啥样儿……杨彦想想都觉得头疼。

昨天傍晚,他们在市郊场地做完最后一波练习,一群人回了学校,打算收拾完行李就早点睡,第二天还得早起。

池彻开的车,在学校门口的健身房刹了一脚,给俞清昀送个晚饭。

他家姑娘挑食,他特地从市郊那边给她打包的清淡餐食回来。

池大少爷给车熄了火,交代其他几人:就在车上等着。

以杨彦为首的反骨立刻就不乐意了:怎么的,看一眼还少块儿肉啊?几人立刻跳下车跟在池彻身后,我们就还非要进去了。

池彻哼笑一声,倒也没管他们。

结果进去后才发现俞清昀这会儿不在健身房。

不仅是她不在,健身房里的人也寥寥,零星几个工作人员还没来健身的人多。

池彻随手抓了个人问,那人回答他说,俞清昀被邓姐叫去郊区的会所送资料了,都走了有一阵儿了。

对哦,那人说完后也疑惑地抠了抠头,这小俞怎么还没回来?不是逃班了吧?帅哥,你们是来办会员的吗?池彻直觉不对劲,即刻拿了手机转身给俞清昀打电话。

身后的杨彦代他回答说不是,是来找人。

工作人员疑惑地打量了他们一眼,自言自语说怎么今天都来找人啊,拿着拖布转身走远。

打一个没接,打两个没接……打五个都没接。

池彻面色凝重起来,正准备打第六个,健身房里走出来个行色匆匆的女人,女人手里拿着一堆资料,和他们擦肩而过后,又倒回来:池……彻?闻声,池彻转头,勾唇,熟稔地打招呼:刘姐。

……是的,刘婷就是那个内鬼。

她算是这个连锁品牌健身房的老人了,这健身房还没开连锁店时她就在了。

刚开始上头领导提出这个模式时,只跟他们这几个比较值得信赖的人说了。

当时那会议上,刘婷就表示坚决不同意,跟他们大吵大闹了一顿,说这可是违法犯罪!然而,被包括邓琦在内的好几个人轮番劝导,又在他们的再三保证,说他们这生意都是尊重买卖双方自愿原则,从来没有强迫过任何人,是绝对的三赢政策后,她终究还是拜倒在了金钱的诱惑下,决定铤而走险一把。

但这时候领导们已经不怎么相信她了,于是就把她调到了别的不太重要的门店工作,而长北大学对面这个关键的门店,派了邓琦这个如泥鳅般圆滑之人过来。

只是心里一旦埋下了不安的种子,便总会生根发芽。

这件事扰得刘婷焦虑难耐,夜不能寐。

于是终于有天,她下定决心,打算收集证据,戴罪立功。

而这晚,其实刘婷收集的证据还差最后一环,她本打算先按兵不动的。

但听说俞清昀被邓琦叫走了,她犹豫了下,还是决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于是当即就打电话报了警。

只是她电话才刚打完,准备转身跟池彻说不用急,警察已经派人赶过去了的时候,健身房门口哪还见他们的踪影。

就连车尾气都消失不见了。

黑色大G一路压着超速线狂飙至郊区,抵达会所门口,池彻直接下了车就往里冲,一群穿着燕尾服、打着蝴蝶领带的服务员冲上来,五六双手拦他都没能拦住。

其余几人连忙打开后备箱,拿了几根铁棍,气势汹汹地大叫着冲进去。

本来是他们预备着拿来勾无人机的工具的,这下倒是派上用场了。

这场景,杨彦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高一暑假,跟池彻一块儿收拾八字胡那次,久违的少年人那股不怕事的冲劲儿又窜上头脑,大脑皮层有什么东西隐隐兴奋起来。

杨彦他们也就落后两秒,冲进刘婷说的那个包厢时,池彻都已经孤身一人往楼上冲了。

男生速度飞快,黑T被灌满了风,掐出他劲瘦的腰身。

包厢里好些人都还没注意到他们这边来,大家视线都还聚焦在舞台上的肌肉猛男身上,玩得不亦乐乎。

眼见角落里穿西装的有个保镖觉察到了什么,拿着对讲机开始说话,还有几个已经朝楼梯走了过去。

杨彦眼疾手快,直接一根铁棍扔过去,啪地砸在巨大的音响上,发出滋啦的刺耳电流声。

战斗号角就此吹响。

一直到这里,杨彦都没太放在心上。

直到他被池彻叫上二楼,看到拉着池彻衣角泪眼婆娑哀求着的俞清昀。

以及。

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池彻紧绷的下颌骨,染着杀人戾气的瞳眸,脖颈黏上的新鲜血迹,架在俞清昀胳膊下、不断往外渗血的指关节,敞开的休息室门里,那窝在角落里,痛苦呻/吟着的西装男人……杨彦又双叒叕一次确认。

看来从来都游戏人间的他兄弟。

这回。

是真的入戏了。

-俞清昀再次转醒时,坐在她床前的人已经从黄前前变成了池彻。

她所在的是单独病房,现下病房里就他们俩人。

男生穿着一身病号服,手背上还插着输液管,输液支架被他长腿卡在床沿,额头一圈的头顶被缠上了白绷带,宽松的衣袖袖口处,还有几道红色划痕延伸出来。

他面色有些倦怠,眼皮懒懒半搭着,本就冷白的皮肤更显得没有血色,平时周身的那股痞气攻击性减弱了许多。

池彻正低着头,百无聊赖地在手机上打游戏。

觉察到什么,他撩了下眼皮,把手机屏幕摁灭,揣回裤兜:醒了?俞清昀只觉眼前又模糊了一瞬。

然后她用力咽下那股哽咽,轻轻嗯了声,嗓音仍是艰涩无比。

池彻问她:饿吗?吃点东西?俞清昀凝着他不转眼:嗯。

池彻起身,拿过床头柜的保温桶,倒出一碗白粥。

又去帮她把床头摇起来了一点。

接着,池彻坐回床边,拿了勺子舀一勺,吹了吹,递到她嘴边。

他睨着她唇部,浓密睫毛在瞳孔里打下一片阴翳,神情专注又认真。

俞清昀顿了顿,盯着池彻,张嘴喝下。

池彻又舀了一勺,递过来,俞清昀再次张嘴喝下。

俩人都没说话。

全部的过程中,俞清昀视线都一路紧紧追随着池彻。

女生黑色瞳仁清澈干净,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一碗粥快要见底。

俞清昀忽然开口,声音里还含着些鼻音,显得有些软糯:池彻。

池彻低头吹着勺子里的白粥,随口应了声:嗯。

俞清昀平静说:我想和你做/爱。

嗯。

池彻顿了顿,猛地抬起头,嗯?俞清昀眼睫朝下搭了搭,又再次抬起,咬了咬下唇,坚定地看向他。

她有些执拗地重复道:我要和你做/爱。

但把想字改成了要字。

池彻:…………池彻薄唇细微张了张,又闭回去。

手抖了一抖,勺子连同粥一块儿掉回碗里。

他反应了有足足十秒。

仿佛全世界都陷入了石化状态。

然后。

池彻极其缓慢地放下碗,眼神极其谨慎地望向俞清昀,薄唇极其犹豫地翕动。

一字一顿道:现、在、吗……?作者有话说:流动黄旗即将开始发放了,有需要的来领取一下。

◉ 50、五十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