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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2025-03-22 07:26:59

窗帘紧闭, 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细细的尘埃漂浮在空气中,房间里温度炽热,气息缱绻。

全世界停滞、下沉。

大颗的热汗顺着皮肉滚落, 曲线尽是滑腻的触感,胸膛深深起伏, 喘息纠缠在一起,抵死缠绵,不分你我,沉闷又急促。

俞清昀低低呜咽着,像只奄奄一息的流浪奶猫, 嘤咛和嘶声不住地从喉管深处溢出。

肋骨被他坚硬指骨紧密按压住, 腰间皮肤白皙, 重叠的一层层指印像被烧红的铁钳烙印而上, 黑暗下都显得触目惊心。

池彻手指穿过她早已被汗浸湿的乌黑发丝,轻轻一扯。

他覆在她耳边, 嗓音低哑, 咬着牙问:够疼吗?俞清昀唇齿疯狂战栗, 甫一张嘴又被他咬碎吞没在口中,话不成句。

疼。

太疼了。

像是浑身被无数遍地拆解又组装, 每一秒都在突破忍受的极限, 却又每一寸骨骼和皮肉都在疯狂叫嚣着。

再疼一点。

再疼一点。

再疼一点。

……眼前模糊,人影重叠,她看到白光闪过, 以为呼吸就要暂停在这一刻。

下一秒, 无边虚无被填满。

她略一伸手。

抓住了那道光。

原是千帆过尽, 抵达彼岸后的光。

他做到了。

-深春, 暖风习习, 正是草长莺飞,花开满园的时节。

历经一周多的时间。

俞清昀待在池彻家里足不出户,情绪几经来回往复,在一次次的爆发、低沉、痛哭、平静、再次爆发、抽泣、又再次平静中,终于逐渐好起来。

一切都会过去的。

任何事都是。

心病成疾,心理上好起来的同时,为这一段混乱划上句点的,是俞清昀身体抵达极致后发出的危险信号。

长期的饮食不规律,依靠雷尼替丁硬撑的胃炎,加之这段时间的情绪积攒,最终引发了胃部的剧烈疼痛。

池彻将俞清昀送去了医院。

不幸中的万幸,胃镜检查下,只是胃部生了一块小息肉,微创手术切掉后即可恢复。

但俞清昀身体素质不好,再加上这几周的休息不足,伤口恢复较慢,医生建议多住院几天观察。

等着俞清昀做完手术,被推至单人病房,正输液昏睡时,池彻准备趁这个机会,回俞清昀在馥郁区的老房子,帮俞清昀把必要的行李收拾出来。

他给黄前前打了个电话,和上次一样,用条件交换,让她过来守一会儿俞清昀。

黄前前口嫌体正直地来了。

就这一次啊,就会浪费老娘时间。

黄前前把保温桶啪地放到床头柜,声称是路上捡来的粥,坐到病床边,吊着狐狸眼打量了面色虚弱,正睡着的俞清昀一眼,这人什么身体啊,一天天的,只知道生病,你就把人照顾成这样儿?确实。

池彻正给俞清昀调着点滴速度,吊儿郎当回了句,论照顾人这点儿,那还是比不上老闻的。

黄前前面色一变。

赶紧滚啊。

她抢过点滴管,爆红着一张脸,谁不会调似的。

池彻嗤笑了声,抛了抛钥匙,走出病房。

路上不堵,车程半小时左右就到了老小区。

池彻把车停在空地,手里卷着编织袋,轻车熟路地往七栋二单元走。

上楼时正好遇到带着孙孙下楼玩的蒋阿姨,他打了个招呼。

哟,小池呀,好久都没见了哇。

蒋阿姨关切道,你是来探望清昀的吗?小姑娘好像在家里待了一星期都没出来,看来是心情很不好……不过也是,发生了这种事儿,谁心情能好啊,唉,可怜的小姑娘,你多安慰安慰她。

池彻皱眉,顿了一秒才答:她这周住我家。

啊?那我怎么老听见楼上有声音……蒋阿姨疑惑道,随即拍了下手,反应过来了,哦!对!那应该是老魏!不过怎么也没见老魏出来过啊……池彻脚步一顿,直觉不对劲,迟疑一瞬,加快了步伐上楼。

防盗门正常关着,但仔细一看,锁芯部分弯曲变形,有很明显地被撬动的痕迹。

池彻盯着看了两秒,掏出钥匙,开门。

屋内安静,陈设摆放照旧,却又总觉得和两周前有什么不一样。

池彻缓慢拉直编织袋,拧成一股紧绷的绳,缓步入内。

走到电视柜前,他佯装无事地低下头,摆弄着相框,指尖不动声色一撇,相框转动细微方向,朝向门后的玻璃角落里,一道蛰伏于那的模糊影子蠢蠢欲动。

-俞清昀从病床上转醒时,窗外浓黑一片,沉重而肃穆。

是天已经黑了,还是天还没亮。

但不论是凌晨或是傍晚。

那片本就盖着迷雾的天空,都从她睁开眼这一刻开始,被生硬地分割了。

俞清昀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忽地听见一道玻璃门相隔的阳台外,朦朦胧胧传来池彻打电话的声音。

男生黑衣黑裤,身材高挑挺拔,垂着头,后脖颈棘突明显,手撑在栏杆上,指侧似乎绷得很紧,声音刻意压低,语气不甚好。

俞清昀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莫名觉得他周身染着戾气。

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麻药劲儿过了,腹部手术伤口传来发热的痒痛感,嗓子也干涩发疼。

俞清昀用力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仿佛明知池彻就在那儿,却怎么也喊不住他。

这让她心底升起一股没由来的惶恐感。

好在没几秒,心有灵犀般,池彻转头朝这边望了眼,和她对视上。

紧接着,又跟手机那头说了两句,很快挂断了电话,进来病房。

池彻回手拉上阳台门,迈着长腿不紧不慢地走进来,还在垂头划拉着手机,撩起眼皮草草看了她一眼:醒了?反应淡漠而平静。

刚那股惶恐感还没过去,又莫名有股没由来的失落的情绪涌上来。

但又随即被她否定,然后按压下去。

俞清昀心想,大抵是自己这段时间被池彻惯矫情了。

俞清昀视线跟随着他身影,看着他坐到自己身边的位置上。

她乖巧地嗯了声。

池彻没回答她,在手机上打着字。

屏幕寥寥一晃,似乎是微信界面,他像是在和谁聊着天。

安静了须臾。

俞清昀又清清喉咙,尝试找话题:我……我睡多久了?池彻眉紧锁着,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迟缓了好几秒后,他才抬起头,看她一眼:你刚说什么?俞清昀压下睫毛,朝着他手机的方向:你在和谁聊天?池彻手腕一转,不露痕迹地把手机灭屏,揣回兜里,移开视线:没谁。

俞清昀:……啊。

她视线仓促地往上抬,去寻池彻的瞳孔。

刚好这一眼,池彻侧脖颈的红色伤口落入她眼中。

再仔细一看,似乎嘴角也有青肿的痕迹,衣袖遮盖住的手腕也有小半截创口贴若隐若现。

俞清昀瞳孔一缩,下意识抬手去摸他的侧脸,紧张地问:你脸怎么——别碰我。

池彻头刹那间朝旁边一撇,躲开她的手,浑身一瞬支起尖刺。

俞清昀被刺得呼吸一滞。

手尴尬地僵在空中,小鹿眼无辜又无措地闪烁着。

话一出口,池彻大概也意识到了什么。

他凸出喉间滚了滚,又舔了舔唇,挠了挠左眼下小痣的位置。

没什么,不小心摔了。

池彻声音压下来,很低沉。

他说这话时,没看她的眼睛。

嗡嗡嗡。

他兜里传来手机震动声。

池彻拿出来看了眼,面色沉下去,侧脸肌肉绷紧,下颌线愈发锋利。

顿了顿,他起身往外走:我出去接个电话。

一缕眸光都没落到她身上。

俞清昀躺在床上,身子还虚弱,喉管里苦涩的药味一阵一阵上涌。

她头侧着,眼睫一动不动,就这么凝着池彻的背影消失在视野,病房门缓缓关上。

周遭寂静。

气流停滞。

俞清昀缓慢收回视线,盯着天花板,迷茫地眨眨眼。

-四月中,俞清昀出院,搬回了学校宿舍。

似乎是在有意照顾她情绪,温雯林嘉在宿舍,就连说话都不太敢大声,看个综艺不小心笑了声,还会连忙捂住嘴,然后小心翼翼来看俞清昀脸色。

做实验也总是让她休息,她们包揽全部,每天一日三餐包括餐后水果都给她准备好,像是有意要替补上俞清昀缺失的母爱。

直到一次去宿舍生活用品的超市大采购,她们两人一人提了三个大塑料袋,手指都勒出了血痕,也硬生生地没让俞清昀拿哪怕一瓶水。

俞清昀哑然失笑,想接一个塑料袋过来:没关系的,我现在真没什么事儿了——林嘉拦到她面前,而温雯连忙躲开手:不可能让你提的好吧,我们收了好处哪有不干事的道理?俞清昀疑惑地皱皱眉:……收了好处?温雯眼睛瞪大,急忙紧闭上嘴,像是说漏了什么话。

林嘉匆忙找补道:梦!是我们做了梦!俞阿姨给我们托梦,拜托我们照顾好你!温雯捣蒜似的在旁边点头赞同。

俞清昀又被逗笑一瞬:我妈给你们俩都同时托梦了?林嘉一本正经道:怎么?不允许我们共脑了?俞清昀无奈摇摇头,倒也没强求了。

视线往前看,一道在超市门口垂头看手机的颀长挺拔身影落入视线。

她步伐一顿,嘴角笑容忽地僵住。

温雯暧昧地碰碰她肩膀,在她耳边揶揄道:啧,有亲亲男朋友的人就是好,快去吧,刚排队结账的时候我就看见了,人池彻学长在那儿等了好久了。

俞清昀弯了弯唇,佯装害羞地睇她一眼。

转回头,慢吞吞往池彻那头走时,漆黑浓密的睫毛却不自觉往下压,眸底情绪一闪而过。

虽然很不想揣度,也不想提起。

但俞清昀也没办法欺骗自己。

池彻好像变了。

从她做完手术出院回学校后,池彻便开始对她寸步不离,每天早上上课前都在宿舍楼下等她,她上完课出教室后,他也总是无一例外地等在门口。

每天每一顿饭都陪她吃,若是她和室友一同吃,他便默默坐在旁边桌,看着她吃完后,再跟在她们身后,送她回宿舍。

就算她在实验室跟师兄一块儿做实验做到深夜,他也会坐在实验室门口打游戏,一直等到她做完实验,然后再看着她进宿舍。

班里的所有同学,包括她室友,都总是或打趣她,或忍不住用羡慕的目光投向她。

论坛上好多个帖子都在议论说,看来这回咱们这浪荡校草是真栽了,因为好学生回头了,从来没见他对哪个人这么上心过,这么久了不但没分手,还对她愈发爱了。

但只有俞清昀知道,一切的事实都与之相反。

池彻身体每天每日地都待在她身旁,但灵魂其实早就游离了。

现在在她身边的,只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空壳。

心不在焉,冷漠,又不耐烦。

俞清昀跟师兄告别,走出实验室,看见池彻立在树下打电话的身影。

他皱着眉,捏着鼻梁,面色疲惫至极。

俞清昀突然有点恍惚。

她回忆起,去年的这个时候,池彻为给她勇气正紧张激烈地准备穿越机大赛,而她还在不停地犹豫、怯懦、胆战心惊地不敢接受池彻的爱意,生怕自己走进那座光鲜亮丽的城池后,却在某天猝不及防地发现,那只是一团纸板泡影。

而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池彻转过头,看到她,挂掉电话走过来,神色淡漠。

像是游戏里的NPC在做任务一般。

走吧。

他淡淡扬了扬头,落到她身后几米,沉默地点了支烟,奶白色烟气氤氲住他俊朗的面庞,而被雾气遮盖的他,于她再无别的话。

俞清昀慢吞吞地收回视线,酸胀着一颗心,往前挪步,僵直的肩膀一点点往下滑落。

到了这一刻,她终于不得不承认。

他还是他。

只是好像不那么喜欢她了。

……池彻波澜不惊的淡漠一直持续到五月初。

这期间,俞清昀数次望向他,数次翕动唇齿想问出口。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你是不是。

想离开我了。

但她问不出口。

决定在一起时她就犹豫,感情出现裂痕时她只会犹豫更甚。

她害怕听到他说是。

更害怕听到他说不是,因为她知道,那一定是谎言。

她期盼着某天池彻能直接果断地跟她说分手,说他不喜欢她了,说他厌倦了,好结束掉她这挣扎地一瞬天堂一瞬地狱的心境,但却一想到早晚会发生的这一幕,心里就像被无数根密密麻麻的针刺着一般,连喘息都颤抖。

俞清昀心想。

她大概是真的太喜欢,太喜欢池彻了。

但遗憾的是。

当她意识到自己的喜欢正在不受控地上升时,池彻的喜欢,却已经在潜移默化地流失了。

他们现在走的,根本就是两条相悖的道路。

……转折发生在一个暴雨天的夜晚。

池彻穿越机比赛被叫去看场地,而俞清昀准备去图书馆查文献。

这算是俞清昀这么多天头一次单独行动。

然而她刚走到图书馆门口就收到师兄信息,让她去实验室帮师兄配置一个培养基。

于是,她只好临时改道去了实验室做实验。

今天这实验有些难,培养基很脆弱,很容易被污染,她重配了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挂着的钟表刚指过九点半时,俞清昀想了想,把刚解开两个纽扣的实验服又重新拉上,打算再尝试最后一次。

不行就算了。

等培养箱时间时,俞清昀撑着实验桌望向窗外。

大雨仍落得噼里啪啦,玻璃窗上奔腾的水流不停,没一点要减弱的迹象。

她条件反射地脱掉手套,想去摸手机给池彻发消息。

毕竟下雨天于他而言,并不只是一个糟糕的天气那么单纯。

愣了愣。

下一秒,俞清昀才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手套脱掉一半,又一寸一寸地套回去。

池彻现在,也许并不需要她的关心了。

十点半,培养箱滴的一声,提示时间到。

俞清昀打起精神,过去拿出培养基。

失败了。

实验依旧以失败告终。

难堪又酸涩的情绪无以复加地翻涌上来,席卷她全身。

俞清昀一把取下护目镜甩到桌上,鼻尖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算了吧。

她心想,不行就算了吧。

别再勉强了。

缓和了好久后,俞清昀才慢吞吞地直起身,收拾好实验台,废弃的培养基洗干净扔回烘箱,脱掉实验服,背上包慢吞吞往外走。

门外忽然响起一道急促到快飞起的狂奔脚步声,一道黑影从窗边飞速闪过,下一刻——砰——实验室门被人从外面撞开,猛地弹向墙面,发出一声巨响。

窗外也正好在这时发出一道惊天响雷。

刚关掉灯的实验室一瞬白昼闪烁。

初夏的空气刹那间沉闷而又可怖。

俞清昀本还在出神,被吓得浑身筛子似的一抖,心脏飞起至喉咙口。

还来不及尖叫,她惊恐的眼神朝门边望去。

池彻浑身湿了个透,黑T紧紧黏在身上,修饰出他姣好的身材和纵横沟壑的肌肉曲线。

水流顺着他黑裤裤腿往下流淌,他脚边很快水流成河。

俞清昀身体僵硬了好几秒,倒吸的呼吸还尚且留在喉管不上不下。

好几秒后,她才缓缓把这口气呼出去,神情呆滞地吐出几个字:池、池彻?池彻没回答她。

须臾。

他紧绷的神态缓缓放松下来,视线从她身上挪开。

然后半弯下腰,垂下头颅,撑着膝盖,靠在门边,大喘着气。

作者有话说:唉,很努力地赶进度了,又想认真表达,所以实在是写不完。

尽量下章结束上卷。

这样吧,直到上卷结束,从这章开始的每一章都给大家发红包。

◉ 69、六十九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