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 那边儿那个,是开源的小池总?胡琛一边领着俞清昀往里面走,一边还勾着脖子往栏杆那头看。
俞清昀嗯了声。
她头也没回, 步伐加快了些,尝试转移话题:老王找我什么事儿?如果是关于项目的, 我去保险柜拿一下资料。
不用,就刚才宣讲会的时候开源副总问的那问题,说要找你再讨论一下。
胡琛快速答了一句,显然是对上个话题更感兴趣,又转了回去, 你刚跟小池总在说什么呢?你们以前认识?啊?俞清昀有些走神, 反应了两秒才道, 哦, 不认识。
就打了个招呼,随便聊了两句。
她没觉得自己说错。
分手后的前男女友, 那不就该是比陌生人还陌生的存在?俞清昀敷衍地回了句, 正好走到了会议室门口:那我先进去找老王了。
好。
胡琛应道, 想起什么,他又开玩笑似的多提了一句, 对了阿昀, 让老王别太往心里去了,这些资本家都是没心的,还是咱们科研狗自个儿的身体要紧。
俞清昀莞尔:好, 一定带到。
会议室门关上, 胡琛转身回礼堂。
经过栏杆时, 他转头远远瞥了一眼, 发现开源那小池总还立在那里没走。
男人西装革履, 身姿出挑,下颌线锋利流畅,鼻梁高挺,眉眼深邃,就那么懒懒散散站那儿,半垂着头看个手机的样子,都跟拍广告画报似的。
胡琛瘪了瘪嘴,酸唧唧地腹诽,行吧,承认,这回勉强算是小宜子没说错吧,是还挺帅的。
唉,想到这儿,胡琛又长叹了口气。
不过帅不帅有什么用呢?又不能当饭吃,不还是没心的资本家么,为难人从宣讲台上为难到礼堂外,碰到阿昀出来吃个药都要为难两句——胡琛脚步忽地一顿。
等等。
好像不对。
刚阿昀和小池总说话时,阿昀背对着他,而小池总的神态正正好一寸不少地落入他视线。
小池总那神情。
……怎么反倒像是阿昀在为难他呢?啧,想什么呢。
胡琛下一秒就迅速把自己想法给否了。
他感慨着摇摇头,抬步进礼堂。
资本家被打工人为难?可能么,他还能喜欢阿昀不成。
-来,小俞,坐。
俞清昀进会议室时,王泰生正勾着老花镜在逐字逐句地研读纸质材料,闻声抬头招呼了她一声。
俞清昀挽唇点头,在他对面坐下。
王泰生摘掉老花镜,靠在座椅上,揉了把脸:刚开源副总提的那个问题,你怎么看?因为这宣讲会,王泰生这段时间也过得够呛,查资料跑调研做报表,跟着年轻人熬了好多个大夜。
年轻人倒是好,熬了夜睡一觉又能生龙活虎,而他是肉眼可见地变苍老和生白发。
虽然刚王泰生已经在宣讲台上给出了坦诚回答,说会尊重开源的一切决定,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只是客套话,既然参加了宣讲,谁又不希望能一举拉到投资。
俞清昀沉吟片刻,道:我的想法是,有问题就解决问题。
既然他们需要的即时收益我们无法在肿瘤靶向药方面提供,那我们就在另外的方面给他们提供额外服务,用项目来养项目。
王泰生眯了眯眼:比如?俞清昀说:比如我们研究员可以作为乙方随时供开源实验室差遣,提供技术支持,或是合作研发另外的能迅速上市、带来收益的生药项目。
王泰生缓缓点头:嗯。
他赞赏地看向俞清昀,你想得很不错,这也是种办法。
俞清昀笑笑:没有,一些弊见,能给您提供灵感就最好了。
这个解决方式并不算少见,她能想到,王泰生也一定能想到。
但俞清昀想,他大抵是需要有个人帮他提出来,毕竟……在开源这位年仅29岁的小池总面前,他弯的腰已经够多了。
小俞,你不用谦虚。
王泰生总算面露轻松的笑意,我手下的年轻研究员里就数你最沉稳了,看来我去年邀请你来我课题组真不是个错误决定。
去年年初,俞清昀从M国Eric教授课题组博士毕业,本准备进一家旧金山的跨国企业工作,offer都拿到了,忽然接到了王泰生的电话。
王泰生算是俞清昀半个恩人,当年俞华月生病时,俞清昀老师给她引荐了当时正专攻乳腺癌靶向药研究的王泰生,他给了俞清昀这位萍水相逢的小辈很大的帮助。
因此当王泰生主动打电话邀请时,俞清昀没理由不动摇。
但犹豫归犹豫,她还是没回国的打算。
过了几天,她想好了措辞,打电话准备婉拒王泰生。
却没想到在那通电话里,王泰生推心置腹的一段话直接改变了她的想法。
具体的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王泰生挂电话前说的那句话。
——为了还在世上的人。
又交流了两句细节,俞清昀起身离开。
走了两步,想起胡琛交代的话,她笑着揶揄了句:老王,放松点,没投资就没投资,咱们以后午饭不加鸡腿就是了。
王泰生从资料上缓缓抬起眼:谁说没投资的?俞清昀愣住。
还是年轻人啊。
王泰生摇摇头,眼底漾开悠悠笑意,你忘了?这次宣讲会是因为谁召开的?不就是因为开源主动抛了橄榄枝么。
你觉得,开源那小池总,会让自己白跑一趟?-宣讲会结束,一长段时间的忙碌总算是告一段落。
日常仪器维护和小白鼠投喂等工作结束后,又已经晚上八九点了。
课题组的研究员们本想聚个餐庆祝一下,却在外卖软件上选聚餐地点时,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契地纷纷关掉手机,背包下班,各回各家。
俞清昀和章宜的合租房位于长北市二圈层的一个商业小区内,离位处郊区的研究院和市中心都不远,用章宜的话来说,就是进可攻退可守。
租金并不算便宜,不算大的两室一厅,均摊下来每月每人要六千块钱。
当时租这房子时俞清昀本还蛮犹豫的,章宜恨铁不成钢地摁她的肩:拜托!您都27岁了!能不能对自己好一点!俞清昀无奈笑笑,同意了。
反正她这些年都节省,也不需要赡养老人,算是存下了一些钱。
俞清昀和章宜坐地铁回去,在小区门口的面馆解决晚饭。
八年过去了,俞清昀口味依然清淡,也依然不能接受腥味过重的羊肉等,但炖牛肉之类的还是能吃一些了。
两人都点了牛肉面。
俞清昀先一步去位置上,拿纸擦筷子和桌子,章宜自来熟地靠去门口跟老板娘寒暄,说是为了让老板娘晚上给老板吹枕边风,以后多给她们加点儿牛肉。
俞清昀刚擦到一半,门口对话声戛然而止。
章宜人跟装了弹簧似的,瞬间猫腰,遮着脸跑回来,趴在桌上疯狂给俞清昀递眼色:噗呲噗呲。
干嘛?俞清昀好笑地看着她,漏气了?……章宜咬咬唇,压低声音说,你没看见啊!门口那桌,刚坐下那个,今儿开源那总裁!俞清昀心脏倏地收紧,侧头看去。
下一秒微不可查放下心来。
男人刚落座,背对着她们这边,穿着白色卫衣和运动裤,气质青春阳光,像个二十出头的大男生。
但不是池彻。
她一眼就能认出来。
毕竟比起看他正脸的几年,她其实更熟悉的是他的背影。
俞清昀收回视线:不是,你看错了。
看错了吗?俞清昀说的笃定,章宜都不确定了,谁料她刚一转头,那男人也同时转头。
她手忙脚乱地把头弹回来,什么看错了!你坑我!那不明摆着就是吗,开源的副总啊!啊?哦。
俞清昀眨眨眼,慢吞吞道,没印象了。
哟,没印象?正好老板把面端了上来,章宜伸手去拿筷子,拿完后递过来用筷子头碰了碰她,暧昧语气道,该不会是只对那小池总有印象吧?俞清昀低头吃面,面色平淡,没回答。
不过也对。
章宜又自问自答道,小池总生一副比明星还好看的皮囊,谁能没印象啊……她不禁捧着脸花痴了一下,而且人还那么牛逼,听说他大学就已经做到无人机领域的top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改了行,但现在又是短短几年,他又做到金融界的top了!太牛逼了吧,我就是来人间凑数的。
诶对了,清昀,章宜好奇道,你大学不是跟他一个学校的吗?你知道他为啥改行吗?我要是在一个领域做到这种程度,那我是打死也不会走的。
俞清昀抿抿唇:我也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这些都是她和池彻分手过后的事情了,说不准池彻就是因为某个姑娘喜欢霸总文学,才放弃多年梦想改行做金融的。
反正他做事向来肆无忌惮,随心所欲,这也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只是……每当俞清昀脑子里浮现出,少年躺在高中校园操场上玩无人机,那张蓬勃又张扬的面庞时,还是会觉得有点小小的遗憾。
吃完面,又摸出药吃了,俞清昀准备起身,却忽地被对面的章宜给扯下来。
她手掩着脸,做贼似的小声问:走了吗走了吗?那个开源副总?俞清昀忍不住笑出声,侧头看了眼:走了。
章宜舒出口气,总算可以直起背。
不过你躲他干什么?俞清昀戏谑道,他是你前男友啊?话一说出口,她倏地怔了怔。
幸好章宜没注意到,她抽纸擦嘴,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你脑洞也太大了吧!我要是有挣那么多钱的前男友,我还至于当个苦哈哈的研究员吗?躲他,是因为尴尬啊!今儿在台上我被他怼得那么惨——你看什么呢?章宜顺着俞清昀的视线抬头,下一秒,脸都绿了。
开源副总背着电脑包,站在桌前,笑眯眯道:两位老师慢慢吃,钱我已经付过了。
章宜侧着头装没听见,俞清昀倒是觉得没什么,抬头笑着道谢:谢谢您,应该我们请您才对的。
别那么客气。
脱下了工作西装的副总显得尤为亲切,今天在宣讲会上那是工作需要,希望两位老师别介意,以后说不定合作中还会见面呢。
俞清昀挽唇点头:当然,都是理解的。
副总说完,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迟疑地叫道:章……宜老师?没错吧?被点了大名的章宜只好挤出笑,飞快抬了抬头,声音细若蚊吟:副总您好。
副总笑道:以后不用躲我,我是正经人。
章宜脸一热,下意识怼回去:谁不是正经人了?我们也不搞那些歪门邪道的好吧。
……额……副总抠抠脑袋,尴尬地笑,我是说,我的名字,叫郑景仁。
……章宜觉得人生呐,没有最尴尬的,只有更尴尬的。
吃完晚饭,她拉着俞清昀出了面馆右拐,郑景仁也跟着她们右拐,又直走,郑景仁也跟着她们直走。
捕捉到她转头偷瞥的视线后,他还镇定自若地冲她笑笑。
章宜立刻拉着俞清昀再次拐弯进了24h营业便利店。
看着郑景仁身影走远了后,她才和俞清昀一道回家。
她们租的房子在电梯公寓九栋1502。
明天不用早起,在电梯上时,章宜连一会儿泡脚桶的温度都想好了,到家一开门,满屋流淌的水,人都傻了。
还是俞清昀先反应过来的。
她连忙先关掉电闸总闸,因为水会导电,可能会有危险,然后又挽起裤脚,脱掉鞋子,赤脚蹚着水进去厨房,迅速关掉水阀总闸。
再四处检查了一圈,发现是有个水管爆裂了。
章宜还尚且心有余悸:怎么办啊?先用之前装修时剩的玻璃纤维胶布堵上吧,俞清昀冷静道,这会儿太晚了,就不麻烦工人了,明天再报修。
章宜:行。
两人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把玻璃纤维胶布从箱底翻出来,正在网上搜索如何堵水管时,房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章宜离门近,顺手就开了门。
然后和穿着皮卡丘连体睡衣的郑景仁面面相觑上。
……原来郑景仁也住这个小区,并且刚好住她们楼下。
他刚回家快速冲了个澡,才刚吹干头发,躺沙发上眯了几分钟觉,醒来时,发现头发竟又湿了。
懵逼了好几秒,才发现天花板上在滴水。
-交涉完毕后,郑景仁下楼,拿了个几个盆子出来,放到漏水的地方接水,又热心肠地送了几个拖布和扫帚上去,帮忙打扫了一番。
等他再回来时,茶几上的iPad已经闪烁了好一会儿了。
郑景仁在心里嗷嚎了一声,连忙擦擦手,去接通视频电话。
果然,下一刻,iPad里传来男人低沉冷冽的声线。
3分53秒。
池彻说,郑景仁,等你接视频的这3分53秒我可以处理完两个遗留项目,签完三个报表了。
哎呀知道知道,我错了,小池总。
郑景仁熟练地双手合十前后摇着道歉,这不是邻居家漏水,我去帮帮忙么。
自他七年前在M国认识池彻起,就知道他是个工作狂加自虐狂的神仙了。
否则也不可能三年就修完金融研究生课程,四年就把开源在长北的这个快要倒闭的分公司扩展到现在这个规模。
视频那头,池彻正坐在书桌前垂头看资料。
他穿着一件灰色毛衣,平日里总撩起的黑色刘海现下也软软地搭在了前额,眉眼精致,周身敛去了在公司时的攻击性,多了几分柔软的少年气,倒是显得他不像29岁,像19岁。
闻言,他头也没抬道:邻居家漏水你去有什么用?不过你要真对水电工这么感兴趣,我倒不是不能帮你引荐一下陈总,明天你就收拾收拾去那边上班。
切,冷漠无情!郑景仁说,怪不得这么多年都找不着女朋友。
而且我也不是谁都帮的好吧?你知道住我楼上的是谁吗?池彻没什么反应,似乎是一丁点兴趣都没有,慢条斯理地翻着资料。
郑景仁倒也不介意,揭晓谜底道:是今儿王教授课题组的两个研究员!章宜老师和俞清昀老师!你说,咱都是要合作的关系了,人家里漏了水,好些电器都用不了了,不帮个忙你看得过去吗?而且人还是俩姑娘,你说是不是。
池彻翻资料的手微不可查一顿,没回答他,而后迅速切入正题:报表我邮件发你了,你现在看一下。
视频会议出奇地在五分钟内就结束了。
挂电话时郑景仁都觉得不习惯,但也没多问。
老板主动提前下班,还问什么问啊,还不赶紧跑快点。
于是他飞速跑下线了。
美好的晚上。
郑景仁开了瓶红酒,又用蓝牙音箱放了首老歌,把客厅灯光开得黯淡了点,一个人边意淫边和空气跳着双人舞。
一切都很美好,除了角落里那规律且快速的滴水声有点煞风景,但也没所谓,不影响,就把它当做鼓点吧。
忽地,他一首歌还没放完。
房门被人敲响。
郑景仁开门,看到他那老板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手里抓着几个凌乱的报表。
他一脸懵逼地问:池总?啥事儿啊?这么晚了?老板漆黑的眼睫盯着他,凉飕飕道:怎么?我找你加个班还要提前预约?加班?那他刚刚开的视频会议是啥?网恋吗??????作者有话说:八年过去了,风水轮流转了。
◉ 74、七十四束光。